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上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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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妄想症

躺在失去温度的床上,水生心里的冰山不断升高,它肆意地散发着寒气,水生的心海已经完全冰冻,心头已经传不出一丝一毫的光热,他坐卧难安,索性起了床,远离他那些打呼噜的室友,他恨他们的薄情寡义,平日里的称兄道弟,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事实中彻底露馅,他们终将是要被扔到历史的垃圾桶里,无论他的薄情寡义还是事不关己,水生已经失去了搭理的耐心,慢慢地水生已经看清他们从来的真面目,他们只是来学校攫取幸福资本的一群蝼蚁,他们并不见得有何种高远的关于人类的理想。他要和这帮身边的势利小人彻底决裂。他决定不会再过多的理会他们,他们就如鲁迅先生如所言的,打断你的腿,然后给你一副拐杖,反过来你还要感激他们,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了好人。他铁了心要和世俗之人绝交,最好离他们越远越好,反正是有多远就要尽量的远,最好是看不见他们的远,他们世俗的眼光和举动已经严重地影响到高洁的灵魂。想着这些该死的东西,水生的偏头疼又毫无征兆地发作起来,他随手从枕头底下取出一瓶止痛药,急切地往手里摇了一片,就着自己的口水干咽了下去,那药无情地卡在他的喉咙里,他咽部传来不适,他抓起自己的外衣,往厕所里跑去了,就着洗手池的水龙头咕咚咕咚地自来水往自己的肚子里猛灌,咽部传来撕裂的疼痛,没过一会儿疼痛感消失殆尽,他眼神似乎模糊了许多,他抬着头往洗手池上方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他看见自己下巴又多了几根黄色的胡子,嘴唇四周的胡子也愈发地嚣张起来,他捧着水,努力地揉洗自己的脸,他睁大自己的眼球,在镜子里狠狠地盯着自己的样子,他的心里生了不知名的悲哀。

我是怎么了,我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头一次聊天,我就能把天彻底地聊死,到底是我的错,还是她也有错。为什么她不能答应成为我的生命中的一部分?是我自己长得太丑了?因为我是穷鬼,我是一个有病的人?我到底害了什么病?为什么别的男生能轻易地追到他们心仪的女生,还左拥右抱的,早已经做了男人该做的事情,我自己还是这个鬼样子。想到同一个宿舍的男同学差不多都有了自己的对象,他气不打一处来,他想自己到底哪里不如人家,就私底下而言,他知道那些同学的德行和伎俩,他们没有那么高尚,他们的品德是有瑕疵的,但为什么往往痞子能拥有爱情,痞子不仅拥有了爱情,还占有身体,这是他万不能接受的。自己到底一定是出了什么大麻烦,不然这一切为什么就没有他的份。是自己的出身,是自己的经济基础?是自己的长相,是自己的性格?是自己的兴趣爱好,是自己的穿着?到底是什么?他怒火中烧,愈发地讨厌起镜子里的人,他紧握自己的右拳,猛地把浑身的怒气奋力地挥向眼前的的镜子。一声脆响,那无辜的镜子全身破裂,从中央向四周裂去,他抽了手,镜子下方的几块碎玻璃掉了下去,噼里啪啦作响。水生走出厕所,他的手指不断地往地上渗血,留下一长串红色的轨迹。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流血的事实,抬着头往教室里走去,水生决定要写一封信,写给他最为亲密的伙伴。他点开了教室的灯光,那些明晃晃的日光灯发出嗞嗞呜呜的声响,在夜里尤为刺耳,他的双耳似乎产生了让他难以忍受的共振,传到他的大脑皮层,让他昏昏沉沉,难以保持清醒,他拿出纸笔,伏在自己的座位上,在握紧钢笔的刹那,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从食指到无名指的二指节已经划开了长长的口子,鲜血还在快要止住的血浆里拼命地渗出,他但也没在意,他曾读到书上的一句话,“伤疤是男人无比荣耀的功勋章”。他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便握着挚友送他的黑笔写了起来。

亲爱的子君:

