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5-重返地下
一场争斗并不会仅仅发生在战场上。
从某方面来说，战场上这一次直接决定了未来走向的争斗，实际上是场外的因素不断拼凑出来的答案。
“恐怕我将成为整个王国最大的恶徒。”
弗雷德里希的手中把玩着一枚金色的王冠。
这种应该用叹息口吻说出来的话，他说的平铺直叙，像是在描述一个答案。
“正是如此，我的国王陛下。”宫廷大法师恭敬地回应道，“您放开了北方的防线，导致亡灵入侵，进而席卷了北地的无数子民。”
“或者您需要更加合适一些的说辞？”
他抬起头，语调恭谨，然而神色带笑，“比如被某些邪恶的法师所蛊惑，然后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年幼时期父亲曾经带着我和西弗勒斯去刑场上见证犯错的人被处死，他告诉西弗勒斯说，国王的权柄来源于血统而非人民，我们因为维洛尼卡的姓氏才有资格成为这个国家的上层。”
“这也就意味着，你们很难对责任有什么具体的认知。”弗雷德里希神色平静。
“想必您很听父亲的话，陛下。”宫廷大法师揶揄道。
“杀人并不困难，但我们得对这些死人负责。”弗雷德里希面容冷肃，“把杀人的理由推给旁人，自己坐享杀人的收益，这并非国王应行的道路。”
“那您可有的忙了，”宫廷大法师颇为体贴，筹算着致歉该用的时间，“从【风暴角】一路到【凛冬城】，即使您是传奇战士，恐怕也要敲上十天半个月的门。”
“或者我们在王都召开一场大型的哀悼会议？”
“努尔丁，你总是要暴露你并不幽默的幽默么？”
弗雷德里希眉梢微挑。
“您知道的，陛下。”努尔丁咧嘴一笑，“我脑子有病嘛。”
他确实神经，弗雷德里希也没有办法。
“柯洛达尔已经开始行动了。”努尔丁突然语气正常了起来，“按照约定，他如约放开了北方的防线，并且选择了取信兰德尔背后的教廷。”
“亡灵入侵会带来大量的灵魂，但它们未必能够把这些灵魂带走。”
收集灵魂的手段简单而又直接，和生命能一样，这些东西都没办法无中生有，唯一的道路就是掠夺。
炼金材料的本质无非是生命能或者灵魂力旺盛，龙血可以是炼金材料，人类在历史上也未尝不是一种炼金材料。
谁有，就从谁的体内掠夺出来。
在这方面亡灵是绝对的行家，它们能够从地底下挖出来能够驱使的战友，比如骨龙和巫妖。
即使尸骸里没有灵魂，它们也可以注入灵魂能量，重新制造一个继承了躯壳的战友。
当然，这消耗太大了，只能用在珍贵的素材上。
纯粹以灵魂作为驱动力的亡灵，在掠取灵魂方面，要比任何人都有天赋。
“大量的杀死凡人是一种颇为恶劣的行为。”努尔丁看着斯维尔特的国王陛下，“但您却能够用出这种手段规避惩罚。”
“要不说我们这些通缉犯也就是混混日子，真论杀人放火，还得是你们这些大贵族。”
弗雷德里希放开了北方防线，亡灵席卷而下的杀戮带来了灵魂——包括无辜者和亡灵本身。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从亡灵身上拿走它们已经得到的灵魂。
暮光教会历来被弥赛亚教廷所通缉。
教廷通缉人的理由简单而直接，触犯禁忌。
什么算是禁忌？
你不需要知道，听话上去干他就完了。
努尔丁作为通缉犯，对弗雷德里希的大手笔只能咂舌。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通缉，然后从银城议会的议员变成暮光教会的恶徒的吗，努尔丁。”
弗雷德里希嗤笑一声。
银城同盟同属人类七国之一，是施法者的圣地，这里的主导权交给了名为银城议会的机构来裁决。
努尔丁曾经位高权重，距离议长也只差一步。
“一个简单的小小实验而已。”努尔丁语气无奈，“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小实验？”弗雷德里希抬起头和这位传奇术士对视
