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塔·亚松森·阿隆索(Martha Asunción Alonso)
玛尔塔·亚松森·阿隆索(1986—),西班牙青年诗人,评论界认为她的作品个性鲜明,为西班牙语诗歌注入清新之风,是当今西班牙诗坛最富有代表性的声音之一。她1986年生于西班牙马德里,康普顿斯大学(Universidad Complutense de Madrid)法语文学博士,萨拉戈萨大学艺术史高级研修硕士,在法国、法属海外领地和加拿大法语区的多所中学担任过语言教师,还曾短期任职于西班牙埃斯特雷马杜拉(Extremadura)大学和阿尔巴尼亚地拉那大学,现移居法国北部亚眠生活、创作和工作。
玛尔塔·亚松森·阿隆索的个人经历体现了西班牙年轻一代诗人的某种范式:持有高等教育文凭,有着完备的学术养成,习惯穿梭游历于世界的不同角落,擅于在文化冲突与融合中寻找新的生存体验,同时也不逃避外界赋予同代人的“不不一代”(Generación Nini,不学习、不工作的青年)标签,并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寻找自主的空间与模式,反抗社会固化:“那时我记下的每一首诗都以/某种方式讲述了她的身体。”诗人还从不讳言自己来自马德里劳工阶层和移民的传统聚居区拉瓦皮埃斯,家中没有其他人从事文学创作。因为在她看来诗既不是一种天赋的标记,也并非某个特殊群体的独占权利,而是赋予了人另一种视角、另一种方式去感受生活、认知自我、捕捉真实:“在我家,我和你们说,没有诗人/但当我的曾祖母/亚松森/第一次看到海/——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们跟我说她一下子很严肃,一声不吭/好久好久之后才说到/感/谢/眼睛。/我不知道自己源自何处。在我家没有/糟糕的/诗人。”(原文的斜体字,中文用楷体标出)
玛尔塔·亚松森·阿隆索是当今西班牙诗坛地位斐然的多产青年诗人,自2009年以来已经出版了9部诗集。她具有独特的诗学观念和美学理念:“我们不是被神/为透明而选择的:/他们不过也是故事。/所以诗,/如同水晶墓或者做女人/不会是恩赐的天赋。”为此,尽管“我们的语言被偷走了”,但诗人还必须以语言为武器,以诗为剑,担负起反抗的责任。玛尔塔·亚松森·阿隆索擅长以色调斑斓的词语构建杂糅多义的诗歌意象,在时空交错的多棱镜下不断尝试捕捉、凝结和交融诗意,富于个体意识的深刻反思。她的诗作既贴近当下的日常,又能牵引读者欣然踏上生活在别处的无尽旅程;既如同复杂的拼图,娓娓道来街区的变迁,承载着集体记忆的流转,又背负了个体最尖锐的后现代体验,记录了成长的恐惧、觉醒与和解。诗歌语言真挚精练,直叩心底,又仿佛词语喷薄的流光溢彩,令人心醉神迷。诗句中蕴藏着精巧典雅的典故和互文,也不乏粗粝直白的街头语言和文化意象,幽默风趣,又不失浑然天成的暖心温情,将“新锐派”(los novísimos)的绮丽文雅和“体验派诗歌”(poesía de la experiencia)的日常性巧妙地融化在诗句中。
《缉捕春天》(Detener la primavera,2011)、《超细涂鸦喷嘴》(Skinny Cap,2014)、《温蒂》(Wendy,2015)、《巴尔卡尼卡》(Balkánica,2018)都是玛尔塔·亚松森·阿隆索颇受评论界和读者青睐的诗集。《缉捕春天》是诗人在故乡马德里和法国北部加来海峡大区生活时创作的,荣获2012年“米格尔·埃尔南德斯青年诗歌国家奖”(Premio Nacional de Poesía Joven Miguel Hernández)和2011年格拉纳达省阿尔沃洛特市“安东尼奥·卡瓦哈尔青年诗歌奖”(Premio de Poesía Joven Antonio Carvajal de Albolote)。诗集记录了一段跨越重重界限的私密旅程,她穿越遗忘、孤独、回归或记忆,奋力用手中的笔留住春天。
《超细涂鸦喷嘴》的题目源自一种涂鸦专用喷色工具,诗人将它视为献给童年与少年时代的怀恋之曲,也是致无名涂鸦画家的秘密赞歌。涂鸦是诗人一向关注的文化和艺术现象,她的艺术史硕士论文就是关于2001—2014年马德里城市涂鸦研究。她以“超细涂鸦喷嘴”为比喻,强调诗集以最直接、最自由的形式提供了细腻而丰富的细节,仿佛涂鸦在城市空间中留下了难以洗刷的印记。《超细涂鸦喷嘴》中的诗句如色彩般蔓延和侵入,构成了关于身份的书写、关于抵抗的纪念、关于过往的私密记事:“而这个有着小小树脂甲胄的世界。天际线/牛仔蓝色。/不能画大船的十万孩子们舌头上的/圆圆的小钩子。”
《温蒂》是2015年第七届“西班牙国家广播电台青年诗歌奖”(Premio de Poesía Joven de RNE)获奖作品,诗集诗作形式多样,既有精致的韵诗,也有极富乐感的散文诗,用典精致巧妙。正如诗集名称所示,《温蒂》带有强烈的互文色彩,从《彼得·潘》的故事出发,书写了诗人眼中的温蒂,更刻画了历史上、生活中、书本里一位位或普通或传奇的女性剪影。她们如此相像又如此不同:“我们一样是女人但一样不同”,但最终殊途同归,因为作为女人,“我从这一切中来,我就是这样的我”。诗集不曾远离当下世界,但记忆依然占据了《温蒂》的大部分书页,那个没有得到的玩偶,那些在学校里老师不会教的粗话,那些发生时不觉得重要,如今却萦绕在心头的时刻……