我且省了问候,今天遇到了生命中较为紧急的事情要讲予你听,当然我不知你是否有时间让我把今日之事听完。你如果还是我挚爱的子君,请你耐心地把这糟糕的信件读完,我想你能理解我在说些什么。我情愿相信你是这样充满耐心的绅士。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是一个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人,最为可悲的是我的浪漫主义中怀抱了理想主义。我不清楚这两者有何区别,它们是有什么不同么?或者它们没有任何的区分可言。无论我接触的对象是天使,是魔鬼,又或者是什么人,我都端着我最大的热忱,我认真地对待每一次的交流,我想对方一定也会把自己的真诚捧出,好让我知道这是一个值得珍视的宝藏。而事实并非如你我所搭成共识的那模样,至少她们没有那么真诚,她们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讲给我们听,唯独把真诚留在自己的心里,我从她们那里看不到真诚的样子,世人总会就那么一些干粮过冬,而我们两却在秋收后散尽所有的秋粮。恶果你自然是明晓的,我们会在某一个暴风雪的夜里饿死。我们本以为那些故人会冒着冬雪为我们捎来我们给予的十分之一顶多,这足以让我们活命,但是你知道的,这种简单的小事是断然不会发生的。至少不会发生在你我的身上。原谅我说话一直都是如此地绝对,我想我这般说是有必要的。你还记得么?有一次我恳求你陪我去散散步,我已经很讨厌人间的一切。你知道的,人间很不真诚,我们的真诚已经格格不入,我们两以为是我们抛弃了人间的世俗,但是我想我们两个都错了。真相是,我们早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弃在了路边,那里没有免费的面包,如果硬说有,也会少了道德。你我不止一次地见过,一群人为了打折的包包而大打出手,人类已经忘却了美德,都成了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这不怪她们。反过来是我们两个的责任,是我们的过失。我们没有发挥自己的智慧去启迪,没有完成我们要拯救愚昧的使命。她们完全沦为物质的奢靡的腐朽的世界里,她们全然地朝高大的房子和高级的车子盯去,这是无可厚非的,但她们大多不择手段,成了叮在面包表皮的寄生虫,更有甚者,把自己的高贵拱手让人。这确实是女娲造人时没有考虑过的细节。我们两是否能承载这个世界的苦难,成为继往开来的圣人!我怕你半路把我撇下,成了理想的逃兵,就像新娘突然起意,抛弃了自己发过婚约的新郎,奔向了她自以为的幸福里,与另一方男子二次完婚。你还记得我们那天相约去城里的样子吗?我成了你的弗里德里希,而你成了我独一无二的布雷尔。那让我幸福了很久,以至于我今日仍能清楚地记得所有的对话。你还记得我上次给你写的文字么:

给时间一点时间,让时间沉淀,为自己积淀,为逝者祭奠。——你的弗里德里希

时间无所谓快慢,是我在其中不紧不慢,每次要记写些什么字眼,我的心儿便不自觉沉了下去,岁月对我爱理不搭,我也未曾认真地思索过一些事物,这让我变得不深刻起来,时常把自己的情绪挂在嘴脸上,我想要是有什么眼睛不好使的人遇着我,也能清晰地察觉,这不是什么好的存在。

想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跟某人认真地有过什么对话。我很喜欢一个人在路上飘摇的样子,至少能遇见和我长得不一般的人,我喜欢和她们无边无际的聊天,准确地讲,应该是几个人一起围着什么东西一起浪费有限的时间,或者是生命。

今年的中秋来得很快,又以很快的样子从我身边跑到了不知何处。这着实给我惊疑和不安,我在感慨时间流逝的瞬间,时间又以不知何种模样跑远了,这让我深陷焦虑和自责中,全然不可拔脱。

从前到眼下,我都不愿谈及我的家庭,并非其他什么不可言的原因,只是心生亏欠,不愿多聊,家里的一切似乎能给我带来沉重的窒息感,我的父母与其他待我如宝,这是不需要加以阐述的,那是源于血缘的,毫无条件可说,但往往这种亲情的过分的关注与现实中是的反馈是不对等的,我不大愿意以父母想象或要求的样子活着,我在反抗,抑或是叛逆,以他们不怎么察觉的方式行进着,或许他们应该知道,又或许是早已经知晓,不愿戳破我那薄薄的尊严,用他们小心翼翼的暗示和我作着不明显的博弈。