“和您的行为比起来，我的任何尝试，都显得如此微渺。”努尔丁两手一摊。
“我只是封锁了一些人的记忆，然后让他们学习一种新的伦理观和世界观，这又有什么错呢？”
先天本能和后天教育。
努尔丁寻找了一处边缘之地的小村落，用法术抹除了他们的记忆，然后用炼金仪式修改了他们的形体，最后亲自在村落之中教育“知识”。
“在最古老的时候，人们使用血祭来祭祀神明，他们虔诚地献上了自己同胞之中俊美年轻的那一部分人，借此来取悦神明。”
“可我们现在看来，他们蛮荒而又粗野。”
“那么什么才算文明？你认为的文明就是文明？”
努尔丁轻声呢喃道，“弗雷德里希，如果你见到了血祭，你会阻止他们吗？”
“不会。”国王的回答简单干脆，“如果在我的王国，我会阻止。但在旁人的领土，除非涉及到我，否则我会尊重他们的一切仪式。”
“当我并非持刀而至的征服者之前，我愿意尊重他们的一切。”
“正该如此啊。”努尔丁说道，“但有些人不这么想，他们认为文明的东西，就一定要踩踏旁人的蛮荒来拔高自我的价值。”
“一个实验就算失败了，能有多少人因此而死呢？”
“难道我的价值，不比这些死去的实验品高吗？”
他并无忏悔，弗雷德里希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两个人这时候的想法相似。
对啊。
一个实验而已，用的还是遍地都有的耗材。
就算失败了，能够死多少人？
数千？
过万？
这能和一个上位传奇的术士的价值比拟么？
如果努尔丁放开了施法，杀死这点人的时间还不够他给自己泡一杯茶水。
“教廷通缉我并非是因为这些人身上的实验，他们不会尊重什么自由意志，也不在乎自由意志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只是触犯了禁忌而已。”
因为拿人类做实验，所以教廷讨伐努尔丁？
不，教廷不会管这么宽。
银城同盟对等教皇国，教廷从来不会跨国干涉他人的选择，议会自己都不管的东西，教廷更加缺乏表情。
他们搅弄风雨，但从不直接干涉。
炼金术士们固然遵守着实验尽量不要用同族生命作为素材的默契，但从魔能方面来考虑，强大的龙和强大的人是相似的炼金材料，并没有绝对的区别。
也就是说，材料属性上大家是相似的，没有龙比人高贵的说法。
吟游诗人们经常歌颂沐浴龙血的勇士，实际上如果一个战士能够杀死巨龙，龙血就不可能对他有任何作用。
材料属性上并没有高下之分，但实验的时候，学者们往往会避开使用自己的同类。
他们并不尊重生命。
对这些行走在真理道路上的学者而言，他们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太在乎，更别说其他人的生命了。
这份约定俗成的契约，保护的是他们的人性。
“但人性算什么东西？”努尔丁如此嗤笑。
遗憾的是大家的情况都是早期遵守约定，中期谁管你什么同族你也配和我算同种生命？
而到了后期，就是原来我竟然错了，生命需要得到敬畏啊！
当然，一般人撑不到后期，中期的时候就被人给打死了。
这些研究一般都是不追究。
你有本事做实验，只要你也有本事盖的住，那大家就当无事发生。
可一旦你盖不住，那你就得去死一死了。
努尔丁本来有机会走到后期的幡然醒悟，年老的时候他可能会走到学院的高台上，一脸沧桑的和台下追逐真理的学者们讲述“你们应该尊重生命啊”。
当然，他迎来的多半也是他当年投给高台上的学者的冷漠视线。
尊重生命？你不做实验，不研究禁忌······你打算从那里找到真理？
等着天上掉下来么？
大家都知道，大家都在犯错。
有的人有机会改正，有的人一错到底，在也没有回环的余地。
努尔丁不是这两种人，他盖子捂得很好，位高权重也没有人愿意去查。
可他偶然间触犯了教廷的禁忌，于是就有人愿意查了。
