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深渊
常秋云觉得一切都有征兆,可是为什么自己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孙女的身体出了问题,眼瞅着生命的列车滑向深渊。
当孙女脸上的小红点像春天草地上的花蕾一样冒头的时候,她就觉出有点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她说不上来,就像二十多年前,预感到一些事情会发生,她也早觉出不对,甚至,时间再往上追溯十几年,从她刚结婚不久,就不大对劲,一切都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在那时候就撒下了种子,慢慢生长,从未停止,到现在还活着。
四天前,女儿窦金给她打电话说不回家要去接晴天的时候,她隐隐感到不安,但是不敢问,问了,女儿也不会说。
可是这种不祥的感觉很熟悉,那是一种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可疑味道的烦躁,这种烦躁像口热锅,把她放在上面又煎又烤。
刚才,她被年轻护士关到门外。
可就那么一瞥,她看见了血,医生把带血的纱布拿开,给女儿窦金消毒、缝合。
常秋云一直把自己的担心放在心里,不敢在女儿面前表现出来,也不敢去问护士和医生,甚至旁边病床的陪床家属跟她聊闲天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如何交流,她跟这个社会隔绝的时间太长,长到她的部分语言功能已经退化。
回到病房,她才发现手里还提着那个沉甸甸的灌满了水的暖壶。
晴天睡着了,常秋云把暖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看到晴天脸上粘着一绺头发,她小心地把头发扒拉开,露出孩子光洁的面孔,头发顺势垂到被阳光照到的那一侧,反射出幽幽的光。
晴天的鼻子一开一合,睫毛微微颤动,突然,她眉头微蹙,常秋云以为孩子要醒了,可晴天只哼哼两声,脸又朝另一边,侧了过去。
常秋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晴天。
已经四天了,她是第三天才再次接到女儿的电话,说去家里接她,让她赶紧收拾东西,跟着一起上医院。
从女儿嘴里,只知道孙女病了,到底什么病,女儿没说。
接她的是个小伙子,头发又长又卷,小伙子说是窦金的同事,安慰她别着急。
她不知道自己要着急什么,肯定是晴天出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要频频地对她说,不是什么大病,别担心。
她到医院第一眼看见晴天的时候,那孩子正躺在床上,人缩小了一圈,手臂上插着输液管子,伸出的胳膊上和脸上布满了红色的针尖大小的血点。
常秋云替换女儿窦金,女儿已经两三天没合眼了。
常秋云又把凳子往床边挪了挪,紧挨着床坐下,呆呆地看着孙女。
窗外透过来的一束光正好打在晴天的小脸上,常秋云盯着看,怎么也看不够,她甚至能看见晴天脸上的绒毛,那些绒毛在阳光里跳着舞。
恍惚间,床上躺着的不再是晴天,而是一个胖嘟嘟的男婴,张着小手,一见她咿呀咿呀的要说话,她俯下身去,盯着那双漂亮的像宝石一样眼睛,那双眼睛眨了眨,传出声音,“我想喝水……”
“嗯?”常秋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什么时候会说话了……”
“我渴了!”再次传进耳中的却是女孩的声音,那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不见了,躺在床上的是头发披散开的晴天。
“哦,渴了……”常秋云又重复了一遍晴天的话,才像是弄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她把杯子端到晴天嘴边,这一刻她有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她已经有好多年不曾看到这个画面了。
二十年前的那些血抵消了她的胡思乱想,那些喷溅而出的血仿佛把那个孩子掩埋在下面,可是那个让她痛苦的孩子现在突然窜出来,继续折磨她了。
常秋云胡思乱想着,她又看向床上,确定躺着的是晴天。
斜对过隔着一个床的位置,躺着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常秋云猜测她应该就是那个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的孩子。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床尾盯着孩子的脸沉默不语,坐在床边凳子上的中年女人,看年纪和样貌,应该是女孩的母亲,正盯着孩子输液的手发呆。
他们似乎已经接受了既定的命运,没了反抗的力量。
常秋云刚才在门口也听到女儿和医生的对话,那孩子来了许多次了,越来越差,不知道晴天会怎么样,常秋云望向床头。
晴天四周看看,发现母亲不在,她看着常秋云,突然来了兴趣,再次坐起来,又想用输着液的手去握常秋云的胳膊,常秋云吓了一跳,怕孩子的输液针再跑偏,赶紧反握住孩子的手,不让她乱动。
“小狐狸到底怎么样了?”晴天问。
“小狐狸……嗯……”常秋云没想到晴天追着她问这个。
“后来怎么了,她真的去救妈妈了?”
“嗯,它虽然是一只狐狸,但是有着别的狐狸没有的本领,它会……”
“她会什么?”晴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等着故事的后续。
“你怎么坐起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仿佛有磁力一样,把常秋云和晴天同时吸引过去,她们同时瞅向门口,就连白衣女孩的父母也抬起头向门口望去。
“爸爸!”晴天看着门口,一下子兴奋起来。
常秋云等男人走近了,才认出是女婿赵启刚。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给赵启刚腾地方,可赵启刚瞥了一眼,没坐,用脚把凳子扫到旁边,直接走到床头,把要坐起来的晴天又摁回到床上。
“好好躺着,别瞎动!”他的声音比刚才温柔了一些。
赵启刚把床头柜上窦金买的营养品扯到地上,把自己提的袋子放上去,“你妈呢,怎么不在,只让这个……”
他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常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