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狭路相逢
堕落了啊。
夏禾抱着相机,灰头土脸地穿越人群,时不时和侍应生擦肩而过。
老实说,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了。这是一个影视圈庆功晚宴。衣着光鲜的人们觥筹交错,女人的珠宝映衬着厅堂里的水晶吊灯熠熠生辉,远远望去就像夜空里的银河。她在这一条银河的尽头看见了目标,不由加快了脚步,不料就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脚下却踩着了一块突兀的绒毯——
“小心!”
一声紧张兮兮的声音响起,然后,她手里的相机就被抢走了。
沈星气得横眉竖眼:“你差点闯祸了!你知道这相机多少钱吗?把你身上全部家当加起来都还没有它值钱!”`
“对、对不起。”
“对不起顶个球用,你没文凭没经验没人脉,主编肯聘用你实习是看在你可怜的份上,你要是摔坏了相机,主编绝对让你滚蛋!”
“我……下次注意……”
沈星一把把相机塞到她怀里:“好啦废话少说,给老子盯着顾少司,有需要的通通拍下来,特别注意路雅安和他的互动,最好能拍到他们的亲密举止,知道吗?”
夏禾小心抱紧相机:“好,我会拍出好看的照片的。”
沈星皱眉扶额:“你真的知道吗?记住我要的是话题,话题知道吗?握手你给我拍得像摸小手,凑近说话你给我拍得像KISS,要是陆雅安皱眉了你就拍得好像顾少司打了她一巴掌,懂吗?”
“是。”
沈星满意点头,扶了扶她领结边的针孔,端着一杯酒进了光华闪耀的舞池。她身为《娱乐圈圈圈》的第一金牌娱记,当然有更加隐蔽和重要的对象要跟踪,不过这一颗软绵绵的新丁白菜真的能行吗?那么小的个子,细皮嫩肉的,背着个长炮相机脖子都弯了,战战兢兢穿梭在这种大场面里,就像是一只垂耳兔子。
兔子夏禾抱着相机远远盯着顾少司。
一不小心就走神了。
临出发前,主编把她叫到了办公室里,在咖啡的热气氤氲中和蔼说:“小禾,我在柏林时装展上看过你拍的人物写真,少一张大学文凭对我们这行来说完全没有关系。不过你这样的资历,到我们《娱乐圈圈圈》不嫌屈才么?”
夏禾慌忙摇头:“我需要一份工作,您不计较收留,我很感激。”
主编大笑:“小禾,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给我三根银针,我就可以差事你做三件事?”
夏禾红了脸,仓促低下头。其实真的差不多啊,她在这之前已经找过许多份工作了,国内的公司一听说她没有大学文凭,HR就差把“PIA”拍到她的脸上了,走投无路后,她抱着相机在动物园里找了份给动物和游客拍合照的兼职,正好就遇到了带着孩子出游的主编。主编看了一眼她拍的一次性成象照片,愣愣注视了她好久后,朝她勾勾手指问,你有没有兴趣干一份拍照的正职?
当天下午,主编递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到她手里,说是预支的工资。
“太多了……”
主编笑了,声音和煦。她说:“小禾,每个人都有特别不想与人分享的挫折时光,我不问你为什么会沦落到这地步,不过能签下你来做《娱乐圈圈圈》的记者,怎么算都是我赚了。”
她听完,憋了好久的眼泪差点儿落下来。
就这样,她有了人生里第一份正职工作,娱乐圈八卦周刊《娱乐圈圈圈》的记者,主要负责跟踪拍摄当红明星的私生活。她有一个师父,就是已经钻进了人群的第一金牌娱记沈星,师父虽然凶巴巴的,人却挺好的,把自己的房租分出来一半,还免了一个月房租。等到第二个月,她回国之后的落魄生活终于缓了过来。
不管怎样,她好歹有工作了。
她今天的目标叫顾少司,二十八岁,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一线男星,人气如日中天。娱乐圈里,人气是最难捉摸的东西。他出道到现在时间不长,却是一炮走红的,和他的作品一起爆红的还有他的坏脾气和层出不穷的绯闻,可粉丝数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像邪教一样越聚越多,去年他和当红玉女陆雅安合拍了一部古装剧《天下》后终于红得发紫……
终于,她的目标动了起来!