中秋一大早,我给家人拨了一通视频电话,自然是给我唯一的灵魂捎去的,父母不在家,他没说几句便断了视讯。我也没什么多余的情绪。过去的每一年都是如此,他们断然不会因为要过年过节而停下手中的活计,在我看来那些他们看重的事物都是可以且放一边,放心去做些让自己真心要做且乐意去做的事情,但他们不然,他们没有停下来,而且我也未曾发现他们有要停下来的迹象,这倒不是什么问题,它和问题没有任何的瓜葛,只是在节日里不停去干活而已,也仅仅是干活而已,但问题是不曾而已,停不下来,他们总是要做些什么,不至于在节日里让自己彻底空闲下来,一个农民最大的魔怔就是让自己在节日里不显得无所事事,围坐在茶几两侧,对着电视机喝几口绿茶,那定是吃完晚饭,料理完所有牲畜后的事实了,这不怪他们,生活本是如此,非要如何,那自然是对着蓝天吐气,没人深刻。

父亲踏着他的电三轮跑山里刨根问底去了,是去挖什么中药去了,那是可以放肉里翻滚的根,我吃过无数回,它使肉汤多了些中药的味道,说是能治什么病,驱寒暖骨,现在我都是体寒的症,没什么法子,怪不得父亲多半要把那药根就着猪蹄烂煮一番,现在我是心领神会,却没有与父亲明道。

天色已晚,没有等来家里的电话,我在思绪万千中及时刹车,给父亲拔了视讯,手机还在客厅里充着电,是吾弟接了手机,往厨房里赶去了。父亲与我回回没多少话可说,母亲自然接了手机,跟我唠了起来。无非是吃饭了否、工作打算等事情,除此还提到了父亲今年春节要庆寿的事宜,我都索然应允了。我不情愿看到母亲难为情的模状,更不想让她打湿了自己的眼眶,那会是如刀似剑,剐刺我的心球,让我窒息。没说多,母亲又哽咽了起来,我说了些安慰的话,伴之一些承诺的话,还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尽管如此,母亲几度哽咽,似乎是对我的一种责备,是一种要求,又似乎是一种倾诉,是一种依托。

母亲所有的哽咽都是生活,是生活在身边的丈夫,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很长很苦的路,想到我父亲,那个隐忍了太多太重的丈夫,他快要六十了,这于我那母亲而言也是很重的心事,但她的几度哽咽,也远非仅此。

我记得很深,“和我爸好好过日子,不必太看着我和弟弟,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母亲轻声哭了起来:“你们两个这样,你怎么让我和你爸爸好好过……”

我没多说,自觉亏欠。安抚好母亲的心绪后,和父亲攀聊了几句便断了视讯。那晚,我跑酒坛子里去了,我捏爆了那可恶的装了红酒的高脚杯,我的左手也见了红,我撇下麻将桌上的同事,走路归了无量山头,在海亮中学前的圆石墩前蹲坐了起来,额头的月色,耳机里的音乐,草丛里的虫聒,心脏的搏动,脑海里的缠绕,北方的姑娘,它们都以自己的方式陪伴或侵蚀我的精力和意志。

洗了把脸,我在镜子前打量一番自己的样子,叹了口气,我枕着惆怅、自责、不甘、犹豫、思念、冷酷、不舍、柔情、决绝、怀念、亏欠和决心睡去了。

我自然不愿提及家事,或许你也和我有同样的感受,我想我们的脑袋都出现了一定的大问题,至于是如何的问题,我都找不出病症。你说我有严重的脑部疾病,我想这是不可能的,天才往往都会存在某种程度上的偏执,但那不是病,恰好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只能怪我异于常人。

说回正事,你一定记得我们一起深夜跋涉的情景:

“亲爱的布雷尔,我想我是叫错你的名字了,你不是那该死的约瑟夫,你有他没有的温柔。我真该死……”

