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祈雨泽回天转日 小试手巧遇旧识 下
张显等人一路往北,飞有五十五余里,便见一座万仞高峰兀立天表,高峻挺拔,岌岌欲堕。
峰峦回合,树木苍苍,山巅有云雾环绕,形如华盖。往山腹一观,又见一片白石,一头高一头低,低处正前有一汪数丈方圆的清潭,真似一头白虎蹲伏饮水。
几人落在白石之上,张显一眼看去,却是丝毫未曾发现修道人活动的踪迹。他撤去障眼之法,露出了本来面目,稽首道:“贫道张显,道朴宗三代弟子,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美艳妇人心下微动,轻敛裙裾,正色道:“原来是张道友当面,妾身阮妤,这厢有礼了。”紫波潭与道朴宗向来交好,而张显自称是道朴宗三代弟子,显然是入了门中真传的,这等人物无一不是拜在洞天真人门下,容不得她不慎重相待。
张显轻轻一笑,道:“不知阮道友是在紫波潭哪处仙岛修持?”
阮妤美目流转,道:“张道友好眼光,实不相瞒,妾身忝为西商岛执役。”
张显听闻此言,不免心头一凛,紫波谭之山门距此可算不得近,同样有数万里之遥,而且此派向来偏安一隅,一心只在海外活动,从来不曾介入过中土内陆各宗争端,难道现如今有意往内陆发展不成?
一旁少女面色一喜,道:“原来是紫波潭的阮师姐,小妹白玉灵,奉家父之令,特来拜见端木长老。”
阮妤抿嘴一笑,道:“正巧,端木长老正在水府之中。”说完,她起手拿出一块令牌,嘴角翕动,便引动此处禁制,只见潭水一阵翻滚,泛起灵光,原本一眼见底的数尺清水竟变得幽深不测起来。
她轻轻舒了口气,招呼道:“张道友、白师妹请随我来吧。”随即往前走了几步,当先起身一纵,化作一道红芒往潭中投去。
这是一处颇为高明的禁制,若不懂得其中关窍,只会看见一汪寻常无比的潭水,只有借助牌符,才能见得真正的洞府所在。
张显相随而入,周身水光涌动,数条小鱼旁若无人的遨游往来,不过脚下却是望不见底,只见得一些星星点点,一路延伸而去,指明了前进的道路。
下沉约莫片刻功夫,几人像是穿过了一层无形屏障,眼前突然明亮开阔起来,几间高殿大宇平铺屹立,画栋雕梁,珠玑错落,丹甍绣柱,金碧辉煌。
白玉灵目露惊意,道:“莫非这便是西商岛岛主手中的那桩异宝,蟠虺铜缶?”
阮妤轻笑道:“白师妹果真冰雪聪慧,不错,我等正是在宝缶之内。”
张显心中恍然,难怪此女对他二人之来历一点也不做查验,原来此处竟然有元婴真人坐镇,有这等高人在,自然不惧他们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阮妤将二人引至一处院落,刚一进门,拐角却走来一位身着湖绿裙装,丝绦垂曳的冷面女子,她柳眉一竖,严厉道:“阮师侄,你难道不知此处乃是山门秘地,怎能领些外人进来?”
张显定眼看去,此人容颜美艳,顾盼之间却有一股凌然之意。观其修为,一身气机深邃如渊,行走之间有丹煞流转,显然是一位金丹真人。此刻,她目光含冷,在张显与白玉灵二人身上一阵打量。
阮妤上前一步,对这女子遥遥一拜,道:“师侄恭喜简师叔出关。”
这女子看她一眼,语气缓道:“阮师侄,我虽闭关许久,但规矩我却是记得清楚,这二人是……”
阮妤正欲开口,院中大门忽然自开,里间传来一道笑声,道:“简师妹,你闭关许久,还是这般不讲情面。”
听得此言,简姓女子眼中喜色一闪,道:“师兄?”
