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站在窗边的人

欧晓乐眼睁睁地看着尤暨从她眼前掉了下去。

中午十二点多才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如果不是晚上演出前有媒体要来专访，欧晓乐才不愿意这么早来公司。

欧晓乐是乐起来公司和肖红亚的宝。

在签了十几个艺人的小公司里，谁也没料到，唯一一个女艺人能成为这家喜剧公司的头牌。

做喜剧的女艺人不能太漂亮。娱乐圈里泛红的女喜剧演员，一大半都是胖子。欧晓乐不胖。虽然她不喜欢运动，从不主动健身，可常年日夜颠倒的生活让她消耗很大。

不演出的时候，她喜欢穿黑色的上衣和牛仔裤。在欧晓乐的衣服里，可以找到色彩斑斓的黑。这个季节，寒冬已过，春天未暖，欧晓乐的上半身总套着一件黑色带绒的卫衣帽衫。

她喜欢穿一件胸前绣着一头熊的卫衣。熊穿着格子衫，耳朵边架着一只烟。帽衫其他地方都是黑色的，只有胸前的熊是黄色的。

欧晓乐喜欢这件衣服完全是因为功能需要。她一天要吃四顿饭，下午醒来后要吃早点，傍晚5点的时候要吃顿午餐，演出后吃正餐，早晨入睡前还要吃点夜宵。

欧晓乐是川妹子，晚上这顿午餐，她通常会吃面。那种和着红油和肉臊子的汤面。面条劲道，带着丰富的汤水，用筷子一边送进嘴里，一边就把红油溅出来。

溅出来的汤汤水水，要么落在胸前，要么蹦到大腿上。

腿上可以铺着纸巾，胸前就没什么好遮盖的了。欧晓乐总不能把小孩子用的围嘴塞进衣领，就只好多穿深色的上衣。胸前带着点花花绿绿的颜色更好。

中餐的红油汤面是为了给演出补充能量。晚上演出完通常会在22点，这个时候她该吃正餐了。这时才是欧晓乐一天中最放松也是胃口最好的时候。一周里有三天，她都要在这个时间吃火锅。

天安市里正宗的川菜不少，本来，欧晓乐很喜欢喜欢演出酒吧巷子里的那家。火锅店老板和她算是半个老乡，他们两个人的老家相距不到百里。

欧晓乐出名之后，这家火锅店里就挂出了她和老板的合影。这让欧晓乐不太舒服。当着很多食客的面，老板用家乡话大声和她招呼，表现出一副异常相熟的样子，就让欧晓乐更加不自在。

她“红”了之后就很少再去光顾那家火锅店了。

当身材板平、扎着松散的丸子头，穿着黑色卫衣和牛仔短裤的欧晓乐被人认出来、大声叫着名字的时候，她有很大的惊喜也有很大的不适。

从普通的透明人到一个有了些知名度的人，欧晓乐在跨度中感受到了小烦恼。‘

她突然就明白了，明星出街为什么要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他们不能随意下馆子吃饭，不能随意呼朋唤友，他们一定要保护自己的隐私。

如果不能去有包间的私密场所，欧晓乐觉得在外吃饭就不太方便了。顿顿都去那样的地方，她的收入和消费场景又不太匹配。

不愿意再去平价火锅店，晚餐就只能回家吃了。欧晓乐会把外卖点到家里，带着当晚演出的情绪一次吞下肚。

吃完这顿饭，欧晓乐洗个澡，开始进入一天中最自我的时间段。

她得创作新段子。

她穿着舒适的睡衣，把刚刚吹干，还蓬松着的头发随意地绾在一起，把抱枕放在椅子靠背和自己腰背的中间，把双腿驾到桌面下的横梁上。打开电脑，点开一个空白文档。

在写第一个字之前，欧晓乐要在她喜欢的微博上逛游一两个小时，然后再去短视频平台“刷刷刷”，最后再去知乎、豆瓣上看看热点。

这些都做完，就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欧晓乐通常会在凌晨三点左右开始动笔，写到早上六点，然后喝一杯热牛奶，吃一片全麦吐司。这是她一天中的第四顿饭。吃完这一餐，她刷牙、上床、睡觉。

一直睡到下午14点。

欧晓乐对自己的作息很满意。她觉得什么时候睡觉不重要，关键是要保证睡足8个小时。

不过，今年的无意中走红，让她有些始料不及，也有些疲惫。

她不得不接受一些和她作息不匹配的通告。虽然没有商务，但是有记者主动联系要来采访，总是不好拒绝的。

公司了解欧晓乐的生物钟，他们会帮她把通告尽量约在下午。但即便这样，欧晓乐还是觉得疲惫，她只能靠减少睡眠来安排这些事。

欧晓乐住的距离公司有点远。她和尤暨不一样，她有男朋友，他们希望住的地方能有些品质。两个人看中目前这个小区的环境和户型，喜欢它作为一个新型社区所拥有的气场。

但就是距离市中心比较远。

距离公司近的位置也有新建的不错的小区有房出租，但是差不多户型、面积的房租比欧晓乐现在住的地方要贵上2000元。她既不想每个月多负担2000元，又想住的舒适，那就只好牺牲距离了。