顾少司手里端着一杯酒,与《天下》的导演和制片碰了下杯,慢慢游走到了陆雅安身边,他微微笑了笑,低头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然后随手取了一叠蛋糕,又含笑说了什么——陆雅安先是一愣,马上羞红了脸,局促地底下了头,额头几乎要靠到顾少司的肩膀上。
啊,好机会!
夏禾赶忙靠近,举起相机调动焦距——却迟迟按不下去快门。
晚宴的灯光比较杂乱,水晶灯地上投射了许多不规则光源,陆雅安的五官非常漂亮,肤质剔透,但是在杂乱的光下却不能体现出这一个优势,反而让她显得有些廉价的雍容。如果要达到光景人最佳配合,至少要关掉一部分偏红的光源……
如果能借一个侧光,能让整个画面刚中带柔……
啪。灯光骤暗。
颁奖仪式正式开始。
夏禾呆呆看着空空如也的相机,懊恼地想要挠头:她对拍照的质量几乎是苛求,这本来是一种职业习惯,沈星曾经不止一次拍她的脑袋告诉她这是一个特别不好的习惯,可是真的要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她还是容易吹毛求疵。上学的时候,拍了半辈子照的白胡子老师说,摄像是把万物的灵魂移植到胶片上,让人看到花草就能想到晴雨阳光,看到人物就能感知到他的灵魂与生命的痕迹,每一张照片都是有呼吸和心跳的……可显然,这似乎不符合娱记的工作效率。
不远的地方,顾少司和陆雅安已经相继走到了活动的礼台上。
无数媒体一拥而上,闪光灯一瞬间错落地亮起来。
夏禾退后了几步,借着台阶踮起脚尖,在她眯眼的一瞬间按下了快门。
镜头里,顾少司的眉眼如画,略微低头,面部的棱角如同刀刻。淡妆的陆雅安站在顾少司的身边,仰头看着他,柔顺的发丝披在肩头。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弯成了月牙的模样,瞳眸中盛满了碎光。周遭喧闹的人群和闪光灯成了最华丽热闹的背景,只有她和顾少司两个人是安静得像画一样,不需要只字片语,心事已经跃然而出。
只是,这个可以交差吗?
夏禾犹豫着看着相机调取的画面,破罐子破摔,又把相机对准了顾少司。她慢慢调动着相机数据,借着长焦距近距离看着顾少司的眉眼——其实仔细看一下,不难理解为什么顾少司的粉丝像邪教一样,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好看的脸。俊秀,漂亮,却没有阴柔女气,简直就像是放在卢浮宫里的那些石雕。
忽然,她发现自己对上了顾少司的视线。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但摄影师的本能告诉她,顾少司在有意地看她的相机镜头。
错觉么?
夜色渐渐深了。
《天下》的主办方在礼台上面念了一堆陈词滥调后,无聊的晚宴也终于到了终点,场内的人也渐渐地散去。
夏禾在门口等了好久,却迟迟没有看见沈星出现,冻得缩成了一团。
半小时后,所有人的人都已经离开了,酒店保全才匆匆来到,问她:“请问,你是夏禾秦小姐吗?”
“……是。”
“有位肖小姐让我转告您,她有些急事需要马上跟进,让您先回公寓。这是她让我转交给您的公寓钥匙。”
夏禾接过保全递上来的钥匙,愣了好久才终于明白过来,沈星估计又追着她的任务对象席言庭出去了,看样子她今天得一个人回住处。可是——她在原地把身上的口袋掏了个遍,哭丧着脸出了酒店门。她全身家当都在沈星身上呢,难不成……大晚上的要走回公寓QAQ?
酒店外冷风凛冽。
月黑风高。
夏禾抱着胳膊飞快地穿过酒店外寂静的过道,心跳如雷。从酒店到公寓其实并不远,如果用跑的,说不定能在午夜前赶到住处。可惜,事与愿违,她才刚刚跑过酒店侧的巷口,就被一辆车悄无声息地拦住了去路。
那是一辆白色的雪弗兰。
车窗缓缓摇下,车门被打开,从里头出来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男人。男人几步到了她面前,忽然伸手:“小姐,请把相机借我看看,好么?”
相机?