弗里德里希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无处闪躲的眼色被自己合十的双手小心翼翼地藏匿了起来,他不愿让布雷尔看到他的眼泪,那于他是一种耻辱。

“布雷尔,你还愿意和我去爬老君殿么,我需要你立刻与我前去,这回我们不带什么该死的令我狂躁的酒精,带着沉默去就好。”

布雷尔没说话,他眼前的弗里德里希已经失去了分辨男人和女人的能力,他完全疯了,布雷尔心想。

“布雷尔,你能听到我的话么?倘若你要带什么去老君殿,我可以退那么好几步。”

布雷尔没说什么话,从兜里翻出准备已久的递给了眼前神情哀伤,偶尔自以为是,嘴里振振有词的弗里德里希。

“布雷尔,你别来羞辱我!你知道我从未停止过用药,因为我那该死的躁郁症,现在妄想症也正在赶来的路上,陪我躲到那高高的山上,那是唯一逃避或治疗我躁郁症的路子。陪我到寒冷的老君殿前,让我们一起对话,我需要你的帮助!你知道的,前天车窗外的马路边,在我们等红绿灯的那个岔路口有一个女的,她过分突出的臀部,她夸张的胸部不知廉耻地往天穹里怂恿去,这差点让我死去。这明明是放在眼睛底下的事实。而你却说这是我的新症——妄想症,你当时伸直了手,给我递了两粒穿了红黄对半内衣的药丸,你说‘该吃药了,不能停!’这差点又一次的要了我的命。你同一天企图谋杀我两次,这一切我都可以选择原谅你,你陪我去老君殿就好。”

“老子叫太上老君,不是你的布雷尔,也不是你的约瑟夫,你也不是我的弗里德里希,别再妄想了,醒醒啊你!不能停……”没说完,布雷尔又掏出兜里的,给弗里德里希递了过去。

弗里德里希没拒绝,就着口水咽了药粒,没多久便安静了下来,成了布雷尔乐于接受的样子。

弗里德里希临时起意,“吃火锅去,我请客!把路·莎乐美也叫出来。”

“你自己叫,你不是有她微信么,我叫不合适!”布雷尔一本正经,灯光下他娃娃脸的模样映入了弗里德里希的心湖,犹如投下一颗有分量的石子。

“还是你叫吧!你虽成家有妻又有子,不碍事的。”弗里德里希眼神里似乎有了不耐烦的央求。

这一切布雷尔都心知肚明。路·莎乐美没来,弗里德里希与他的布雷尔在火锅店里谈了关于哲学和故乡的小时候以及他们在故乡的小时候的事情,月色真美!

在车里,弗里德里希早已经停药很久,“人类生了一双伟大的两只脚,却只用来走路,确实是悲剧!更讽刺的是,人类这两只脚把过多的时间花在踩松油门、离合上,这是对上帝创造的浪费。更为可笑的是把脚用在欲望上,譬如——Z交!人类没有摆脱欲望的控制,我们心甘情愿地,或心不甘情不愿地成了欲望的奴隶!你知道什么是奴隶么?”

布雷尔不解风情地说,“搞不懂你们这些搞文学的,自寻烦恼!你知道你们怎么死的么?”布雷尔一手把着手里的方向盘,把头转向在副驾的弗里德里希。

“我们要么饿死,要么自杀!”说完弗里德里希笑了起来,一旁开车的布雷尔也笑了起来。

“关于奴隶我是怎么想的吗?我亲爱的布雷尔!让我给你朗诵先前写的一篇文章!我发誓你会感兴趣的,尽管我们都感性趣!”话音刚落,两个大男人又笑了起来。

弗里德里希闭着左眼,开始朗诵起他的文字:

鸽子、狗与猪——上帝来了,畜生回避。

让我给你讲几个关于鸽子、猪与狗的故事。

鸽子之所以会情愿地飞回自己的笼子,是由主人日复一日地投喂决定的,如果它的主人停止了喂食,它们自然会停栖到有遗落了金色种子的旷野,虽然它们免去了被囚禁在笼子的自在,而它们舍不得离去的有金色种子的旷野却再一次成了禁锢它们远走的硕大的看不见的铁穹。