《巴尔卡尼卡》是玛尔塔·亚松森·阿隆索的最新诗集,荣膺2018年“卡门·孔德女性诗歌奖”(Premio Carmen Conde de Poesía para Mujeres)。在这部诗集中诗人袒露了自己的伤口,反思了占有欲的复杂与含混:“荷花长在污泥里/(……)为了学习爱/必须拥抱污迹”;也探寻着身份的所属和所指:“我们不是来自我们的出生。/我们来自那些把面包分给/他人的国度。”
玛尔塔·亚松森·阿隆索的其他获奖作品还有:《克里奥耳人的孤独》(La soledad criolla,2013),2012年“阿多奈斯诗歌奖”(Premio Adonáis de Poesía);《蝶蛹》(Crisálida,2010),2010年“格拉纳达青年诗歌竞赛创作新人奖”(Premio Nuevos Creadores de la Academia de Buenas Letras de Granada 2010)、马德里储蓄银行社会公益活动2009年“最年轻的声音奖”(Premio la Voz+Joven de la Obra Social de Caja Madrid);《一个秋天的绿色年表》(Cronología verde de un otoño,2009),2008年西班牙马德里康普顿斯大学“布拉斯·德·奥特罗诗歌奖”(Premio Blas de Otero de Poesía)。她还曾入围2009年西班牙铁路基金会“安东尼奥·马查多诗歌奖”(Premio de Poesía Antonio Machado de la Fundación de Ferrocarriles Españoles)。
玛尔塔·亚松森·阿隆索的其他诗集还有《不太年轻了》(No tan joven,2015),以及与画家加夫列尔·比尼亚尔斯(Gabriel Viñals)合作的诗画集《自画像》(Autorretrato,2015)。诗人经常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并被选入多部西班牙当代诗歌选集。玛尔塔·亚松森·阿隆索的诗作已被翻译成希腊语和罗马尼亚语,还入选了希腊出版社编选的《西班牙语当代诗歌选集》(Antología de poesía contemporánea en lengua española,2014),但目前还尚未被译介到中国。
《缉捕春天》(Detener la primavera)
《缉捕春天》(2011)是玛尔塔·亚松森·阿隆索的第三部诗集,也是她的代表作之一。诗集题目可能受到了聂鲁达诗句的启发。《缉捕春天》是一次穿越时光和空间的旅行,也是对个体意识的反思。“我”一边依靠回望过去支持“我”的存在,一边将怀旧作为坚固的锚牢牢地抓住当下;“我”一边凝视着祖先的历史和故事,一边崇拜着女子的同性之爱。抒情主体仿佛游荡于冬与春的边界,在自我流放和回归中徘徊,在记忆与遗忘、情感和感情中踯躅,试图穿越遗忘和孤独,回归到最初的情感记录。
《缉捕春天》也有着丰厚的历史镜像:困扰知识分子的“西班牙困境与问题”、面孔繁多的政治民主过渡、现代化的盛景等,都使诗集跳出了个人情感书写的狭小天地。《缉捕春天》语言明澈独特,诗歌意象具有丰富的文化意涵,附着大量涉及隐私、家庭和成长的意指,以及细腻的童年和少年生活图景。
诗集的第一部分是“玫瑰花间的房子(莫奈,1925)”,玛尔塔·亚松森·阿隆索借用印象派画作历时性和共时性并置的特性,召唤旧时光里的点点滴滴:“现在我认为玫瑰花间的房子从来都是/我们。寻找它。”但这一切又被流逝的时光一一击破,令人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品尝着物是人非:“有人买了洛伦索的房子/他们关了你的酒吧”。
诗集的第二部分以“加来”为题,玛尔塔·亚松森·阿隆索书写了更多关于时间和空间的思考。诗人不动声色地牵引读者离开故乡,随着旅程的展开,欧洲跃然纸上,“我”具有了历史意识:“我叫亚松森是为了纪念我祖父的母亲。/我也叫南方、卡斯蒂利亚、米、干涸的塔霍河。我们穿过欧洲是为了从干旱中/抓出杀死我们的干渴。/因渴望死去的我们,和因渴望幸福的人们。我们的名字。”
诗集的第三部分名为“地下掩体”,是一个源自德语的专有名词,在西班牙语中还指支持佛朗哥的极右翼分子。诗人认为历史不是过去的累积,历史在现实中,现实也将塑造历史并向未来展开:“我们扛过了战争和那场饥荒,为了有朝一日给我们的子孙留下……火,也许火炭。但不是灰烬。”
诗集最后一部分的题目是“圆”。在玛尔塔·亚松森·阿隆索笔下,时间和空间、回忆与遗忘、可能和不可能,往复循环,一切终将逝去,一切也总要归来:“那时我又遇到了你,/你的小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你让我试试它。我晕头转向。/白痴!我们一直的存在,/我们在一起的方式,/我们的爱,一切和乌有,都是圆的。/回忆。桑巴。毕尔巴鄂街心广场的/出租广告。/我曾爱过你的一切。/地铁六号线。想谈你的愿望。/等待:圆的。”
(许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