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罗万象的自我身份
我自相矛盾吗?
那好吧,我是自相矛盾的。
(我辽阔博大,包罗万象。)
——沃尔特·惠特曼,《自我之歌》
我们正在描绘一幅身份图像,这幅图像充满活力且涉及众多方面。人们经常自相矛盾,其身份有众多可能。不过,尽管大量证据都已表明,人类身份复杂而多变,但人们在直觉上仍很难接受这一点。我们的即时经历总是会形成一种连贯一致感,这让我们很难认识到人们的身份会随时间和地点发生变化,即便变化就发生在自己身上。有一次,我们两个人中的一个在课堂上谈到这个问题,一名学生沮丧地喊道:“如果你说的是对的,那我到底有多少个自我呢?我又究竟是谁?”
那么我们究竟是谁呢?我们包罗万象的自我身份又有多少个?
社会心理学家使用一种被称为“20题陈述测验”的方法来挖掘人们身份的不同组成部分。测验方法很简单,你只要写出20个“我(是)____________”这样的句子。以下是我们自己所举的范例:
如果写下自己身份的清单,你可能会注意到一些有趣之处。
第一,想出二十几个你认为可定义自己的条目,通常并不难。在快写完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自己慢了下来,但关于我们自身的许多方面都会轻而易举地浮现在脑海中。
第二,大多数人的身份清单都包括可以归纳为某种类别的条目。有些很明显是关于自我的个人层面。聪明和乐观等表示稳定的性格特征以及像倍感压力这种更加临时性的状态显示的是一个人作为独特个体的方面。这些特征都是因人而异的。
其他组成自我的条目属于自我的关系层面。例如,作为一位父亲或丈夫就成了至少与另一个人相关的人,而你在这段关系中扮演的角色也就决定了你的身份。还有一些组成自我的条目涉及自我的集体层面;像宾夕法尼亚人和社会神经学家这样的社会身份会将你定义为某个群类的一员,而你会觉得这个群类对于回答你是谁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这类列表还显示出其他有趣的特征。研究表明,人们更有可能将独特且标新立异的东西融入自己的身份。8人群中大约只有2%的人才会天然长出红头发,所以,多米尼克更有可能在自我定义属性列表中写出自己拥有红头发,而杰伊把自己拥有深色头发写进去的可能性则相对较小。某些属性可能会分属不同的身份层面。把自己认定为红发人意味着你把头发的颜色视为区别于其他人的特征。但头发的颜色也可以作为社会分类的基础,一种将世界划分为不同群体的方式。事实上,人们对于长着红头发的人,怀揣着某些固有印象。正如《绿山墙的安妮》中提到的:“她的脾气和她的头发很配。”9红头发的人察觉到自己是一个独特的群体,他们甚至组织了自己的节日、在线社区还有约会网站。
事实上,身份的个人属性很难与身份的社会属性区分开来。这一点至少在以下两个方面是正确的。第一,许多个人特质本来就是相对的,只有在与他人比较时才有意义。比如,一个人自我定义为聪明,是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一个人自我定义为乐观主义者,就是认为自己比别人更积极乐观。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你用来比较以评估自己的人通常是你认为具备比较价值的人,而这些人更可能跟你同属同一群体而非不同群体。
第二,我们所属的社会群体塑造了我们作为个人的独特经历。你努力成为独立个体的方式会受到你所认同的群体规范的影响。规范是社会群体中公认的行为标准,对你的行为有约束作用。一个人对一个群体的认同度越高,他或她就会越加倾向于遵守该群体的规范。换言之,认同感强的成员比认同感弱的成员更可能与所属群体中大多数人具备一致的思考、感受和行动模式。
出身于集体主义文化的人可能会认同这一点,但如果你出身于个人主义文化,读到此处时你可能会产生怀疑。你可能认为自己并非一个墨守成规的人。然而,这种思想却会反过来证明其本身也是一种社会规范!
