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眨眼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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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她有一个重要目的

1

深蓝色蓝宝石的周围镶着略小的钻石,设计高雅的项链、戒指、耳环和手链的整套黄金珠宝总价七千四百三十万日元。

旁边有一条红宝石和钻石以及水晶组合成的项链,价格是两千八百万日元,耳环是一千万日元——

香子觉得双层玻璃的另一边,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一颗小石头竟然比一个人还值钱。但这也没有办法,因为那些小石头真的很美。

她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她今年二十四岁,虽然称不上性感,但身材还不错。最近,皮肤的状况很理想,化完妆不容易脱妆,而且她在化妆时突出了细长的凤眼,整体妆容很清爽。

香子在橱窗前搔首弄姿,站在橱窗内侧的店员露出异样的眼光。店员穿着白衬衫配黑裙,脸长得像狐狸,眼神里写着“穷人又一脸羡慕地来看珠宝了”。香子对她扮了个鬼脸,然后转身离去。

“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成为这家店的客人进去消费。”香子不知道第几次在内心发誓。到时候要穿上五千万日元左右的皮草,以“不知道最近有没有什么看得上眼的货色”的表情走进店里,然后就看到“那个”。没错,就是“那个”——那条项链以蓝宝石和钻石为主,搭配红宝石和祖母绿,戴上后简直就像胸口挂着一颗巨大的星星。除了项链,还要有整套的手链、戒指和耳环。戒指上的蓝宝石是二十二点七六克拉——她连详细的数字都记得一清二楚。到时候自己全包了。“总共多少钱?”那个狐狸脸的店员会一脸巴结地回答:“总共八亿日元。”“哎哟,八亿啊,没想到这么贵。”这时不要说便宜才是行家,“不能打个折吗?六亿左右差不多。不行吗?我就知道。好吧,没办法,八亿就八亿吧。算了,帮我包起来——”

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一天。

即使八亿日元是白日梦中的白日梦,至少希望自己能拿出八百万日元买东西,而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绝对不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而是像买个南瓜那么轻松、随便。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一天。

应该不可能。香子很清楚这一点。

至少无法靠自己的能力做到,但如果指望别人,倒不是完全没希望。

——好,那就好好加油。

香子带着二十二点七六克拉的梦想,打起精神,迈开步伐。她在银座中央大道上向左转,风吹起她的大衣衣摆。

前方——银座皇后饭店是她今天工作的地点。

2

走进饭店后,她先去前台问了休息室的房号。“我是班比公关公司的人。”“休息室是二○三和二○四号房。”前台的工作人员公事化地回答。

一看时间,目前是下午五点十五分。今天的宴会从六点开始,刚好赶上。

她走进二○四号房,没看到负责业务工作的人。一个熟识的公关告诉她:“米哥在隔壁。”

她敲了敲二○三号房的门,业务员米泽为她开门。金框眼镜在米泽苍白的脸上闪着亮光。

“小田,你又是最后一个。”

“对不起,电车很挤。”

“你在说什么鬼话?这和电车挤不挤没关系吧?”

米泽推了推眼镜,然后开始在手边的资料上写东西。听说他随时会确认公关的工作态度,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记录些什么。

香子避开米泽的目光,迅速换上白衬衫搭配黑裙的制服,和刚才珠宝店的“狐狸店员”的制服一样。无论是哪种工作,为有钱人服务时,都要穿相同的服装吗?香子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补妆。

“你知道吧?”三个月前刚进来的绘里走到她旁边咬耳朵,绘里是身材高挑的美女,而且英语很好,“今天是‘华屋’的派对,对吧?”

“‘华屋’?真的吗?”

香子双眼一亮。

“听说是这样,所以我想你今天一定会铆足了劲儿。你之前不是就很期待吗?”

“当然要铆足了劲儿啊。如果早点知道,我的妆一定会化得更美。”

“我是第一次参加‘华屋’的感恩派对。之前听你说过后就很期待,出席的人真的都大有来头吗?”

香子听了绘里的问题,呵呵一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瞒你说,是有我锁定的目标。”

“原来如此。是不是既帅又有钱?”