虽然有时走在大街上能被人出来，可欧晓乐的名气还没能换成收入。

欧晓乐和乐起来签的合同是演出底薪加演出提成。挣底薪要靠写出足够数量的段子，提成要看每一场演出卖了多少张票。

虽然挣的不多，但她没想跳槽。在整个天安市，肖红亚的“乐起来”已经是规模最大的喜剧公司了。如果想谋求更大的发展，就必须离开天安，去北上广深签约更大的公司。

欧晓乐一时还不想。她的家距离天安不远，她有一个天安本地的男朋友。同居两年，情感稳定，正在谈婚论嫁。她哪也不想去，只想在这里写段子、演出、挣钱，然后做一个不用为钱去写作的网络作家。

为了今天这个采访，欧晓乐不得不提前一个半小时出门。

一天睡不够8个小时，整个人的心情就不好。尤其是早上起来算了算，这一觉只睡了5个小时，心情就更加不爽。欧晓乐是个偶数痴迷者，她从小学开始就只喜欢双数。不喜欢单数。这可能和她小时候的考试成绩有关。

每次考到前几名，成绩不是96，就是98。可一考出单数，她的排名就甩在了十名以外。

在上中学前，欧晓乐对于“双数”这件事已经到了迷信的状态。

她计算过走路到学校的脚步，数过自己每一科的作业本。做练习卷子，每次两张起。决不能只做一张。背单词，写作文，都是双数。

家里人都说她魔怔了。

长大一点，欧晓乐看到竟然还有一个人和她有同样的癖好，这个人就是英格兰的足球明星贝克汉姆。他为啥在有了三个儿子后执意再生第四胎？他老婆维多利亚说，因为他要凑个双数。

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欧晓乐禁不住狂喜。她在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知音，居然还是那么帅的大卫.贝克汉姆。

在签约乐起来公司的时候，欧晓乐一眼看见的是公司所在的楼层。公司在8层，是她喜欢的数字。融兴大厦有10层，也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每个月要交成稿10篇，要完成20场线下演出，每场演出挣取门票收入的40%……

这一切都刚刚好。

在没有名气的时候，欧晓乐还挺乐天的。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上进的人，对工作浅尝辄止，对生活随遇而安。

在不用写段子的时候，欧晓乐最愿意做的就是谈恋爱。

欧晓乐的男朋友许伟是个闷葫芦。他是欧晓乐快乐的源泉。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吃饭，欧晓乐一张嘴可以顶两张用。一边吃着嚼着吞咽着，还能一边以每分钟200个字的速度高频输出。

许伟就听着，用“是”、“行”、“你说得对”作答。

他不说出完整的句子，不代表不回应。许伟会用表情、动作，和长线的表现来回应欧晓乐的每一次语言表达。

回应时间最长的一次，是欧晓乐在圣诞节的双人餐桌上谈论了一件白色的羊绒大衣。她感慨自己从来没有穿过白色的衣服，而且还是那么贵的衣服。一件标价7000多的品牌羊绒大衣，只需要挂在衣架上，不需要任何人穿，就足以彰显它的贵妇范儿了。

欧晓乐用自嘲的口吻向许伟描述自己刚看到这件大衣时的感觉，就是一眼惊艳，两眼离不开，三眼走不动。然后，她没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大胆地上前去试穿了这件大衣。

“你猜怎么着？”欧晓乐把一块炸鸡塞进嘴巴里，一边嚼着一边对坐在对面的许伟说：“穿上整个人都精神了！姐还是有气质的，就是平时给淹了！”

欧晓乐说完就完了。她从未想过自己要和这件7000多的羊绒大衣再有什么联系。试穿的时候，一起逛街的闺蜜给她拍照留念。欧晓乐拿出手机给许伟看了照片，以证实自己所言不虚。

第二天，欧晓乐就不再惦记那件贵妇大衣了。

过了整整十个月，欧晓乐演出完回到家，这件大衣套着平整的包装，被挂在她的衣柜门上。

许伟在厨房里给她煮抄手。她惊叫着跑出来问许伟，大衣是怎么回事？

许伟只是回答她，想着她喜欢，就给她买了这件大衣。

欧晓乐追问他，为什么之前不买？为什么现在才买？

许伟慢条斯理地说：“我刚刚发了季度奖金，正好够买。”

这件事，被欧晓乐写进了段子，用来描写许伟的反射弧到底有多长。

欧晓乐被幸福包裹，如今又有了点小名气，她动了心思打算和肖红亚重新谈谈合同。她特意把采访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就是为了采访之后，还能去找肖红亚聊聊。

送走电视台的记者，她就径直来到肖红亚的办公室。肖红亚正在等着上海大都会的代表，按照约定时间，人应该马上就到了。

肖红亚一早便猜到欧晓乐的意图。他让她等一等，明天或者后天。眼下，他的重心都在和大都会的合作上。欧晓乐是目前公司最赚钱的艺人，但和大都会的合作相比，她也只能算作一盘小菜。

欧晓乐只好从肖红亚的办公室走出来。路过楼道的落地大窗时，她被眼前的风景吸引住了。挂了一天的风，下午时分，天安的天格外蓝，窗外是一个通透的世界。对面街上的建筑物被阳光照射，带了一层光晕。

欧晓乐只是停下脚步，看看窗外。她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就看见一个人从她眼前掉了下去。

那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她认得。

“尤暨！”欧晓乐在公司的落地窗前大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