狗之所以会对主人摆弄它的长尾,并非是一种忠诚,那只是对食物的乞怜,在人类面前狗毫无尊严,它得到的顶多是人类多余的残渣,这种丧失了尊严而换取的“忠诚”,人类给涂脂抹粉,转而成了“君子”口中的忠诚,这是非理性的。邻居家的狗也会朝你使眼色,最好不过的解释:你未曾给它丢过骨头!有人反驳,我丢过。很不幸,你施舍的不够。人和狗差其不多,贪婪洞窟,企图用欲望去填满,那自然成了无知的木头。人与狗一般,都被那小小的骨头牵住、捆绑住,然后劝人“现实”。这才是狗真正的面目!

寄居在猪舍里槽食的猪,偶尔也会跳出自己的猪圈,跃出数倍高于自己的栅栏,抑或把其拱烂、撞翻,它们发出性欲满足后的咆哮声,扭转着自己的肥躯冲着猪圈相反的方向跑去了,唯有主人在身后慌张地追赶着。那些被圈养的猪因为自己的逃离而获得自由么!断然不是的,它们会被主人以食物诱骗回自己的囚房——猪舍;再则之,会被主人五花大绑,揪着耳朵拉回。那些逃亡的猪是为了追求光明和自由么?还是如孩童一般只是为了不乖乖呆在家里?

如果不解放自己的心灵,不能守住自己的理性,人类都沦为欲望的奴隶,奴隶是断然没有获得自由意志与权利的人,准确地陈述:奴隶不是人,他们没有获得通向自由的票券。自律不会让人高尚,更不会让人获得自由,自律只是手段,更不能通往自由。人类追求的自由是不存在的,更多的是被人误解成行动的自由,那不是自由。我这里也没有真正的自由可言,但我知道,只有理性的自由才能让我平静,让我有更多的视角和选择去打量我所在的这个社会,往身后延伸,便是这个永恒的人类的世界。

你能理解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我想你自然一定是理解。我们简直就是智慧的两个孪生子,我理解你的眼泪,你会意我的默不作声。

今天我找到了多次让我梦中惊醒的人,我在梦里为她多次流泪。你可以想象我对她的爱恋程度。我知道这样说确实不妥,毕竟我在现实生活中的时间过少,我一直在自己的理想国里游荡,极少回到这让我烦躁的世界里来。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祖祖书屋去找她,我确实已经找到了她,她就是我在图书馆里想要找的女生,我很确定她就是穿了绿色外套的衣服,这事我跟你有意无意提过很多回。我看你很多次也不是很在意,我却出于自己的宽容并没有怎么在意,但我却一直把这些小事放在我的心里,直到现在才跟你通通讲了出来。我肯定是有些什么毛病,但是一切正常。

我们虽是不婚主义者,但不知为何,每次的谈话中总离不开爱情和婚姻。你还记得我给你提过的么,我说我是一个完美的理想主义者,同时是个浪漫主义者,当然我从不避讳我是个悲观主义情绪的平凡者。我从来没有拒绝我对伟大爱情的执着追求,在所有的情感中,爱情这个充满魅惑的倩影总能以一种不自觉的方式穿透我的孤独,极致的爱情是我生命中的火花,但可遇不可求。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紧紧地抓住了爱情的身子,可是你知道的,我连真爱的影子也没有瞥见过,这于你于我都是莫大的遗憾。我们终究都是爱情世界里的看客,只能现在远远的彼端,看着别人在爱情的世界里发光发热,自己却要被冻死在不遇的冰窟里不得动弹,连眼泪都无法挤出。子君啊!你说算不算悲剧!我想这是极为讽刺的,两个不婚主义者却在对爱情的渴望中失去了。那我不算得伟大的人类,我都无法忠于自己的信仰。更无法去热衷于我爱的伟大事业,我将来这人间一事无成,那我来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意义又何在?说来,这些问题我们已经探讨过无数次,我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又是旧事重提,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思。真是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啊!