夏禾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死死抱住相机。
墨镜男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兔子小姐,你以为你在拍路遇恶霸的戏呢?”他摘下眼镜,露出俊秀的脸,“我叫陆筝,是《天下》投资方的执行制片。这次晚宴涉及到《天下》的后期宣传,就剩下小姐你的我还没有看过。这圈子讲究互利互惠,为了以后的合作愉快,相信小姐不会与我为难的,是么?”
制片方的人?
夏禾犹豫着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相机。的确,制片方与娱记一般都会有微妙的默契,像这样的大场合上的照片并不是刻意随便上刊的,否则以后吃不了兜着走。可是他真的是制片方的人吗?通常核对照片都是发稿的深夜,由工作人员统一沟通,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现场拦截式?
叫陆筝的男人上前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相机,眼睫笑成了月牙:“乖,给我看一看……”
夏禾抬起头来,看到的是那个人笑得花枝招展的脸,她用力揪紧了相机的绳索,抱它包进怀里,然后狠狠撞向他!
噗通。
一声闷响,陆筝后退了几步。她就趁着这个空隙夺路而逃!
“你站住!”陆筝反手拽住了相机。
夏禾被拽得险些跌倒在了地上,总算把相机拽了回来,夺路而逃。
陆筝愣愣看着远处慌乱逃窜的小身板,忽然捂着肚子喷笑出声,朝坐在车里的人说:“看模样呆呆傻傻的,居然还有点脑子,这下你打算怎么收场?”
白色的雪弗兰车窗缓缓移下,一张清隽却面无表情的脸露了出来。
陆筝叹息:“你一时兴起演了场戏,小心明天安老头看到‘顾少司庆功宴激吻新晋玉女陆雅安’的新闻后雪藏你。”
车窗又缓缓移上。
车里的顾少司冷眼看着远处逃窜的那一小颗身影。
果然像只兔子。
寂静的夜里,白色的雪弗兰缓缓绕过酒店,驶向远处。
就在世嘉过道的拐角处,夏禾狼狈地探出头来,眯着眼睛盯着车牌。
手机在她手里亮着屏幕,上面有一条来着沈星的简讯:小禾苗,顾少司今夜会去世嘉俱乐部私会陆雅安,他的车是一辆雪弗兰,车牌号是XXXX。祈祷最好能拍个车震什么的,过主编那关吧!
车牌号……
夏禾终于看清了远去的雪弗兰,哭丧着脸想要挠墙:车震……车震怎么拍啊?
可是如果不能带着有话题性的照片回去,怎么向主编交差?
最终,她咬咬牙,抱起相机朝世嘉跑去!
寂静的夜里,白色雪弗兰静静地停在了世嘉大厦-1楼的停车场。
夏禾绕着车子反复看了车牌号,终于确定这确实是顾少司的车。
这么说,顾少司确实是在世嘉?
可是,如果他已经进了世家内部,她根本就跟不进去的啊。
夏禾站在电梯口急得想要挠墙:她本来想藏起相机混进去,可还没到门口就被保全轰了出来。世嘉作为圈中人筹建的高档俱乐部,历来以高门槛出名,目的是为大牌们提供一个完全私密的空间,把一切狗仔娱记和想上位的小咔苍蝇挡在门外。它的通行证也分为两种,一卡难求的会员卡,还有特殊的邀请卡。这两种……她都没有。
要不,等他出来?
可是谁知道他会不会在上面过夜啊。
忽然,电梯的灯光闪动起来。
夏禾赶忙闪身,借着电梯口的车挡住了身体——果然,十几秒后,随着“叮”的一声声响,灯光打在了昏暗的停车场,一股暗香飘散开来,高跟鞋的声音在寂静中像是雨后屋檐下的雨滴声响起。不一会儿,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从电梯里出来,一个高大壮硕,一个曲线玲珑,相互依偎着朝路过。
柔和的测光,低沉的取景,昏暗的身影间隙中有明媚的露出,非常漂亮的画面,构图也很美。
夏禾眯着眼看着,举起手里的相机,对准了那两个人按下了快门——
咔嚓。
快门声响起。
夏禾如梦初醒,简直想抱头找个地洞钻进去——被发现了啊……啊……
高跟鞋的声音骤停。那个女人的回过头来,却只是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很快她就侧过身子在男人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轻笑出声来。两个人继续朝前走,几十秒后,停车场内响起了汽车启动的声音。
走了吗?
