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大概是在2018年年底认识了吴向京先生。通过读向京的书和几次接触,让我感觉他有工科的缜密严谨,更有基于实践的、广泛的联想式阅读和深度思考。我们见面次数并不多,但每次都聊得意犹未尽,聊什么都能在相当的层面接得住、有共鸣。于是我邀请他到北大中文系来给我的学生讲讲“侠义”这个话题。他工作的繁忙程度确实非同一般,半天的讲座只有临场前半天做准备,但内容的广度、立意的高度和效果却确出乎我们的意料。同时囿于他的身份,“侠义”这个话题还是有些禁忌,他在螺蛳壳里做道场还要做得生动、客观而得体,委实不容易。他在讲座的基础上写的这本书,小巧精致、逻辑清晰、脉络分明,尽管观点与我的并不完全一致,但读来却有意味和启发。
他把书分为上、下两篇,上篇“说理”—侠义之理,下篇“说史”—侠义之史,简洁而明快。开篇他用捕豹猎人的话,解了自己学阳明心学之惑为引子,引出“义”这个概念和话题,因“义”出了状况而引出“侠”,是有“侠义”“侠客”,生动有趣又有起伏,这个“理”说得合情合理,虽其所谓“真理性”还值得商榷,但却能够流畅自洽,让人不得不佩服他行文的“狡黠”。而“说史”篇自先秦到民国,给每个时代归纳出一个特色、一个题目,把三千年侠义史凝练概括出来,虽然史实与文学交替呈现,却也能够自成体系,读来让人不忍释卷。更可贵的是,他在叙说侠义与青春、侠义与领导力、侠义与中国文化的根和魂,以及侠义与当今世界的问题等话题时,信手而作的阐发令人深思。
我认为,侠义源自“仁”,“仁”是人与人之间的尊重与重视。侠义、侠客既是历史也是文化,亦是现实。比如,我曾经讲过,革命传统和文化传统是一脉相承的,它不是破坏古代传统,恰恰是恢复古代优秀的传统文化。旧社会为什么不好?为什么被人家欺负?为什么被人家打了上百年?就是因为传统文化崩溃了。共产党来了干什么?共产党是来恢复人性、恢复传统文化的。在老百姓眼里,共产党是什么?就是一支侠客队伍。“仁”做指导,“侠”为行动,这个社会光有仁不够,还需要侠,侠就是把这个人性发挥出来付诸行动。光有侠也是不行的,如果没有仁做指导,这个侠会走上歪路。如今我们号召弘扬传统文化,但是我们一说传统文化就是儒家、道家、法家、佛家,好像没有人愿意提“侠”这个事儿,其实“侠”是传统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一个国家乃至当今这个世界,必须有仁有侠,不能偏废,“仁”“侠”兼备,国家就强大了。我这些年为什么重点讲“侠”呢?就是因为“仁”,别的学者都在讲,政府也在讲。仁是大家都需要、“朝野”都需要的,这是各界共识,而“侠”讲的人太少了,所以我要多讲“侠”,我认为我们缺少“侠”,缺少英勇的人去实践它,有没有不怕损害个人利益的人去实践它也是一个大问题。
有仁有侠才是人生成功。什么叫“人生成功”呢?如今的所谓“成功学”把人害苦了。那种成功人士的宣传,客观上的效果是大多数人认为自己的人生不成功。因为他宣传这种成功人士的目的是让你认识到自己是一个失败的人,进而就会去买他们的产品。所以那是一个假成功。更不要说儒家、道家都不太主张成功的。真正的成功是自我充实。什么叫“自我充实”?不是你有多少钱,不是你有多高的位置,古往今来达官显贵数不胜数,很少有留下名字的。什么人能够留下名字?都是给别人带来好处的人。或者写了不朽篇章为世人传颂,或者发明创造泽被子孙,或者纵横捭阖建立丰功伟绩,推动了社会进步……这样的人才能留下名字。个人如此,国家也是如此。我们应该学会“自掌正义”,正义本来在我们心中,只有我们心中有了仁和侠,我们自己才能成为一个高境界的人,国家也才能成为一个高境界的国家。
孔庆东
2020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