现在说来,最大的虚伪是我自己对自己的撒谎。我说我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婚主义者,这无非是爱而不得的挡箭牌罢了。正如你所了解到的我一般,我渴望轰轰烈烈的爱情,我渴望死去活来的爱情,奈何没人为我出柜,我的箱子里仍是空空如也。我也渴望爱情之光能公平地投射到我的心里,来融化内心的冰天雪地。我差不多已经失去了正常的体温,人间的一切都未能给我带来丝毫的暖意。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寒气,我渴望跑到爱情温暖的篝火堆旁,驱走浑身上下的凉意。这也是我惧怕冬天的原因,每每看到一对对的恋人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拥抱,我起先都会投去羡慕的眼光,久而久之我便对陌生的恋人生了不知从心底何处涌现出来的嫉妒,进而成了现在仇恨,我替那些女生感到惋惜,我自以为站在他们身旁与她们相拥、激吻、翻滚的男生压根配不上她们高尚的灵魂,无法承受她们高贵之躯,可惜世间的事情就这样毫无道理地发生了。它们超出了我所有理性的分析和感性的极不情愿,现实就是不忍直视。转而换做是我,我又何德何能不让我跟前的女生哭泣,又如何保证不让我身后的女生对我不生恨意,这是不可能的,我已经做好了与现实割裂的准备,既然某个事物让你痛苦不堪,那躲避它到远处也不乏是种理性。或许爱情这有趣的东西是和我失去了交手的机会,我与它尽管好几次碰面。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尽管我不止一次地提过,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是看在现实的面上,我且不情愿地承认一半,另一半我愿意把它交给你处置。

今天我找到了我寻觅已久的女神,我知道这样说有些俗气,但此刻我情愿如此来陈述。是的,我已经找到了她。她是个绝美的冰美人,她浑身上下都是用地层深处的寒冰做的,无处透露出令人透心凉骨的冷气。她尽管拥有天使的脸庞。如果我能庸俗地去打量一下的身段,那也确乎有些傲人的身姿,但那是我极力避免的,那会让我的爱意掉下身价,成了别有它图的附属品,这是对爱情最大的玷污,所以我用心地努力躲避她的重要部位,而且已经做到绝对的单纯。或许当我如此描述的时候,你已经不再信任我单纯的出发点,但是不碍事的是,我很确定把自己的所有对话都放在她名字上,这对我而言是极好的。

我终于得知了她的名字,现在她的名字就会出现在你的眼帘,她叫欣,是开心之意。我看不出她是否开心,但我能告诉你,她真是世间难得的奇女子。我本以为以我的智慧和诗意能捕捉她敏锐的心绪,反过来彻底成了她手心的猎物。当一头狮子被一只羔羊捕获,这是狮子的耻辱,也是对造物主的亵渎。或许是我的爱有些沉重,竟也成了别人的包袱,虽然都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我想这是对我最好的方式。我会在情感的世界里给对方完成不可弥补的伤害,与其明知道有伤害,不如彻底让自己的心死去。这个世界爱而不得的人多了去了,我虽然也是其中的一个,但我希望自己的理性能够给我带来智慧,让我远离痛苦的事物。你知道的,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遇到什么好的伴侣,不是对方不够优秀,是自己太过于平凡。每当平凡这个词汇跑进我的眼睛,我都不忍直视,我不想成为人类沙漠中的一粒沙子,我想成为一块内外兼修的美玉,一块硕大无比的美玉。这才是我最大的不甘心,这才是我最大的不宁静。慢慢地,我已经让自己得到成长,我能接受大部分的现实,就像很多人在我们耳边不停给我们念叨的那样,我们需要生活,需要车子和房子,需要爱自己的老婆孩子,也需要诗歌和幸福,远方不远方的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幸福就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中。如果我能辛勤耕耘,努力参悟,我想我会成就伟大的关于人类的事业。人无处不在痛苦之中,就看我们能否拥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去缓解自己的苦难,去正视自己的苦难,去直面自己的苦难,在苦难中拥抱自己的命运,热爱自己的命运。这是不容易做到的事情,希望我们都能不断进化,用智慧和行动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平静。

