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温泉

“新年要去泡温泉吗？”这句话已稀松平常到跟聊天气差不多了。

仅在伊豆，温泉便达三四十处。然而，说起可以真正作避寒之地，过冬无须经历严寒的温泉，东京附近应当找不出五处。若嫌伊豆的土肥、谷津交通太不便，还得说起热海、伊东或是汤河原。可惜，汤河原离海有些远，气候太冷；冬季的伊东又刮风；修善寺、箱根等地，绝对称不上暖和。至于盐原抑或伊香保，更是要搂着火盆赏雪饮酒了。既是如此，没准儿索性到雪国的温泉去更好，来场“冬季运动”，该有多么清新！

更何况，若是碰上游客盈门的新年，那些不熟悉的客栈多半很难让人自在地走进。就像咖啡店一样，不论哪个地方的温泉客栈，总有每年都来的熟客。去年的大小姐，今年新春来时已嫁作人妇；两三年前扎着小辫的少女，今冬来时已出落至花样年华—总之，一年一度在温泉里相遇，那些所谓温泉客栈“会员”之类的人们之间，有着许多乐趣。而新来的客人，只会感觉无所适从。

若是孤身一人，更要遭人嫌弃，被带进采光欠佳的客房里，但那样最好也还是住下来。只不过，还得好生央求一番，最终才能得到机会在账房角落里吃上些餐食。新婚夫妇—他们想必幻想着愉快的旅行而来，却被各家客栈拒之门外，累到精疲力竭，呆坐在客栈门口，几乎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寻不到当晚的栖身之地—我在新年的温泉里多次见过这幅让人同情的光景。

譬如说，若是在热海，一流的客栈总是最先客满，多余的客人再涌到二流、三流去。若是在箱根，客人会从作为门户的汤本或塔泽往深处转移。而修善寺则最先客满，客人再逐渐往奥伊豆去。尽管如此，由于无人露宿在外，不得不说温泉也实在是多。据说，东京到热海的列车有个时髦的名字，叫“浪漫列车”。前年在热海，仅新年期间便有七对恋人殉情自杀。据说，当地政府每年要为料理自杀者后事的费用大伤脑筋。也就是说，所谓殉情多一事，也体现了小城的种种魅力。作为关东的冬日温泉，没有哪里能与此地比肩的了。客栈也是三六九等，无所不包。出租别墅和出租屋亦颇多。据说，冬季游船既有到伊东的，也有到大岛的，还有到初岛的。要去下田，到此地换乘汽船也是最快的。

自年末起，梅花便开放。温泉的温度极高，跃入温泉源头的人第二天一早便会化成一副完整的白骨。地下便是温泉。像我租的这种房子，门口的木屐都是热的。

可是，正因如此，见惯了贵族、富豪，其结果是不少客栈的待客态度恶劣。整座小城透着一股花街的气息，女人们统统扎着精致的发髻。这种事倒还罢了，年轻男子们却普遍给人以世故之感。

把一半东京的郊区和一半渔船的港口加到热海身上，便是伊东了吧。作为一种振兴地方的政策，那里似乎风俗相当糜烂。即使同为花街，该地也有一股比热海更强烈的海的气息。若要寻些稍稍安静、适合家庭的温泉，应当走进伊豆半岛中部，像修善寺等地更佳。热海、伊东、修善寺、长冈，人称伊豆的四大温泉。若让我选，最想去的应当是热海、汤岛、谷津和土肥吧。

说到底，伊豆是个值得走走的地方。从热海到伊东，沿海岸走走也很好。从下田到谷津，沿海岸走走也不错。不过，从修善寺到下田，翻越天城山，边寻访沿街几处温泉边行走才算是最富伊豆风情的旅行吧。若是在冬季，应当有天城山的猎鹿活动。这无疑是东京附近最奢侈的运动之一。自从宫内省停止狩猎后，这里转向公众开放，入场费高昂。还有一只鹿跑进汤岛的小学校园里，于是干脆被驯养在学校里，还被孩子们牵着散步。天城南面日光、花草的花期与北面那些地方截然不同，可以感受南国的风情，颇为有趣。

沿街的温泉里，没有上好的。尤其是天城南面的奥伊豆，除了下河津的谷津之外，没有哪个地方能入我的眼。可若是把它们看作一体，这下田街道也算是东京附近独一无二的冬日旅行路线了。其风土人情里也透着乡土气息，男女混浴的温泉颇多。对男女混浴这事感到厌恶或稀罕的，都是些不懂体会温泉滋味的城里人—温泉跟东京的澡堂可是两回事。

(1930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