有些群体形成了较强的个人主义规范。例如,美国人的身份中具有强烈的独立性,强调个人自治、个人义务和个人权利的重要性,却不强调共识和凝聚力的重要性。这对认同度极高的美国人意味着什么?他们的身份认同层面会使他们更符合该群体的规范,从而让他们更加个人主义化。
这是否意味着美国的个人主义实际上是一种从众呢?昆士兰大学的约兰达·耶滕和她的同事们的研究结果表明,事实确实如此。10在一项研究中,他们发现对美国人身份认同度高的美国人比认同度低的美国人会更强烈地表现出个人主义。因此,表达个人主义的美国人实际上是一群异常顽固的社会规范守旧者。
用艺术评论家哈罗德·罗森堡的不朽名言来说,美国人的规范创造了“群体独立思想”。我们称之为“独立悖论”,那些争取独立的人往往是为了融入相应群体中才这样做的。相较而言,在耶滕的研究中,对其国家认同度高的印度尼西亚人(印度尼西亚是一个集体主义氛围浓厚的国家)比认同度低的印度尼西亚人表现出了更高的集体主义水平。
请不要将此纯粹视为一个民族文化问题,因为在国家内部也存在诸多差异。我们在俄亥俄州立大学工作时就发现,大学生们都执着于融入群体,许多人自豪地穿着代表学校的绯红色和灰色衣服。到比赛日,就不仅是学生们了,整个哥伦布城的人都会穿上绯红色和灰色衣服。在七叶树队比赛的时候,体育场内聚集了超过十万人,和着传统战歌齐声吟唱。在俄亥俄州工作的第一年,我们的队伍向全国冠军发起了冲击,当时整个城市都沉浸在这种身份认同仪式中。
对于来自多伦多大学的两个小伙子而言,这是一项振奋人心又引人入胜的人类学体验,因为多伦多的橄榄球队刚刚创造了一个全国纪录——连续输掉49场比赛。但如今,我们在理海大学(多米尼克)和纽约大学(杰伊)开展新工作,规范就全然不同了。我们很少会看到纽约大学的学生身着代表学校颜色的衣服,因为这些学生最珍视的价值是“有趣”。对他们来说,只有标新立异才能融入群体。
当然,人们知道不同的大学会形成不同的校园文化。这有助于人们进行自我分类,根据当地规范和教育环境选择加入不同类型的学校。有强烈愿望融入高度凝聚力社会的大学申请人,可能会在俄亥俄州立大学获得比在理海大学更好的经历。有强烈愿望培养并张扬鲜明个性的申请人,可能会在纽约大学获得比在俄亥俄州立大学更好的经历。在学生进入校园后情况也是如此,他们可能会发现自己的身份有所变化,变得与学校的社会规范更一致、更统一。
多伦多大学的研究生工作室也出现了类似的状况。在杰伊还喜欢穿人字拖和搞怪T恤的时候,多米尼克已经开始模仿大他几岁的教授,穿西装外套上班。不久之后,杰伊发现自己被一件带肘部补丁的棕色灯芯绒外套吸引住了。虽然这一转变似乎是杰伊与日俱进的时尚观念的自然进化,但实话实说,这一转变更可能源于他对衣冠楚楚的工作室同伴以及系里教授的身份认同。这正是身份和规范影响我们决定的方式。杰伊搬到俄亥俄州后,没过几个月多米尼克也跟着搬到了俄亥俄州,等多米尼克发现哥伦布城的所有人都认为他在模仿杰伊时,他十分尴尬!更让人窘迫的是,杰伊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以消除人们的误解。
斯坦福大学的黑泽尔·马库斯和她的同事研究了生活于城市与乡村的美国人在这些规范上的差异。11在许多大城市里,如果最好的朋友买了相同的衣服,或者他们把公寓装饰成相同的风格,人们会感到尴尬。因为过多的相似性会影响他们的个人主义。但在农村地区,人们更相信模仿才是他人最真诚的奉承形式,并十分乐于与朋友分享相同的经历。这就是为什么痴迷于真实性和独特性的“潮人”们会聚居在高阶层的城市社区,因为那些偏离规范的古怪行为在更为传统的乡村社区有可能会受到嘲笑或排斥。
群体最重要的功能之一是能够同时协调多人的行为和活动。同我们的朋友蜜蜂还有我们的敌人白蚁一样,人类也是一个高度社会化的物种,生活在从小规模(夫妻和家庭)到真正大规模(拥有数亿公民的国家)的集体中。然而,与蜂巢和白蚁群落不同的是,我们建立的群体、组织和社会会不断演变,使我们能够创新,从而建立起新的制度以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并从合作的巨大优势中获益。
在很大程度上,这种协调是通过遵守规范来实现的。研究人员对日常生活的各领域进行研究,都在其中发现了从众现象。这些实验揭示了人们在时尚、政治、音乐偏好、道德价值观、饮食偏好、性行为、社会态度、合作还有冲突中对社会规范的遵从。人们的想法、感觉和行为往往会受到他们心中其他人的想法、感觉和行为的影响,这种影响往往会达到一种惊人的程度。而且,由于它们与群体和身份有关,因此在任何特定时刻指导人们的特定规范都可能因其自身最突出和最活跃的部分而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