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共同颤抖

对他来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基于血缘关系，而是基于相互喜欢、相互陪伴的美好时光，基于他们总是在同一个频道上，能够互相理解。他们的融洽对这个家也有着重大的意义。

已经三月初了，天气依然有些许寒冷。托马斯出门上班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到了被发动机焐热的工作间里时，他会把外套脱掉，在出发去工地的时候又把自己裹严实，到医院的时候又脱掉，如此周而复始，不厌其烦。他很快就明白了，只要外面穿上厚夹克，戴上粗毛线帽、面罩和手套，里面只需套一件T恤衫就可以了，就算是结冰的天气也一样。而西蒙住在隔离病房里，早已失去了刮风还是下雨的概念。要知道，从前不管天气怎样，托马斯每周末都会带上他去树林里转悠好几个小时。

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在纳闷儿，托马斯才27岁，这么年轻不太可能是一个8岁孩子的父亲。然而，看着他每天下午准时来医院，一直待到小孩睡去才离开，这也有点太过殷勤，这些表现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猜疑。

于是他模糊地解释了一番，并未提及过多的细节。

重组家庭，以及年龄差异等。

他们是半血缘关系的兄弟，然而兄弟情谊不打折扣。

他没有提及他的父亲是在斯特拉斯堡欧洲议会工作的一名专家，也没有说出父亲爱上了比他小二十岁的女助理的故事。这些与他人又有何干呢？不过是个平淡无奇的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没有像通常人们看到的那样，在苦苦拖延之后黯然消逝。那些千篇一律的故事里，通常有一个不愿意离开妻子的男人和一个厌倦了等待的女助理。他的父亲克里斯蒂安是真的很爱克洛蒂尔德，克洛蒂尔德也很爱他，更愿意为了他忍气吞声。克里斯蒂安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冒险，去扰乱他唯一的儿子的心绪，于是一直等到托马斯成年有了稳定的生活以后，他才决定放弃一切，放手一搏。如今，儿子托马斯已经在一家木工厂工作一年了，老板待他很好，薪水给得也不赖，还许诺将来会在公司里给他提供一个职位。原配妻子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切的来临，虽然她知道，克里斯蒂安的目光早已不在自己身上停留，可她却从未发现，原来他已经看向了别处。这件事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打击。可她害怕的，不是失去他们之间的爱情。这份感情早已失血过多，变得苍白无味。她更多的是害怕失去眼下优渥的生活。成年生日这天，托马斯刚刚吹灭了蜡烛，克里斯蒂安就宣布，下周他将永远离开这个家。不管他的妻子如何大声叫嚷，如何要求得到解释，只换来了一句“我烦透你了”。最后，他还不管不顾地加上一句“我早就烦透你了”，斩钉截铁的态度，早早地便把挽回局面的路给堵死了。

十一个月以后，西蒙就出生了。

托马斯也有了自己的公寓，就住在离他工作的木工厂不远的地方，而且他的住所离这对新婚夫妇的住所也只隔了几条街而已。很快，托马斯就喜欢上了他的弟弟，这喜欢来得如此快，又如此强烈。再加上他的父亲总是在外出差，所以他也常常过去给克洛蒂尔德帮忙。生下孩子后的几个月，克洛蒂尔德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24年前她自己的母亲也有过同样的遭遇。所以，托马斯经常在下班以后去照顾西蒙。当时的西蒙还是个小不点儿，托马斯把他放在婴儿背带里，一开始是抱在胸前，没过多久就背到背上，然后带着他去纳布瓦和弗兰肯堡城堡周边看树叶、看溪流，不论严寒酷暑，也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托马斯总觉得，无论是下雨、下雪还是刮风，这些都不应该成为阻止人们出去的理由，反倒应该是一种邀请，邀请人们用另一种眼光去发现森林的奥秘。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们在崎岖陡峭的小路上行走。他教会了西蒙辨认林子里的树木，教他倾听鸟儿的欢唱，欣赏夜晚的天空，甚至还会带他在树林里露营。他们会睡在厚厚的睡袋里，躺在漫天的星光下。等到天光微亮的时候，再一起欣赏黎明的天空。就这样，他们之间建立起了坚不可摧的情感。这份情感如此深厚，以至于为了不离开西蒙，托马斯选择了就近的工作。他原本有机会去萨瓦省一个具有创新活力的优质企业里工作，但他觉得自己当下已经很幸福了。况且如果看不到西蒙，他也会难过。

得知诊断结果时，他先是觉得震惊，然后是悲痛，继而又感到害怕。而所有这些情绪都被消化吸收以后，现在他脑海里又萌生出建造小动物收容所的计划。西蒙曾经那么心心念念地想把它建起来，他也希望借此把大自然带到弟弟的病床前来。带着弟弟走到大自然里去已然是不现实的了，现在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星期，很有可能还要持续好几个月。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在未来风雨飘摇的日子里，西蒙还将遭受什么样的伤害。而他们所深爱的那片树林，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