夏禾喘了一口气,小心地从车后探出了头,却一不小心,对上一双厚重的烟熏妆眼睛。
相片里的女人叫卫碧,一线,摇滚歌手出道,之后进入演艺圈,被知名导演章泽看中出演女配就摘了最佳女配桂冠,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如果说顾少司的绯闻对象陆雅安是全民心中纯白的梦想的话,卫碧两个字则代表了多少人旖旎的欲望。娱记们喜欢追拍她的生活,曝她抽烟、喝酒,调侃她流连夜店,八卦她日日常新的男伴,却不得不叹服她惊艳的美和切实的演技,而她的火爆脾气似乎要比她的美貌更加出名——她很凶。
夏禾只在所有的报道中总结出这样一点,然后抱着相机的手已经想改成抱头了。
因为现在这位卫碧女神正挑着细长的眼眸,居高临下看着她。她的嘴角挂着一丝讥诮的弧度,长而卷的睫毛下的眼眸闪动着嘲讽的光芒。
“哪家的?”她开口,声音带着沙哑。
“娱……娱乐圈圈圈……”
“特地等着拍我?”
“不……不是……”
“哦?”卫碧眸光一闪,细长的指尖挑起了相机镜头,“那在等谁呢?”
夏禾紧张得冷汗直冒:“我……我在等顾少司,可是进不去,就只能在这里等,我、我不是故意拍你的……因为……很好看,你如果不喜欢,我、我……”
卫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新人娱记?”
夏禾老实点头。
卫碧俯下身到了夏禾耳畔,低声开口:“刚才的男人叫秦则宁,环球集团少东,今夜与我商讨新戏。我们一起在世嘉用了烛光晚餐,他送我的是一对Graff的耳钉,我会戴着它出席后天的开机仪式。”
“……啊?”
卫碧低笑,细长的指尖轻轻叩打相机:“小记者,想不想,我帮你一把,带你进去找顾少司?”
夏禾茫然看着她,忽然反应过来,卫碧是在送新闻给她。娱乐圈就像一个光怪陆离的假面舞会,高傲恣意如卫碧那种人,也是需要一些“合适合意”的绯闻的,如果说是正规周刊报道出来显然是有理有据了,而如果是经过她的手,就是捕风捉影……卫碧她需要的就是这种捕风捉影吧,既造成坊间传闻,又可以分分钟出面澄清。
“不想上去?”
“啊……”
夏禾茫然点头。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利是弊,不过既能拿到卫碧的花边,又能顺利摸进世嘉,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吧?
世嘉内部金碧辉煌。
夏禾缩着脑袋跟在卫碧身后,还没有从刚才的“走运”中回过神来。她个子不高,一身灰不溜秋的衣裳,卫碧却有着一米七的个子,前凸后翘曲线玲珑,再加上她踩着恨天高,相比之下,她几乎像个被她拎着去见世面的孩童。一路上,不少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卫碧就频频娇笑,一路与人介绍:
“这是我的新助理,叫小禾。”
“成年了的,就是个子小,怎么样,很软吧?”
“相机?呵呵,关你什么事。”
卫碧在上楼的时候就已经游荡了开去,留下夏禾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摸索。
世嘉大厅的光线十分昏暗,黑色与褐色交叠,硕大的鲨鱼缸透着碧蓝色的光,映衬着璀璨的水晶吊灯。柔软的地毯上绘着的是地中海式的灰色图腾,往深处走依稀可以看到几个分区,私人宴会厅、开放式的演绎厨房、还有SPA区入口、商谈休憩室……沿着红木的楼道蜿蜒上了几层楼,一片开阔敞亮的露台就展现在言情,巨大的落地窗前,绿荫遮蔽起一片天地,露台中央是酒台,人造的自然风徐徐吹动落叶,幽静怡然。
夏禾几乎是第一眼就发现了顾少司,他的确太引人注意了:他似乎已经换过了衣裳,一身休闲的衣衫,坐在最边缘的位置上。在他的对面坐着的依稀是个女人,夏禾看不清女人的容貌,不过看她身姿绰约,窈窕优雅的模样,似乎并不是当红的玉女兼顾少司的绯闻对象陆雅安,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虽然这女人似乎不是陆雅安,但至少拍下这个女人是可以勉强交差的了吧。
夏禾深深吸了一口气,借着绿植的遮掩靠近正在交谈的两个人。单反的快门声是机械的,即使是在安静模式下,依旧不能避免会有快门声,她不敢真的靠太近,只能借着光,拨开绿植的遮挡,屏息调动相机数据,然后轻轻按下快门——
咔嚓。
不远处的两个人显然并没有听见声响,女人似乎是在激动地说着些什么,她伸出了手想要触碰顾少司,缺被顾少司狠狠挡开!