说实在的,在她之前,我也有喜欢过的女生。我想你也同样如此。爱情应该是双方都有同样的冲动和意愿去靠近彼此,并都能用心付出一些事物,我在你的心里,你也在我的心里,就像湖水与船的关系,我用自己的力量承载你来去的分量,而你也在我的湖心,投下婆娑的影子,这足以让我喜出望外,因此我泛起层层的波涛为你舞蹈。我知道那船儿终有一天会靠岸,请你记得,我为你扬起的风波,即使你被人拖离我的水域,我始终会记得你在我湖心深处留下的影子,你拖出的粼粼的水尾也定会消失,但它们都成了我这汪湖水中存在过的印记。这就是现在,我对情感的态度,既来之,则安之。她若挥手告别,我亦挥手道别,不带走一片云彩。我现在相信,平静地告别也是一种能耐,真诚地断绝也是一种祝福,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我选择我所选择的;我也尊重别人所选择的选择。人要知书达理,也要胡搅蛮缠。我选择前者,或者说,我的心会从前者。

子君啊!跟你写了这么多,我不知你能理会多少,全部能感同身受是不能的,况且这人间存在同样的感受,那是一种说不出差别的感觉,就像我会经历绝望,你可能也会经历更深的绝望,但是那完全是两种窒息的感觉,究其原因是说不清的,我姑且把它们放到一边,不予理会。

与她相处是很幸福的事情,人间没有比这个更为浪漫的事情。在没有遇到她之前,我迁就自己的浮想联翩,成就了自己的想入非非,也在联想的世界里为她和我缔造了庞大而精小的理想国。

她说,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她或许不知什么才是真正的朋友。朋友都是靠不住的,两肋插刀的往往都是朋友,当你离开一个什么糟糕的境地,他们如同女人一个德行在你背后嚼舌根,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我不需要什么朋友,我已经表明我的态度,对此她没有说什么,她或许也见多了像我这样的人,她或许已经见识过了我的孤独和绝望,她不愿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那个很重要的一部分,那个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或许是对我没有什么感觉,她索性说了一些很冷的话,她试图冻结我对她的热烈,那种狂热的爱冲动,那种宁可自我毁灭的疯狂,我是该感激她,感激她的决绝和无情,这确实让我内心的炙热的疯狂得以熄灭,同时这让我心寒。我也不知,为何我会把话说得那么直接,而有些话又说得那么绕弯,这让她很难抓住我的魅力,她一定觉得我在自言自语,抑或是胡言乱语。这确实给她留下非常糟糕的印象,我本应该试着约她出去喝点儿什么,而不是一见面就东拉西扯,自以为自己说的话很有诗意,充满了想象力,是我太急于求成了。我终究是个缺了耐心的人,很多事我都会直奔主题,而那和人间的逻辑是相背的,她们又怎么能理解我,没有人能懂我,我也不懂任何人,我们都是池塘里的青蛙,自以为比别人站得高些,在池子里乱叫,一个比一个叫得高,一个比一个叫得欢,自以为握住了真理,殊不知无非是没有跳出池子里的两栖动物,永远都不会飞翔。我现在虽然有些心灰意冷,但是深知自己身上的使命,这能给我振奋的勇气,同时我也卸下了自己的傲慢和偏见,我想勤勤恳恳地劳动,本本分分地做人,从新开始成为一个完整健全的人。我不愿做爱情里的卑微者,更不会去试图成为爱情里的浪漫者,把自己火热的爱施加给一个不情愿的人,当爱成了捆绑的枷锁,那请斩断,还彼此一个自由的世界。爱它神秘啊!这人间的爱不会说话,唯有人会克制地不厌其烦地去表达爱,书写爱,去诠释爱,但是爱本身不曾说话,就让一切自然地酝酿,少怀希望,少问结果。我现在还不能彻底地解放自己的心灵,这足够让我痛苦,好在我能直面自己的痛苦,否则早已经堕落到了地狱。