几人侧目看去,来人一身素白长袍,虽说面容苍老,却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一眼便知年轻之时极为俊俏,正是与张显有过一面之缘,并且送出砗磲宝丹的端木长老。
简姓女子迎了上去,细看他几眼,道:“师兄,我几载苦修,修为精进还是比不过你。”
端木长老哈哈一笑,道:“师妹无需谦言,为兄不过是沾了修道年月久远之光。”
简姓女子看出端木长老认识阮妤领来的张显二人,便只与他寒暄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张显上前见礼道:“端木长老,张显有礼了。”
端木长老回了一礼,笑道:“张道友不愧是大宗真传,几载不见,一身修为便精进如此之快,倒是让老道汗颜不止。”
他将几人引至殿中,一番问询下来,张显这才知晓,阮妤是端木长老早年收下的记名弟子,因无望金丹之境,便放下道途,与岛上一名执事结为道侣,如今在这秘地听用。而白玉灵则是与紫波潭交好的一位妖王的亲女。
阮妤心思聪慧,看出自家师尊与张显或有事相商,便领了白玉灵往后殿而去。
端木长老抿了口香茶,道:“我说是何人显露神通,降下甘泽,原来是张道友,倒是我多虑了。”
张显念头转动,道:“说来也是奇怪,博平县久旱无雨,却无一位修士降下雨泽,这等随手之举,为何无人去做?”
修道之人虽说讲究出世,但归根到底却依旧是人身,特别是玄门道家,尤其注重积攒善功,对于世俗之中的一些天灾困厄,向来是愿意出手化解的。
一来,这是历练人心之举,念头通达,自可一心修道,心魔少生;二来,各宗各派若要发扬传承,门人弟子断不可缺,这也需在世俗之中挑选灵慧人物。
端木长老微微一叹,道:“你也知晓,这处地界非是我我紫波谭所有,乃谷神宗门下掌管,若我插手其中,恐招人猜忌。”
张显想了一想,设身处之,他也只好做这等选择,道:“原来如此,只是博平县已干旱数月,怎不见谷神宗弟子出面解决?”
端木长老点了点头,道:“老道也甚为奇之,是以方才听闻有人设坛祈雨,便遣人探查了一番,恰好见得小友。”
白玉灵随着阮妤正在后院游览观赏,她年纪尚小,心思好动,天真烂漫,此刻见此家竟然身处一方铜否之中,不由得心下称奇,暗道:
“早就听说修道人炼器神异,不曾想有这般本领,我若是求得爹爹,不知能否换得一个来?”
她乃是一头白玉水鼋与一头锦鲤所生,家住三百里开外的一条清江河中,其父省悟本根,养成灵气,在此处修行数百载,时时显露神通,救人性命,被人尊以‘清江河伯’。
想到这里,白玉灵却是一惊,忙道:“阮姐姐,快快领我去端木真人处,我爹爹有要事相求。”
阮妤见她神色忧急,安抚道:“师妹不必忧惶,有何急事,慢慢道来。”
原来,清江河伯得了道法,修炼成人后,便褪去了一身老旧鼋壳,因他不懂炼器之法,旧躯已是无用,只好将其放在河底。
清江河自北至南,流经之处多是人烟富盛之地,生金养圣,却也物欲横流,不知多少人间污秽被排放至此。百载下来,鼋壳沾染晦气,竟生了灵智,化作了妖邪,自号‘浊世仙’。
浊世仙虽有几分神通,也害了些许过河之人,但很快便被河伯发现端倪,多番围剿,都让他仗着大河蜿蜒曲折逃生而去。
时过近迁,竟让这妖本领渐长,本来只是一具鼋壳,竟然生出了血肉,时不时兴风作浪,卷起波澜,又因此妖乃是河伯旧躯所化,堪称一体两面,河伯竟也奈它不得。
一番苦心积虑,河伯终于让此獠落入了自家圈套,不过这妖居然修为大增,用尽办法也仅能僵持拖延,没有办法,他只好遣人向端木长老这位好友求助。
阮妤听完,心下稍作盘算,便领了白玉灵往大殿走去。
端木长老正与张显闲谈,突见有人上前道:“长老,阮师姐说有要事相禀,是关于清江河伯的。”