咔嚓。
女人捂住了嘴,大约是哭了,顾少司别开了头。
咔嚓。
忽然,顾少司猛地站起身来,大步朝她在的方向走来!
咔嚓。咔嚓。
夏禾顿时想要钻到地底下去,她抱紧相机藏在怀里,和顾少司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口——
好在,顾少司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他疾步走了过去,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夏禾回头望了一眼他们交谈的地方,发现刚才的女人早已经不见了去向。不过还好,相片是可以交差了的。她匆匆裹紧了衣裳,沿着顾少司刚刚离开的唯一通道,埋头朝楼下走。之前太慌张,她都没有发现手心已经全是潮湿的汗水了,脚也有些泛软。
老天爷啊,这份工作做久了肯定要折寿的吧……
世嘉的一楼是封闭式的会所,门口也有重重的人守备,所以要想安全无忧出去,还是必须通过电梯。
夏禾眼睁睁地看着上面的数字一层一层递减,最终停在了-1上。
电梯徐徐打开,她的脚在踏出电梯第一步的时候就选在了当空,僵住了——
顾顾顾……顾少司?!
仿佛早有预知一般的,理论上早就应该离开的顾少司倚靠在不远处的墙上,在他身边是之前抢相机的那个叫陆筝的笑面虎。
笑面虎靠近夏禾,说:“又见面了,兔子小姐。”
……相机!
夏禾死死抱住相机,用力环顾四周却发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堵到了一个死角。
陆筝语气温和:“如果我的消息无误,你应该是服务《娱乐圈圈圈》?”
“你不是《天下》的执行制片。”
其实刚才在路上她就已经想明白了,如果他真的是执行制片,在晚宴的时候就不不会和顾少司形影不离,哪有执行制片那么空闲的?而且《天下》的执行制片应该是个老头儿。
陆筝说:“一万,买你的相片,如何?我另外可以送你一条顾少司的新闻,保证是独家。”
夏禾抱紧相机,防备地退后,却一不小心装上一睹柔软的墙。
“十万。”
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脑袋上方响起。
停车场的光线灰暗。
顾少司的的眉眼有一半藏在阴暗里,遇光的那那一侧眼睛里带着一点光亮,有些嘲讽,就像看着脚下的蝼蚁。
夏禾抱着相机后退,却又撞上电梯。十万,一笔不大不小的数目。这是她在《娱乐圈圈圈》一年的工资,富足时她也用十万买过盛子润的专辑,而现在,十万是她的职业操守与尊严的价格。这本来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买卖。
忽然,电梯上红色的数字又跃动起来。显然是有人就要下楼。
夏禾干涩开口:“给你卡,可以吗?”
顾少司眼里闪过一丝讥诮。
夏禾低下头,慢吞吞翻转相机,找到了磁卡处,小心翼翼取出磁卡——叮,电梯徐徐打开,又一对男女出现在了电梯口——她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左右,趁着陆筝和顾少司注意力分散的一瞬间拔腿就跑!
“喂——”陆筝出了声。
夏禾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耳边充斥的是自己急促的呼吸,还有风。忽然,她的脚踢到了横亘的阶梯,身体重重地朝前栽倒——
“喂,你……你没事……”
陆筝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那只娱记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爬了起来,继续朝前跑去。
良久,陆筝笑出声来,无奈地掏出电话拨了一串号码:“喂,请问您是否是《娱乐圈圈圈》执行总编?”
