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的创作与翻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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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武都惜命文贪财

钱锺书在创作中对满嘴空话的政治家、人浮于事的官僚极尽嘲讽,对统治阶层的贪财惜命大加挞伐,并对腐败的吏治导致战时物价飞涨口诛笔伐。

《围城》中描写唐晓芙的眼睛,顺带不遗余力地讥讽空言的政治家:“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15由对人物眼睛的平实描绘,迁移到对政治家的热讽,虽然衔接和过渡不是那么自然,但批驳政治家惯于讲大话、空话,华而不实,大而无当,仍有一针见血的准确和力度。

《谈艺录》中论及研究者易被文论中标举的一些空言误导,并顺势嘲讽政治家:“以文论为专门之学者,往往仅究诏号之空言,不征词翰之实事,亦犹仅据竞选演说、就职宣言,以论定事功操守矣。”16政治家的竞选演说、就职宣言往往开出一些空头支票,口惠而实不至,一旦竞选成功或者坐稳了位子就忘记初心,甚者他们最初做出种种承诺时也未必出于真心,不听其言观其行而仅据此评定他们的事功或操守,势必不准确。 《〈围城〉序》中称:“近来觉得献书也像‘致身于国’、‘还政于民’等等佳话,只是语言幻成的空花泡影。”17再次揭露政治家惯于做语言的巨人、行动的侏儒。

《上帝的梦》中连用几个比喻,表现小说中人物对伴侣的期待:

这伴侣的作用就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他该对自己无休歇地、不分皂白地颂赞,象富人家养的清客,被收买的政治家,受津贴的报纸编辑。18

富人家养的清客吃人家的嘴短,受津贴的报纸编辑要听命于发津贴者,不分皂白地赞颂虽为正直人所不齿,却也各有其不得已之处。唯独被收买的政治家言不由衷最令人讨厌。他们本是纳税人出钱请来办理公务的,结果却受人贿赂,搞权钱交易,实属无耻之尤。

从某种意义上说,权力具有腐蚀人的魔力,当掌权者摆不正自己的心态时尤甚。 “上帝也有人的脾气,知道了有权力就喜欢滥使。”19滥用职权要么逾越本分,强行插手职分之外的事情,要么以权谋私,中饱私囊。钱锺书短短一句话对滥用职权的讽刺入木三分。

《剥啄行》(1942)一诗写道:“私门出政贿为国,武都惜命文贪财。”20诗题本自韩愈的同题诗,韩诗篇首谓:“剥剥啄啄,有客到门。我不出应,客去而嗔。从者语我:子胡为然? 我不厌客,困于语言。”“政出私门”的情况历代史书中多有记载,常与权臣专制擅权相关。 《宋史·岳飞传》载:“或问天下何时太平,飞曰:‘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钱锺书诗中用意反用岳飞所言,武都惜命、文皆贪财,尚奢望天下太平,无异于痴人说梦。钱锺书整首诗虽然表达自己不关心政治的态度,但此联忧国忧民、劝百讽一的用意十分明显。

《围城》中数次提到战时物价,说它“像吹断了线的风筝, 又像得道成仙,平地飞升”21,极言物价“飞”速上涨。说到方鸿渐不愿见孙柔嘉的姑母,“每见她一次面,自卑心理就像战时物价又高涨一次”22。战时物价飞升并不仅仅是由战争造成的,当权者一手操纵、大发国难财是不容忽视的一重关键因素。一般说来,有必要优先保障战争需要,由政府干预和强化控制国民经济是可以理解的,但历史告诉我们,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的做法并非完全出于保障战争需要,而在很大程度上借抗战之名行聚敛民财之实,依靠政治特权和经济掠夺,官僚资本得以迅速膨胀。钱锺书在小说中对当时这一状况予以实录式的揭露,诙谐的笔触中有失望、愤懑之情寓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