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人物：神仙都爱橘中戏

本节这几个有趣的神仙老头儿，原本是史料中有记载的历史人物。咱们聊聊他们成仙前后的事迹，并顺便讨论下神仙们的休闲娱乐问题。

大约在隋唐年间，巴邛有户人家，种植了一片橘园。

秋来降霜之后，所有的橘子都摘收了，只剩下高处两只特别大的橘子，每只有三四斗容器那么大的个头。巴邛人觉得非常惊异，爬到树上去将它们摘下来。本以为这么大的橘子会很重，没想到拿到手里，重量与寻常的橘子一样。

巴邛人用刀将大橘子剖开，赫然发现，每只橘子里都对坐着两个身高只有尺余的老翁！他们须眉皆白，肌肤红润，一面说说笑笑，一面下着象棋。橘子被人剖开后，他们也不惊慌，也不生气，仍旧忙着清算赌棋的结果。

其中一位老翁向对手说：“你输给我海龙神第七女的头发十两，玉女成公知琼所用的额黄十二枚，紫绢帔一副，绛台山的霞实散二庾（一庾等于十六斗），瀛洲的玉尘九斛，王母的疗髓凝酒四盅，王母之女态盈娘子的跻虚龙缟袜八两。后天在王先生的青城草堂交给我吧。”

另一个老翁听到这里，接过话来：“本来王先生答应了到这里来的，现在没法子，等不了他了。待在橘中的乐趣，原不比在商山少，可惜啊，这橘子还没等到根深蒂固，就被愚人给摘下来了。”

这时又一位老翁说道：“我饿了，须得吃龙根脯。”说着，他就从袖中抽出一节草根，有一寸来长，形状盘曲像一条龙，而且龙身上的一切细节都很完备。老翁用刀削这龙根脯吃，随削随长，始终不会减少。吃饱之后，他含口水喷向龙根脯，龙根脯立刻化作了一条龙。

四位老翁一起骑到龙上去。只见他们脚下生出滚滚云雾，不多时，风雨齐至，天色晦暗，四个老翁和龙都消失不见了。

巴邛人目瞪口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便将这橘中叟的故事传遍了乡野。

原来，这四位老翁是商山四皓。他们是秦末汉初四位著名的隐士，据说分别叫做东园公、夏黄公、绮里季、甪（lù）里先生。他们不愿意在朝廷做官，便隐居在商山。因为他们的年纪很大了，须发全白，所以叫做“四皓”，就是四个白发老翁的意思。汉初，刘邦屡次征召他们，他们都没有答应。可是后来为了帮吕后所生的儿子刘盈保住太子地位，他们也曾短暂地出过一次山。

在那之后，他们便又回到商山隐居了，日常服食紫芝等仙草。有人说他们跟随着彭祖学仙，会用杏仁炼丹。很显然，后来他们飞升了。隋唐距离汉初已经过去了八九百年，他们在隋唐重现于世，还能将身子缩小到尺余躲进橘子里，不是神仙根本办不到啊。

成了仙之后，橘中叟们热衷于下棋，还经常去世上找人比试，或者出手指点那些看起来根基不错的年轻人。据说他们还曾在橘子里酿仙酒，边喝边弈，乘醉进行枰上搏杀，相当自得其乐。

掰书君曰

上文故事综合改写自《列仙传》、唐代牛僧孺《玄怪录》、西汉司马迁《史记》等资料。

关于商山四皓比较可靠的记录见于《史记·留侯世家》，刘邦想把吕后所生的太子废掉，换上戚夫人的儿子，吕后很着急，张良出主意请来了商山四皓。商山四皓是著名隐士，刘邦自己几次都请不到，居然被太子请到了，所以刘邦才对戚夫人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话：“羽翼已成，难动矣！”

商山四皓之入列神仙录，跟后文许由、巢父等一样，属于隐者被仙化。类似的又如介之推。虽然介之推本心汲汲于功名，归隐绵山是跟晋文公重耳赌气，但毕竟最后以隐士而死，所以被收入《列仙传》。