一个传奇阶位的学者，没有人可能是干净的，他们或多或少都会触犯一些错误。
除非他完全不搞研究······可你不从事实验不弄研究，你怎么当上的法爷呢？
兰德尔亲至银城同盟，然后敲响了议长的大门。
议长保下了努尔丁，然后自己打算施予了惩戒。
保护是因为努尔丁的权位颇高，不能让教廷的人来做出裁断。
惩戒是因为做错事虽然无关紧要，但被人抓住手脚，且抓住他手脚的人同样位高权重，这就没办法了。
人做错了事情就要接受惩罚，客观说努尔丁错的地方和他必须死的原因并无太大的关系，但如果教廷非要追究，议长也没有办法十分强硬。
道理。
没有道理拳头又不够硬，这种情况下态度也是没办法强硬起来的。
努尔丁当然没死。
他后来加入了暮光教会，然后进入了弗雷德里希的视野之中。
“教廷已经选择了接受我们的合作。”弗雷德里希神色认真地说道，“北地防线告破虽然对教廷而言并非要务，但又不少圣骑士等待着从亡灵身上掠取战功。”
晋升毕竟需要理由，从亡灵身上攫取的战功还是很适合教廷高层的贵族子弟们的。
“亡灵肆虐的烂摊子最后会交给教廷来收拾，柯洛达尔将会是北方防线失守的罪魁祸首，作为代价，哈雷伍德家族将会失去大公之位，从北地离开。”
“而我会在这里迎接维洛尼卡的未来国王。”
交易的要务就是大家都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弗雷德里希想要的是灵魂，教廷想要亡灵的死，柯洛达尔想要搬家······而努尔丁想要龙母隐藏的秘密，顺带杀死兰德尔。
“好在这并不困难，在这场灾难之中，传奇阶位的圣骑士并不是什么无敌的存在。”
弗雷德里希留下了证据。
当他说出口的时候，他就失去了回头的道路。
努尔丁必然捏着这份证据，在关键的时候抛出去。
兰德尔是教皇的亲信，如果他死了，教廷有太多的理由动手。
但······无所谓。
弗雷德里希想到。
死人是没办法承担责任的，更何况是一个被蛊惑了的死人。
“您觉得罗塞尔会死？”
努尔丁突然问道。
“他一定会输。”
弗雷德里希语气平静，“龙母西尔维娅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寿命走到了尽头的古龙，灵魂却仍旧保留着活性。
祂会藏身在自己血裔的身体内，然后夺取新的身体。
但这具身体太过于虚弱，于是就需要新的补药为祂提供一些能量。
契约转化之后的维洛尼卡人，就是祂选择的补药。
并不是现在的，而是在黄金时代开始之后。
维洛尼卡人越是修行，越是前进，西尔维娅就越发欣喜。
这本就是最适合祂的猎物。
这就是契约的本质。
不是合作也不是猎杀，而是一条早就打算转生的古龙，为自己未来道路留下的基石。
“啧啧，那你还坐视罗塞尔去那座半位面？”
努尔丁轻啧一声。
如果是正常交手，罗塞尔还有点机会。
尼弗莱德从北境狩猎，甚至搭上了族群之中的两位传奇，最后给罗塞尔提供了一枚接近史诗阶位的灵魂石。
传奇术士拿着史诗阶位的灵魂石，杀死一条黑龙并非不可能。
黑龙同属智慧生命，但罗塞尔面对的是一只年幼时期的传奇黑龙，她不可能有时间去研究炼金术和符文学之类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罗塞尔胜率颇高。
但如果是经过龙母强化的黑龙······洗洗睡吧，趁早成为黑龙的食物，也不用考虑反抗了。
这种命运维洛尼卡人未必不清楚。
北风之王签订了契约，总不能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
“总有人要去履行契约的。”弗雷德里希沉声说道，“祂会唤来黑龙，想要带着自己返回地下。”
“而我会在这里，把龙母留在刀兵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