“而且,很了解珠宝——这才是重点。”

香子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检查了镜中的自己,说了声“不错”,然后合上了粉饼盒。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米泽看着手表,发出像女人般高亢的声音。即使和三十名公关挤在一个小房间里,他似乎也无动于衷。他对女生穿着衬衫和黑裙走来走去不屑一顾,只关心人是否到齐了。

“现在刚好离派对开始还有三十分钟,请各位好好地招待客人。我会负责看好你们的贵重物品。”

香子和班比公关公司其他的公关小姐在米泽的说话声中走向了会场。

“华屋”是日本屈指可数的珠宝店。总部设在东京,在大阪、名古屋、札幌和福冈等全国各地都有分店。香子来饭店之前停留的地方,就是“华屋”的银座店。

“华屋”每年都会在这家皇后饭店举办两次感恩派对,邀请的都是出手大方的老主顾,当然都是某某董事长夫人、医院院长夫人,或者政治人物的太太、女儿,以及艺人。今天是香子第二次在“华屋”的派对上服务,上次就觉得这种做法简直聪明绝顶。

受邀参加这样的派对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受邀的客人全身都戴着“华屋”的珠宝,珠光宝气地现身。在这种场合,女人之间当然会暗中较劲儿,迸发出激烈的火花。看到别人戴的首饰,内心就觉得“那种三流女明星竟然戴什么祖母绿的戒指”“哼,鸡皮鹤发的老太婆还戴那么华丽的钻石项链”,于是下次就会戴更贵的珠宝。

“华屋”当然就渔翁得利,趁机大赚一票。因为赚了太多的钱,所以“华屋”举办感恩派对,将利益反馈给老客户。女人在派对上相互较劲儿,“华屋”又可以大卖珠宝——这就是他们的生意手法。

只不过苦了那些丈夫。到处可以看到太太们依旧瞪大发红的眼睛鉴定别人的珠宝,那些丈夫只能愁眉苦脸地站在一旁。

香子和班比公关公司的其他公关今天就在这样的派对上服务。

香子像往常一样工作着——不时地端着兑水酒送给客人,为客人倒啤酒,把餐点装在盘子里,听无所事事的老头抱怨几句。

但是,她的心情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今天,她有一个重要的目的。

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慢慢靠近一张桌子。她的目标就在那里,那个人有可能会为她实现梦想。

目前已经有其他的公关为那张桌子的客人服务了。这情况不太妙。因为今天规定一张桌子只能有一名公关服务,所以香子在中央的桌子旁取菜,悄悄观察着。

不一会儿,那名公关离开了。香子立刻走向那张桌子,把刚才拿的菜递到他面前。

“要不要吃点东西?”

香子没有露出低俗的谄媚笑容,只是淡淡地微笑着。

“哦,谢谢。”

他接过去,放在面前。他正在喝啤酒,香子立刻拿起啤酒瓶为他倒酒:“请用。”

他喝了一口啤酒后对她说:

“咦?我上次好像也在这里见过你?”

他似乎终于发现了。香子虽然暗自松了一口气,但脸上仍然笑着装糊涂。

“是吗?”

平时她会彻底装糊涂,不理会那些客人,但今天不一样。

“嗯嗯。就是上次在这里举行的感恩派对,我不小心打翻威士忌,你立刻帮我处理干净了。”

“你这么一说……”

她假装终于想起来了。她当然记得那一次,而且他还记错了。当时是香子撞上了他的手肘,他手上的兑水酒才会洒出来,而且她根本就是故意的。为了找机会和他说话,她可是费尽了心思。

当时的计谋奏效,所以他今天才会主动找香子说话。

然而,接下来才是难关。因为公关不能只为某个特定的客人服务,公关领班会随时确认香子等人的工作状况。资深的江崎洋子是目前的公关领班,虽然她目前正在为一位一看就知道是议员太太的女人服务,但她的两只眼睛随时监视着香子和其他人。

正当香子这么想的时候,一个中年胖男人来找他说话。香子在为周围的其他人服务时,也和那张桌子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借由这种方式努力把握难得的机会。

他名叫高见俊介,听说是高见不动产的专务董事,三十五六岁的样子。香子之所以会对他产生兴趣,是因为在上次派对时听说他目前单身。只不过他并不是没结过婚,而是太太在几年前病逝了,但这种事并不会给他减分。

高见并非“华屋”的老主顾,而是因为协助“华屋”创建分店,所以受邀参加派对。

他是高见不动产的继承人——告诉香子这些事的客人这么形容他。他的身材很像运动员,瘦瘦的脸上有两道浓眉,外表是香子喜欢的类型。

“可不可以帮我拿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香子心不在焉地站在那里,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肥胖得像一道墙的男人。他的脸很大,但眼睛和鼻子都很小,身上的白西装完全不适合他。

他是“华屋”董事长西原正夫的第三个儿子,名叫健三。之前听一个客人在背后说他是扶不起的阿斗,但不知道是真是假。

香子拿着苏格兰威士忌回来后,健三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说:

“你很漂亮嘛,叫什么名字?”