还有些历史名人，不见得是隐者，但也被拉入了神仙行列。比如《列仙传》中的老子、关令尹喜、吕尚、范蠡、东方朔等，《神仙传》中的茅盈、张道陵、淮南王、葛玄、左慈等。老子是道教教祖，自然要尊为神仙；姜太公吕尚辅佐周人灭商，又据说活了二百多岁才脱化，人生充满神奇，不做神仙说不过去；关令尹喜师从老子、范蠡师从吕尚、淮南王刘安师从神仙八公，便都跟着师父进入了神仙行列；东方朔名气大，故事多，著述丰，列入神仙谱实至名归……更有像关云长这样的历史名人，忠义神武，儒道释三家都抢着要，光一个道教神仙谱还装他不下呢。

回到橘中叟的故事。之所以判定橘中叟就是商山四皓，是因为在大橘子被摘下后，有个老头儿说了句“橘中之乐，不减商山”，加上人数又是四个，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商山四皓有个异称，叫做南山四皓，见于《古今乐录》《后汉书》等记载，不过还是前者用得更广泛一些。商、南两字字形接近，异名属于传抄中的讹变。陶渊明有诗说“悠然见南山”，所见的也暗指这座隐者之山，而非当地城南的某座小丘。

橘子里的老头儿提到了神仙之“乐”，这颇值得一说。橘中叟属于后文所说的散仙，对弈正好可以彰显其淡泊高操，所谓“药壶松上挂，棋局橘中闲”（元·揭傒斯）。棋枰上的自由象征着宇宙间的最高自由，所以你就能理解他们为何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下棋这种看上去对世界没有任何用处的事情上了。当然，体制派也不是不下棋，忙里偷闲时谁都可以来一局，只不过没机会像散仙这样变成棋痴。

“观仙下棋”是一个常见的故事类型。对弈有下象棋和下围棋之分。很多时候仙话并未点明棋类。其实，散仙们完全可以下完围棋下象棋、下完象棋下围棋嘛，反正他们的时间正愁难以打发呢。

多数版本中，橘中叟下的是象棋（也有说围棋的，如清代吴承仕《论衡校释》附录：“橘中围棋不可信也”，所以象棋又叫“橘中戏”。如果说围棋模拟宇宙阴阳，有抽象之乐、数学之乐，那么象棋模拟两国交战，车马兵炮俱备，“三十二子者，一一具变态”（宋刘克庄），则有具象之乐、沙盘之乐。下围棋事可参见后文旷世盲棋节。

故事里，橘中叟们下棋还附带打赌，这叫“博”，赌博。带赌注的对弈，就叫“博弈”。其中一个老头儿用排比句说出了自己的赌注，什么龙女的头发、瀛洲的玉尘、王母女的缟袜之类，全都仙风飘飘，就连交货的青城、草堂这类地名，也是道气十足。你说他有必要向对手重复赌注清单吗，其实没必要。神仙还能记不住么，神仙还能赖账不成？所以他不过是鸣锣打鼓地向咱们凡人乡巴佬炫耀罢了，老头儿的嘚瑟真是太可爱了。

除此之外，神仙们经常进行的娱乐还有樗蒲（chū pú，一种博戏）、双陆之类，总之人间流行什么他们就玩什么，这当然是因为编造仙话的人们只能根据自己见过的东西进行想象的缘故。在这些游戏中，赌博经常会成为神仙们的附加选项。比如西王母与紫阳真人待在一起时爱玩“博戏”，可能是双陆或蒱博，或掷骰子游戏。赌注叫做黄中李，是西王母在龙月城中培植出来的仙果，平时看得比蟠桃都宝贵，但博戏的时候西王母却很慷慨，一下子拿出一两百枚做赌注，大约是因为紫阳真人等级高、面子大，而且有资格陪她玩的神仙太少的缘故吧。东王公则爱跟玉女玩“投壶”，赌注可能是老天爷的情绪反应——笑或者叹息。李白写“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看来天公有点偏心，向着玉女。

四叟所驻扎的橘子，在仙话中属于人文瓜果，类似于葫芦的情况。葫芦和橘子都包含或通向一整个异世界，具有相似的文化功能。文中写大橘子分量很轻是顺手一带的妙笔细节，印证了老头们是神仙，没体重——都羽化成一缕魂儿了，也就谈不上重量了。

四川盛产柑橘，在四川产生的仙话，也顺便打上了鲜明的地方印迹，以更具讲述的亲切感与流传的合理性。

主要出处

《列仙传》《神仙传》《古今乐录》《后汉书》《玄怪录》《幽怪录》《太平广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