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渠
雨停了。
林晦轻轻为小荣掖好被角,转身走向门外。李夫人正和老李在堂前低声说着什么,看见她出来,两人立刻迎了上来。
“小荣他...“李夫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已经退烧了,让他好好睡一觉。“林晦说着,从药包里取出几个纸包,“这是清热的药,明早煎一副给他喝。“
老李接过药包,眼眶有些发红。他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匠,平日里话就不多,这会儿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姑娘...“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包,“这些年,要不是你...“
老李说不下去了。他想起去年小荣从房梁上摔下来,伤了腿骨。
大夫说可能会瘸,但林晦每天给他煮一碗乌骨鸡汤,加了何首乌、杜仲,不到一个月,小荣就能蹦蹦跳跳了。
“还有去年城南那户人家...“老李正要继续说,却被林晦轻轻打断。
“举手之劳罢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你们也常帮我。“
确实如此。每逢下雨,老李总会默默帮她修缮摊位的棚子。李夫人则时常给她送些家常菜,说她一个人在外要多补补。
“只是...最近夜里别让小荣独自出门。“
李夫人似是察觉到什么,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又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林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晚上不安全。“
这句话让李夫人和老李都沉默了。
林晦走在雨后的街巷中。
凉风掠过屋檐,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青石板路面泛着湿润的光泽,月色下仿佛涂了一层薄釉。
她放慢脚步,目光细细扫过地面的水洼。这个习惯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了——看水流的方向,便知道地势的高低;看水流的形状,又能知道地下的脉络。
永宁坊年代久远,青石板路已被岁月打磨得光滑。
雨水顺着石缝流淌,汇入一条条细细的水道,最后消失在街角的排水沟里。
忽然,一滴水珠从屋檐落下,溅起细小的水花。
林晦的目光凝住了。
在月光下,那飞溅的水珠中似乎有什么在蠕动。
她眯起眼睛,蹲下身,屏住呼吸。最近她的视力变得格外敏锐,能看见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细节。
果然,在那些看似清澈的雨水中,有一些半透明的小东西在游动。
它们细如发丝,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但那扭曲的姿态,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是...“
她伸手想要触碰水洼,但在即将碰到水面的瞬间,一股熟悉的腥气飘了上来。那气味和山上遇到的很像,只是淡了许多。
林晦收回手,站起身,顺着水流的方向走去。
永宁坊的排水系统很有意思。当年刚来时,她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整个坊子的雨水都会汇入几个主要的排水口,然后流向地底。据说这些暗渠是明初修建的,原本是为了防洪。
几百年下来,这些暗渠在地下纵横交错,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网络。
有些老人说,暗渠深处还留着更古老的遗迹。
走到西街尽头,林晦停在一处较大的排水口前。
这里是永宁坊最低洼的地方,四面八方的雨水都会流到这里,然后顺着这个漆黑的洞口,流向地下。
她靠近了一些,地下传来哗哗的水声。除了流水声,还有一种奇怪的响动,像是无数细小的生物在蠕动。
那声音很轻,但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原来如此...“
林晦若有所思。永宁坊的地下水都与这些暗渠相通。
如果这些虫子污染了雨水,那么通过这个网络,它们就能渗透到各处。
她想起前几天李夫人提到的事。西市那边的井水最近变得浑浊,喝了的人总做噩梦,后来官府派衙役封锁受污染水井。
当时她只是记在心里,现在看来,恐怕不只是巧合。
更重要的是,这些虫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雨水里?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潮湿的腥气。林晦注意到,地面的水洼中,那些细小的虫子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些。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声音在巷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孤寂。
林晦站在排水口前,静静地观察了许久。
暗渠的入口并不大,约莫一人多高,上半圆形的砖拱结构,年代久远的青砖上爬满了青苔。
砖缝间渗出的水珠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一滴一滴地落下。
她蹲下身,轻轻嗅了嗅空气。有股淡淡的腥味,不是普通的潮湿气息,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
这味道她在山上闻到过,只是没那么浓重。
水流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不紧不慢,带着某种韵律。
如果不是最近听觉变得格外敏锐,她可能注意不到其中细微的差别——除了流水声,还有一种极其轻微的,像是无数小生物蠕动的声响。
林晦从药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平日里装药粉用的,做工讲究,瓶口很小,正好用来取水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在瓶身上画了一道符纹。
那些小虫子虽然极小,但不知有什么特性,小心些总是好的。