说来也奇怪,我竭力地想去克制对她思念,但我的思念却不曾放过我自己,它们让我陷入无尽的苦痛之中,我头晕脑胀,白天和黑夜已经失去了分别,我惧怕白天的到来,同样地也畏惧黑夜的突如其来,黑夜无组织无纪律地加剧我的思念,我的思念又放肆地增加了我的孤寂。我自以为是个强者,我能抵抗孤独的侵袭,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这或许是歇斯底里的症状,一时难以根治,又或许是我的无知导致的,我很难静下心去研究我的学业,自己我的兴趣爱好。请给我一些耐心,我相信自己能走出这个爱而不得的病。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是能让我拥有浪漫和理想的主要原因,而我自身的性格只是催化剂,它们奔着狭小的一条土路,不知要带我去往何处。眼下,我只能不断地沿着小路出发,我希望它的尽头是哲学家住的小屋,我就能与他一起定居,直到生命的终点。或许我现在说的过于沉郁,但是如你所知的,所有莲花的根都深深扎进了黑暗的污浊不堪的淤泥之中,这恰恰成就了莲花的圣洁。

亲爱的子君!你知道的,我对爱情有着和渴望知识和智慧一般的追求,也像我不遗余力地追求自由。但是我的爱情鸟不知何时才会迎面扑来,这让我在很多的时间里寂寞着、彷徨着、痛苦着、忧伤着,这里我已经用了所有的我能想到的关于困境的词汇,那是一种货真价实的窒息感,你是我的知己,伯牙子期也就是如此,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肯定你必定会理解,因为我们是那么的亲密,已经超出了知己的范畴,这是我最为放松的,唯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意识到自己是完整的,自己处在幸福的中央,我不会说一些取悦你的话,包括什么感恩戴德的话,所有的都在这一封给你写的信里。

致我的君!

杨水生

书信完毕,水生的手指上的鲜血已经完全凝住了,他放下手中的钢笔,轻轻地握了握自己的右手,一种拉扯感从整个手背传来,伴着隐隐的撕痛,他收起了自己的信笺,打算到邮局寄将出去。头顶一排排的日光灯还在滋滋作响,这让他心烦意乱,并不比刚来教室时好一些,他想自己一定是害了偏头痛,和他的父亲一样,这个病无药可医,只能依靠自己的心境去调理,吃什么止痛药只是麻痹而已,他们并不能根治这些问题。水生从课桌里取出一片白色的药粉,就着自己的口水又吞咽了下去,他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嘴里传来难以言说的苦感,他紧闭了双眼,把痛苦面具紧紧地戴在自己的脸上。

关了那喧嚣的灯,教室里一片寂静,夜已经深了,所有的黑色全然地吞噬着所有的天地,好在月亮正年轻,不曾死去。

水生往走廊的看去,月光正无声息地透过窗户,给他捎来些许的安慰,也缓解了他的幽暗恐惧。每当关了灯光,似乎所有的建筑都会变小,所有的黑暗都被无情地压缩在一个小小的空间,而他自己就在中间,让他难以呼吸,浑身不自在。他走出了教室,阳台上种的芦荟还是老样子,在惨淡的月光下,还是能看得出绿色,只不过蒙上了月光,显得不真实。

水生下了楼,往宿舍里悄悄咪咪地走去了。他自觉身后跟了什么人,或许是鬼,而他走向桂花弥漫的宿舍时,他似乎在宿舍的走廊上看到了欣欣,她笑着走了过来。当水生把头转向那月光未曾照料的桂花树时,一具白色的无头女尸就悬在在横生的树杈上,白色的长裙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鲜红的血渍。他忽而把头转了回去,阿欣又出现在他的眼前,还是笑的模样。他快快地,以很轻捷的动作开了宿舍的门,阿欣也跟了进去,桂花树上的无头女尸也跟着飘了进去。水生爬上了床,紧紧地闭着眼睛,无头女尸就在上铺的床板上浮着。当他睁开眼来,那挂着笑脸的阿欣就在他的眼前。水生的心悬着、躁动着,他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头女尸和笑靥如花的阿欣一左一右地扑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