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外国文学纪事(西班牙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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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玛莉亚·包蒂斯塔(Amalia Bautista)

阿玛莉亚·包蒂斯塔(1962—),西班牙当代诗人,1962年生于首都马德里,康普顿斯大学信息科学硕士,任职于西班牙科学研究高等理事会(Consejo Superior de Investigaciones Científicas),多次出任西班牙重要诗歌奖项的评委。她的诗作风格洗练、韵律优美、意象深邃,被评论界视为当代西班牙语诗歌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和富有代表性的声音。包蒂斯塔不是一位高产诗人,她坦言自己对作品质量自我要求高,却不够勤奋,抚育女儿们又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因此正式发表的诗作数量不多,诗集篇幅不长。她的首部个人诗集是《爱之狱》(Cárcel de amor,1988),其后的《再给我讲一遍故事》(Cuéntamelo otra vez,1999)、《我离去》(Estoy ausente,2004)、《假胡椒》(Falsa pimienta,2013)都广受评论界和普通读者的青睐。她还出版了诗歌选集《雾宅——诗选(1985—2001)》(La casa de la niebla.Antología 1985-2001,2002)、《三重愿(诗歌汇编)》(Tres deseos.Poesía reunida,2006)和《正午的光(诗歌选集)》(Luz del mediodía.Antología poética,2007)。

评论界认为阿玛莉亚·包蒂斯塔是西班牙当代诗人路易斯·阿尔贝托·德·昆卡提出的“明澈路线”(《la línea clara》)的践行者。她认为:“一首诗必须具有清晰准确的结构,必须告诉我们事物而不是仅仅说出词语,必须在个人与普遍之间搭建一道桥梁,铺架作者和读者可以行走的一条往来回复的道路。”[22]在她的作品中既看不到繁复的巴洛克意象,也找不到夸饰而隐晦的词语。诗人遵循的是童话和神话的传统,语言明晰而不贫乏,结构精巧而不雕琢,诗风凝练富有哲思,又兼具某种神秘和忧郁的气质。诗人将观察的目光投向日常生活,俗世凡尘的点点滴滴都构成了她的抒情客体。

在包蒂斯塔的诗歌世界中,抒情主体是一位现代妇女,她生活在都市中,从平常女性的角度使用日常语言讲述平常的生活,发掘其中的无限诗意,以睿智的哲思超脱日常生活的琐碎和平庸。例如,《再给我讲一遍故事》一诗:“再给我讲一遍故事/再给我讲一遍:它那么美/我永远也听不厌。/再给我讲一遍故事里/那对人儿幸福一生/她对他忠贞不渝,他从没起过/欺骗她的念头。还有你别忘了讲/虽然时间流逝,虽然也少不了麻烦/他们依然在每个夜晚亲吻/给我讲一千遍这个故事,请你讲,/它是我知道的最美的故事。”诗作朴实无华,情感炽烈,充满了对爱的执着与渴望,字里行间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无奈和孤独,令人不禁感叹滚滚红尘的荒芜和悲凉。阿玛莉亚·包蒂斯塔仿佛游走于入世的凡俗和出世的哲思之间,引领读者踏上奇幻的内心旅程,穿越记忆和梦境,剖析情感与妄念,直面心底的孤寂和愿望,直面诗歌语言创造的另一种真实:“破裂的心依然是人的心灵,这颗心的主人也不会因此放弃人性。”[23]

包蒂斯塔认为传统、语言和身份是支撑诗歌的三大支柱。她坚信诗的功能不在于它能否产生实际功用或能否赢利,而在于它能够负载并传递外界难以察觉的、独特的个体经验,甚至是私密的内心体验。现实主义内心情感的表达往往选择富有感染力的事件与场景,同时诉诸生动的词语和传神的意象,与读者形成共情,甚至令读者无法分辨出自己是被这首诗还是被它描绘的内容打动。这种模糊性的负面作用是制造自怨自艾的陷阱,消解抒情的锐度。阿玛莉亚·包蒂斯塔凭借独特的语言和意象实现了私密情感的升华与提纯,成功克服了“体验派诗歌”容易陷入的修辞粗糙、内容庸俗的流弊,引领读者发现情感的种种矛盾,不断拷问自己、生活和世界。

十一音节诗是阿玛莉亚·包蒂斯塔诗歌作品的鲜明标志。她惯于也善于使用十一音节诗,韵律典雅严谨,音韵优美和谐,灵动多彩,拓展和深化了十一音节诗律的表现力。她认为十一音节诗植根于西班牙语诗歌传统,简洁洗练,是一种能够与空洞和晦涩抗衡的“智慧”诗体。在第三部个人诗集《我离去》中,诗人尝试突破创作惯性,少量运用了亚历山大体、九音节体、七音节体等其他韵律格式,赋予诗作变化无常的节奏,强化了现代世界无解的焦虑和对希望的信仰:“要找到恰当的一点/偶然和命运在那里重叠/恰恰在这个时候/旋转门给了你一个出口。”

互文性构成了阿玛莉亚·包蒂斯塔诗作的另一个特征。与诗人的语言追求类似,在包蒂斯塔的笔下,互文不是诗人掉书袋的沾沾自喜,而是抒情的直接需要。《三重愿(诗歌汇编)》中不乏许多耳熟能详的文学意象,如《圣经》人物和故事、《一千零一夜》、亚瑟王的传说、古老的寓言……诗人将这些素材从原来的语境中剥离出来,创造性地在自己的诗歌中重写它们的面貌,以全新的视角诠释这些经典形象在后现代世界的意义。