顾少司的目光跟随着夏禾远去的背影最终消失在远方,嫌弃地皱起了眉头:她的围巾散了一圈,半长的长发跟着衣服一起飞扬开来,果然就像,垂耳兔子奔跑的时飞扬的耳朵。
清晨。
夏禾坐在床边呆呆看着相机,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从世嘉到公寓大约两个小时的路程,她几乎是抱着相机一路小跑着到达的,等到终于爬到公寓门口,她哆嗦开了房门倒头就睡。现在太阳已经晒到屁股,她终于发现相机的镜头盖儿已经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白花花的裂痕攀爬在镜头上,触目惊心地提醒着她,完蛋了。
一穷二白的现在,就算把她卖了也换不回镜头的钱啊。
果然,到了公司之后,原本和颜悦色的主编看到了镜头后,脸色一瞬间暗沉下来。
她说:“原本顾少司的新闻应该是今天凌晨送交印场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你现在送来,还有什么意义?”
“对不起,我……”难道真的要像沈星说得那样被赶出去了吗……
“照片呢?”
夏禾默默递上了磁卡。
主编皱眉接过,插入读取设施。
寂静的主编室里顿时只剩下了鼠标滑动的声音。
随着鼠标点击的声音,她阴沉的脸上划过了一丝异样,最后定格在诧异上。她说:“小禾,你以为你在拍时装周特辑吗?”
夏禾恨不得钻到地底去。
没想到主编下一刻就缓和了神色说:“你居然还拍到了卫碧的照片,这算是意外惊喜了。不过男主角的脸并不清晰,你看清是谁了吗?”
“……秦则宁。”夏禾回忆着那个妖娆的女人昨夜在耳边的话,小声重复,“卫碧的耳朵上是他送的Graff耳钉,他们会有一部新戏,后天开机仪式上卫碧会露面……”
“SE少东……那个秦则宁?”
“是。”
主编的眼里闪过一抹光亮,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容:“小禾!我就说你是个有潜力的记者,你还不擅长新闻撰写,这条线就由你和沈星搭档吧,你来负责照片信息,让沈星编写,卫碧新戏向来是个大新闻,这次我们一定要做一个独家专题!快去吧!”
“……好。”
夏禾一时适应不了主编这比变天还要快地脸,茫然收拾了破碎的镜头,临走到门口又迟疑回头:“主编,相机……”
“相机啊,”主编笑得温文和煦,“相机的镜头总共3万,就从你的工资中按月扣除就行了,不必放在心上。”
“小禾。”临出门,主编又出了声,“你想不想做个拍照的兼职?”
“兼职?拍什么?”
主编笑了,眼底掠过一丝讥诮:“拍那些求着我们拍的人啊。”
《娱乐圈圈圈》的编辑室里,编辑与记者们行色匆匆,时不时有人奔跑着路过过道,蜿蜒的绿植隔绝了每一个座位相互探望的通道,键盘的敲击声纷乱而又错落地响彻。
夏禾浑浑噩噩回到座位,呆呆看着破碎的镜头。
片刻之后,她定下神来,打开文档,导出磁卡里的照片,一张一张归档。
“小禾!你怎么还在发呆?顾少司的新闻你不跟了吗??”忽然,她的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记,随之响起的是沈星的声音。
“……啊?”顾少司的新闻不是已经因为时效而失效了吗?
沈星瞪眼:“你还没看过早间新闻?”
“……没……”
夏禾心虚低头,慌忙打开搜索引擎,仔细查看顾少司的消息。按照工作章程,娱记早晨的第一件事就是追踪自己负责的明星动向,她被相机的事烦晕了脑袋,居然把正事忘记了!
这一查看,她才发现网上的信息早已铺天盖地:
【美男还是“P”男,顾少司真容大曝光!】
【整形后遗症?顾少司《天下》晚宴竟成路人】
【PS男神顾少司,教你成为少女偶像】
每一条新闻都以触目惊心地形式把顾少司三个字打成了狰狞的字体,配图用的是顾少司在晚宴上的照片。
夏禾一张张仔细浏览,终于确定,发这新闻的人应该是故意抹黑顾少司。晚宴并不是为了拍摄而设置的灯光,多点的灯光与从上而下的射光,会把人的比例缩短,拍照的人故意截了顾少司在致辞的时候的照片,把其他人模糊化,甚至用到了拉宽比例的方式,让他的五官呈现出横陈狰狞的模样……而那张整容前的照片,虽然他们的眉眼相似,但是额骨与颧骨构造都不尽然相同,显然根本不是顾少司本人。
这是多大仇?
