自序 一生三事

清末民初，李存义是形意拳一代宗师，做了三件事：合了山西、河北形意门；将形意拳和八卦掌合成一派；创立“中华武士会”，合并北方武林。

其中“合了形意、八卦”一事，在河北形意门留下烙印，功课上要兼修八卦，教法上借着八卦解说形意，技法上融合八卦边侧攻防之法，礼仪上与八卦门人互称师兄弟。

形意、八卦、太极是三大内家拳，为何形意和八卦能合？不在学理，在友谊。

李存义和程廷华是好朋友，程是八卦掌一代宗师。八国联军进北京，他俩五十多了，做了一样的事：扛刀在房上走，见到落单洋兵，就跳下来砍。程廷华是一人单干，李存义安排徒弟尚云祥在身后护驾，这是八卦门率性而为、形意门组织严密的门风使然。

两个老哥们杀洋兵出了名，结局一死一活：程廷华中埋伏被乱枪打死，成民间英烈；李存义受通缉而逃亡——清廷议和，联军要他的人头。

不愿好友艺绝，在自己这门中给程廷华留一脉，是李存义的友谊。

形意拳上溯岳飞，本是军营兵技。几代宗师都是逃亡身，行事隐秘，禁忌多规矩大，授徒是长期考验式的，故意人情寡淡，甚至翻脸无情。门风严峻。

八卦门风流，因为是老北京文明滋养出的拳派。在程廷华身上最为典型，他是个好事爱友的达人。城市往往比乡间狡诈，老北京民风却意外淳朴。聪慧、多情的淳朴，自己有了好东西，忍不住要与他人分享。

京派是东方的都市文明，不唯利是图，竟然淡泊名利。日本超级系列电影《寅次郎的故事》描述的便是京派遗韵，寅次郎常哼唱“男儿岂能把唯一的志向忘”，不能实现也不着急，反正他心怀大志了，所以能蔑视金钱，保持住人之常情。

他家里有一串门就串一天的邻居，见到漂亮姑娘，第一反应是叫好友一块看，见到流浪汉，会忍不住带回家……我们这代人少年时，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爱待在别人家里，有好东西都给朋友，常从街头领陌生人回家，父母也能容，不问就做饭了。

有时候一做就做半年，因为陌生人养成了习惯，天天来。半年后，父母发话：“你还不会交朋友。别让他来了。”跟这个占便宜没够的孩子，洒泪而别。

《寅次郎的故事》拍了近五十集，直到男主逝世。日本人追看近三十年，说明东方人怀念东方原有的都市文明。这种文明，随着经济猛进，越来越见不到了。

形意与八卦合，不单是武技，八卦门风也合了过来——或许，这是李存义合两门的用心。

在我想象中，李存义第一次见到程廷华的情景，应是《寅次郎的故事》里的一场戏吧？西部枪手式的李存义入京后，被寅次郎式的程廷华感动了。

二〇一二年十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