她正要俯身取水,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砖墙上有些很浅的划痕。那些痕迹很不起眼,像是被什么东西蹭过,又像是人为刻上去的。
这些划痕很浅,要是平常,大概会以为只是年代久远的痕迹。但现在,林晦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某种异样。
她从药包里取出一张粗纸和一小块炭笔。这是最近的习惯,随时记录一些异常的发现。用炭笔轻轻地拓印,那些纹路渐渐在纸上显现。
每拓印一道,指尖传来的寒意就更强一分。到后来,整个手掌都有些发麻。
“奇怪...“
她退后几步,打量着刚完成的拓印。月光下,纸上的痕迹隐约透出一丝灰色。
突然,一股微弱的气流从暗渠深处吹来。
那风不大,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腥味。林晦注意到,纸上的痕迹似乎随着这阵风微微发亮,但转瞬即逝。
她蹲下身,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砖缝间的积水。果然,那些半透明的小虫还在,正随着水流缓慢游动。
但现在看得更清楚了——它们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螺旋状,每条都在按着相同的规律扭动。
“这种游动方式...“
林晦想起了什么,从药包里取出一本破旧的笔记。这是她这段时间记录各种异常的本子。
翻到前几页,那天在山上看到的异化山猿,它体表的纹路,似乎也是这种螺旋状。
就在她记录的时候,夜风轻轻吹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
林晦停下笔,仔细分辨着这股气息。那不是普通的雨水和苔藓的味道,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
她继续观察着砖缝间的积水。那些螺旋状的小虫依然在游动,动作缓慢而有规律。
要不是这段时间视觉变得格外敏锐,这些细节可能完全逃过她的注意。
“滴答。“
一滴水珠从砖缝间落下。林晦注意到,这滴水落入水洼时,那些小虫的游动轨迹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它们开始保持某种诡异的间距,像是在遵循着什么无形的规则。
当她俯身靠近水面时,突然听见了一个异响。
那声音很轻,几乎难以察觉。
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某种回响,又像是水流在地下空腔中激起的涟漪。
林晦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某种韵律,让她想起山中暴雨前的第一声闷雷。
要去看看吗?
林晦望着暗渠许久,最终轻轻摇了摇头。
这种事,还是该让诡异司的人来查探。
她想起那些穿着墨蓝色官服的衙役,腰间佩着特制的驱邪铃,手持刻满符文的法器。
他们才是处理这类异常的正经人手。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四下无人的深夜。
她在本子上又匆匆记下几笔,准备明天找个机会告诉那个常来喝养气汤的李文书。
或许他能通过正当渠道报上去。
可就在合上笔记本的瞬间,地底的声响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那韵律不再像是单纯的水声,而是带着某种让她心底泛起涟漪的节奏。
林晦皱了皱眉,加快脚步离开。
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每次遇到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总会有这样的悸动。就像那天在山上...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三更已过,永宁坊陷入沉寂。
醉满从一家酒肆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他是个常年混迹街头的醉汉,每晚都要喝到酒肆打烊才肯离去。
今晚也不例外。
他摸着墙走在巷子里,嘴里哼着跑调的小曲。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在地上映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影子。
“咕咚、咕咚...“
地底传来一阵水声。醉满茫然地停住脚步,醉眼迷蒙地四处张望。
那声音很有节奏,就像是有人在敲打铜锣。这让他想起了年轻时在戏班子里听过的丝竹声。
醉满很快被这声音吸引。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暗渠前,俯身向下望去。
“有人吗...“他含糊不清地问道。
回应他的是一阵更加清晰的声响。那声音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来,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韵律。
醉满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歌声。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年轻时在戏班里见过的歌伶,正在向他招手。
“等等我...“
他迈着醉步,沿着潮湿的台阶一步步走下去。脚下的石阶不知何时已经长满了青苔,滑腻腻的。
幽暗的甬道里回荡着水声,时远时近。醉满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越走越深。
他开始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走。每当停下脚步,身后似乎也有什么停下。可回头时,只有自己的影子。
水声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传来。有那么一刻,醉满觉得自己听见了低语声,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有...有人吗...“
当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太迟了。
第二天一早,巡街的更夫发现暗渠口边散落着一只破旧的酒葫芦。
那是醉满平日里最爱的物件。据说后来有人在西市的井里捞出了他的一只鞋。
再后来,除了诡异司,就再没人提起过这个总是醉醺醺的老汉。
就像他从未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