阿玛莉亚·包蒂斯塔还编选了20世纪墨西哥著名女诗人罗萨里奥·卡斯特里亚诺斯(Rosario Castellanos,1925—1974)的诗歌选集《智慧游戏》(Juegos de inteligencia,2011),并撰写了序言。

阿玛莉亚·包蒂斯塔的其他诗歌作品还有《罗得的妻子和其他的诗》(La mujer de Lot y otros poemas,1995,后收录于《再给我讲一遍故事》)和《丝线》(Hilos de seda,2003,后收录于《我离去》)。近年来阿玛莉亚·包蒂斯塔与小说家兼诗人阿尔贝托·珀尔兰(Alberto Porlan)出版了合集《罪孽》(Pecados,2005),与艺术家何塞·德尔·利奥·蒙斯(José del Río Mons)合作了诗文摄影集《断裂·马德里》(Roto Madrid,2008)。她的诗歌作品还入选了多部重要诗歌选集:《〈海岸〉杂志一代》(Una generación para Litoral,1988)、《她们有话说》(Ellas tienen la palabra,1997)、《爱之根》(Raíz de amor,1999)、《99年一代》(La generación del 99,1999)、《斧子与玫瑰》(El hacha y la rosa,2001)、《世纪交替:1990—2007年西班牙诗歌选集》[Cambio de siglo.Antología de poesía española(1990-2007),2007]、《两姊妹——20世纪西班牙和西班牙语美洲绘画诗歌选集》(Las dos hermanas.Antología de la poesía española e hispanoamericana del Siglo XX sobre pintura,2011)、《根》(Raíces,2017)等。

阿玛莉亚·包蒂斯塔的诗作还入选葡萄牙文版《当代西班牙诗歌选集》(Poesía espanhola de agora,1997),她的《我离去》已经被翻译为葡萄牙文(Estou ausente,2013),还有一些诗作被翻译为意大利文、俄文、阿拉伯文和葡萄牙文。目前国内尚未发行阿玛莉亚·包蒂斯塔作品的中文单行本。

《三重愿(诗歌汇编)》(Tres deseos.Poesía reunida)

《三重愿(诗歌汇编)》(2006,下文简称为《三重愿》)收录了阿玛莉亚·包蒂斯塔1988—2006年间创作的诗歌,包括个人诗集《爱之狱》《再给我讲一遍故事》《雾宅——诗选(1985—2001)》《我离去》《罪孽》和一些未刊诗作,被视为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的阶段性总结。

《三重愿》中活跃着一位都市女性的声音,诗人以一种平实却充满梦幻的语言精心建构了一个完整的诗歌世界。诗人讲述普通人生活中的关爱或冷漠,描绘平凡却似乎永远难以企及的梦想,历数那些最喜爱的东西、最爱恋的人,倾诉小小的悲喜交集和每个忧伤背后埋藏的焦虑,坦白那些我们不得不日复一日与之共处的罪恶。例如《山鲁佐德》(《Sherezade》)一诗中写道:“我花了一千个夜晚编故事/我头痛,口干/舌燥,脑袋空空/想象枯竭。”在阿玛莉亚·包蒂斯塔的笔下,《天方夜谭》中坚强聪慧的少女变成了疲于奔命的现代妇女,她拼命挣扎,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既无力支撑谎言,谎言也无法帮助她熬过一个又一个晨昏。

《三重愿》文字质朴直白,通俗易懂,甚至选择以家务劳动为抒情客体,平铺直叙琐碎的日常,例如《我们来做大扫除》(《Vamos a hacer limpieza general》)一诗中写道:“我们来做大扫除/我们扔掉那些/用不着的东西,那些/我们不用的东西,那些/留着只会落灰的东西/那些我们不会避免触碰的东西/那些带着苦涩回忆的东西/那些伤害我们的东西,那些占着地方,/或者我们早就不想靠近的东西。”然而随着诗人诗歌意象的重重建构,日常生活的幻象层层崩坏,露出了狰狞的爪牙,“或者我们去点燃一切/我们去了断恩怨,伴着那个映像/世上的炭火在眼前/和一颗无处栖居的心”,撕裂了“我”“我”的周遭和周遭的一切。

阿玛莉亚·包蒂斯塔的诗歌作品往往使用第一人称,看似具有明显的告解性。她从个人的体验出发,用近乎自动写作的方式记录日常生活中最直接的感受。例如《最终》(《Al cabo》)一诗:“最终,只有很少的词语/真正让我们痛苦,很少的词语/让人开怀。/同样只有很少的人/能让我们心动,更少的人/让我们久久心动。/最终,少之又少的事物/在生活中真正重要:/能爱上一个人,我们被爱/和不要晚于我们的孩子死去。”诗人从细碎的情感描写入手,逐渐提炼出人类共通的爱与焦虑,将读者引向日常生活中蕴藏的诗意和哲学思考。正如《请三重愿》(《Pide tres deseos》)一诗所示,“和你一起看晨曦/和你一起看夜幕降临/在你闪亮的眼眸中/再一次看到晨曦”,所有的情感表达最终回归于爱本身,所有的诗句化成了爱的表达。

阿玛莉亚·包蒂斯塔认为诗歌的独特性不因对独特性的追求而实现,而独特性的获得也不能成为诗歌的质量保证,因为晦涩和空洞缺乏打动人心的力量。为此,她不断追求内容、文体和风格上的高度凝练与统一,不断提纯情感表达的烈度和强度。《三重愿》体现了诗人的美学追求,也展现了她创作历程的演变。从最初的嬉笑和反讽,到不经意地触碰人生的荒芜与悲凉,再到哲学与情感的双重共情,《三重愿》平易、凝练、精致,充满文字的力量,激荡人心,睿智深邃。

(许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