闻言,端木长老挑了挑眉,道:“原来如此,我说刚才那女娃给我一丝熟悉感觉,原来是清江河伯的后裔。”随即挥了挥手,示意让二人进来。
白玉灵上前见礼,便将自家生父处境叙说一番,又取出一枚扳指,道:“这是家父赐下的信物,还请真人出手相助。”
端木真人看了一眼,道:“不错,这是我那好友常常把玩之物,不过……”
白玉灵心下一急,道:“真人……”
端木真人叹道:“不是老道不愿出手,只是掌教前几日有法谕下达,言说无论何事,山门众弟子均不得外出。”
闻言,白玉灵面色一白,怔怔不言起来。
张显心念电转,各宗各派虽有势力划分,但却并不限制其他宗门弟子在其行走,平日里更是多有来往。哪怕紫波潭这等海外门派,也并不如何敌视。
看端木长老之神情言语,倒不像是虚言伪饰,难道紫波潭山门有变?或者说得罪了某一玄门大宗?方才这般约束门人。
他想了一想,却又觉得非是如此,只觉云遮雾掩,事有蹊跷。
此时,端木长老却轻笑一声,道:“白师侄勿要忧心,贫道无法出面,但我身旁这位张道友,出身道朴宗,最是见不得妖邪作祟,若是他肯出手,想来定能诛杀此獠。”
张显面不改色,心中却在思索这番言语。
白玉灵听此,连忙拜道:“原来是道朴宗的师兄,小妹多有失礼,还望勿怪,如今家父有难,万请不吝神通,拔戎相助。”
张显看了眼端木长老,见他嘴角含笑,眼中似有深意,便允道:“既然是端木长老的好友,贫道自然不会推辞,只是我修为低微,恐怕难成大事。”
端木真人微微一笑,道:“这却不是事,老道有一好物借你,最是克制那等阴邪之物,保你一举建功。”
张显见此,心中疑惑愈发多了起来,却不明说,只是出言谢过。
几人稍作商议,阮妤便将张显二人送了出来。末了,她对端木长老问道:“恩师,掌门什么时候降下的令谕?”
端木长老哈哈一笑,道:“哪有什么令谕,为师不过是想给张小友送上一桩好处罢了。”
阮妤讶道:“好处?”
端木长老也不多说,摆了摆手,便进了后殿。
张显与白玉灵急急而行,不过片刻功夫,便闻耳边有汹涌之声,只见一道大水狂澜,浑波涌浪,一眼望不见底。
张显立在上空,见得一处河湾有阴气冒出,凄凄惨惨,死气森森,便知那定是妖祟所在,他捏了个避水诀,分开水路,跃浪翻波,撞将进去,径至水底之下,往前正走。
越往前走,只觉得身上越是阴冷,幽气成团,阴风阵阵,不见一条活鱼水虾,面前只余惨白。
张显神色不变,正待催起真火御寒,耳边突有人出声道:“小道士,万勿从此过,速速绕行,否则性命难保。”
一道阴冷之声随之响起,道:“哼,老家伙,居然还有闲心管别人死活。”
此刻,白玉灵也赶至此处,惊道:“父亲……”
张显大袖一摆,道:“白师妹,此地凶险,你还是退回去吧。”白玉灵迟疑一二,还是依言退至远处。
张显定睛细看,原来百步开外正有两人相持不下,一人面容苍老,神情和蔼,一人年少俊俏,却满面阴沉。两人气机交缠,看起来已交手许久,老者相对处于弱势,但一时半会却也无有性命之危。
少年初闻白玉灵请了援手来此,心中不免一惊,但见了张显,又不由得一声哂笑,道:“老家伙,我原以为你请了何方高人,原来不过是一灵真小辈。”
他嘴上虽是不屑一顾,但心底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张嘴一吐,一口阴风劈面吹起,聚作一个满身冷雾寒烟的化身来。
这非是一般的身外化身,乃是他精气所系,有他真身十之一二的法力本领,对付一般的灵真修士,可谓是手到擒来。
不过藉此之故,他对面的老者骤然得到一丝缓解,猛力一震,霎时间拔高身形,居然抢回上风,反而隐隐压他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