夏禾囧着脸看完那组图,再看看沈星,小声说:“假的。”
“废话。”沈星吊儿郎当俯身到她耳边,抢过她的鼠标,“顾少司那烂人脾气贱是贱了点,可脸却是真材实料的。不过喜欢看喜欢信这些新闻的人多得去了。我想过了,虽然你时效上差了点,但是受众反应时间也是需要的,我们明天上刊入伙也来得及……”
“那我们要怎么办?要……替他澄清吗?”
“澄清?”沈星冷笑,“那也要看观众买不买账。”
她不耐烦地抬头,忽然看见夏禾的电脑屏幕上的照片,愣了。
夏禾打开了一份电子图档,图片上的顾少司正在礼台上代表《天下》收视长虹致辞。照片是从正面拍摄的,当时光线偏暗,他的眉眼上投射着一片碎发的阴影,棱角分明的五官即使是大正脸也依旧精致完美,一身合体的衣裳下,薄薄的肌肉刚刚显出一点点,衬得他的身姿颀长而挺拔……最为难得的是,他的神情凝固在抬眸的一瞬间,周遭的喧嚣被适当地拉远了焦距,让整个照片被一种安静的氛围所笼盖。
沈星愣愣看着照片,又划下一张,下下张……
末了,她惊诧瞪眼:“你,怎么拍了这样的!”
“有、有问题吗……”
夏禾紧张地坐直了身子。
“没问题,不对,这太神奇了……”几乎和新闻上一样的视角,她究竟是怎么把一张现场图拍得像定妆照的?!
夏禾悄悄松了一口气,软声解释:“因为有光。”
光和影是摄影世界的造物主。它们可以让事物脱离原本的面貌,也能把事物的优势全部开发出来,摄像者是操控着光与影的魔法师。顾少司本来就很好看,只要她能避开或者利用宴会上的光,要想捕捉漂亮的画面其实十分容易的。
沈星显然是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她正兴奋地翻着照片,忽然用力捶桌:“小禾!你简直是个天才!”
“?”
SE会议厅,夕阳的余晖投过落地窗,投射到了地毯上。
陆筝用手提电脑一张张浏览着顾少司的照片,指着屏幕笑:“顾天王,你原来还有个胞弟?”
顾少司冷眼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移开视线。
陆筝捶桌狂笑。
娱记最厉害的地方是指鹿为马的本事,偏偏还能说得人一愣一愣的,那张“顾少司整容前”照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挖出来的,眉眼长得居然和他还真有几分相似……从上刊到黄昏,总共也不足十二个小时,那个倒霉少年的照片和相关新闻已经占据各大论坛和微博榜首,无数粉丝在哀嚎“瞎了铝钛合金狗眼”,可顾大明星却显然没有澄清的意思。
或者说,他压根懒得澄清。
面对这种新闻,他向来喜欢直接刷脸,甩八卦记者一人一个巴掌。
陆筝笑够了,阖上笔记本,懒洋洋靠上椅背:“你猜,这照片是谁做的手脚?会不会是……”他顿了顿,缓缓说,“娱乐圈圈圈出尔反尔,不满意我们的价码?”
顾少司显然连开口的欲望都没有,他低头望向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娱乐圈的新闻朝夕变化,正面的,负面的,在网络媒介发达的时代,这点负面对他来说几乎不能改变什么。如果真是那只兔子,在手握那么多照片的情况下还选做这种下三滥新闻,只能证明她足够愚蠢。
陆筝显然也并没有当一回事。
直到第二天,娱乐圈圈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刊登头条,瞬间再一次引爆了话题。
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你有你的黑法,我用帅糊你一脸——有脸,任性!】
巨大的红色字体张牙舞爪地趴在《娱乐圈圈圈》的头版头条,整整一个跨页,都是顾少司致辞的时候,低眉的一瞬间的模样。
居然有一种通彻明净到骨髓的优雅。
这一则八卦,瞬间点燃了余火未消的微博与论坛。
陆筝呆呆看着那张照片,沉默良久,把报纸揉成一团,砸给了有脸任性的男主角。
顾少司面无表情接过,展开的一瞬间,却稍稍停顿了下,颀长的指尖磨蹭过粗糙的纸面。
这一张照片,既不是他故意做戏的与陆雅安的借位暧昧,也不是后来在世嘉的……而是他在礼台上站定,面对着无数镜头与灯光的时候,最安然的一瞬间。
看着它,仿佛能看到相机的主人在摄像的时候是多么的认真与专注。
是那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