他用好像在问酒店坐台小姐般的语气问道。

“不,我的名字不值一提。”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黑道电影里的台词,但公司规定,别人问名字时都要这么回答。

“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嘛。对了,下次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真是不敢当,请把机会留给其他出色的女生吧。”

“你就很出色,所以才约你啊。”

香子正在思考该用什么理由拒绝时,一个身穿深蓝色三件式西装的男人走到健三身旁。他可能比健三稍微大几岁,颧骨很高,眼神很锐利。

“山田夫人到了,您过去打个招呼比较好。”

健三听了男人的话,一脸不耐烦,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跟着男人离开了。

香子又回到高见俊介那张桌子旁。

“华屋”的老三其实也不错。他和高见俊介的年纪差不多,很有钱,最重要的是买珠宝应该很方便。

只不过健三不是香子喜欢的类型。女性周刊上经常会举办票选“最不想上床的十大艺人”,健三就属于那种让人想敬而远之的人。虽然香子的梦想是嫁给有钱人……

她的理想对象高见俊介正在和一个灰发的中年人说话。那个中年人刚才在派对开始时致辞,香子因此知道他是“华屋”的副董事长,西原家的长子西原昭一。他的年纪和健三相差很多,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但脸部并不松弛显老。昭一身旁站着一个身穿和服的美女,应该是副董事长夫人。听说西原家的次子目前正在国外。

高见和西原副董事长正在谈名古屋分店的事。

西原正夫董事长致辞后,派对在八点准时结束。香子和其他人又回到了二○三号房。

“各位辛苦了。”

米泽带着让人很不舒服的谄媚的笑容出现了。

“‘华屋’的三公子真是个废物。”

浅冈绫子解开名为“夜宴”的盘发造型,用梳子梳着一头长发时对香子说。绫子身材圆润,看起来是很居家的女人。

“他看到年轻女生就上前搭讪,结果没人理他,最后甚至跑来约我们。”

看来健三并不是只邀约了香子一人。

“之前就听说他是‘阿斗’,不过他一样是‘华屋’的高管吧?”

香子想起在派对上听到别人谈话的内容问道。

“对啊,听说他以后要掌管关西一带。虽然不关我的事,但还是有点担心他有没有这个能耐。他身边有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忠臣。那个人穿着深蓝色的西装,瘦瘦的,不是整天都跟在那个‘阿斗’旁边吗?”

香子想起那个人犀利的眼神。

“那个人是专门辅佐他的,姓佐竹。听说有那个人在,应该就问题不大。”

“是呀,真奇怪。既然这样,把生意交给那个姓佐竹的人去打理不就好了吗?”

“但是,西原董事长可能希望让三个儿子继承他的事业吧。父母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很棒,反正这种事和我没关系啦。”绫子说完就站了起来,“那我就先走喽。”

“再见。”

香子想着高见俊介的事。听说高见不动产一样是家族企业,那么俊介是董事长的儿子吗?

香子怔怔地想着这些事。等她回过神时,发现其他人几乎都走光了,只剩下她和绘里两个人。米泽无所事事地抽着烟。

“你可以先回去啊。”香子对米泽说,“我离开时会把钥匙交还给前台的。”

“是吗?那就麻烦你喽。”

米泽抱着皮包起身,带着令人不舒服的笑容离开了。

“那我们回去吧?”

香子把装着衣服的皮包背在肩上,低头对绘里说。绘里还在磨磨蹭蹭,于是香子放下皮包,去了厕所。

香子走出来时,绘里已经换好了衣服在等她。

“我们走吧。”绘里说。

“好,检查一下有没有忘了什么。”

香子迅速扫视室内,拿起钥匙。绘里先打开门,在门口等她。

“好的,没问题。”

香子走出去后,绘里顺手把门关上。这是自动门锁,只要门关上,就会自动锁住。

香子把钥匙还给前台后,和绘里一起走向出口。当她不经意地看向咖啡厅时,停下了脚步。

她发现高见俊介在那里独自喝着咖啡。

“不好意思,我要去跟人打个招呼。”香子说。

绘里有点纳闷,但还是说:“好啊,那就下次见。”

说完,她走向门口。香子确认她离开后,走向咖啡厅。

她故意坐在离高见稍微有点距离的座位上,点了一杯咖啡,假装不经意地打量着周围。

她立刻和高见四目相接。高见有点意外,但还是对她笑了笑,香子轻轻向他点了点头。

“真巧啊。”他主动开口,“你在等人吗?”

“不是,只是坐下来休息一下。”香子回答后,也问了他相同的问题,“你在等人吗?”

“是啊,不过对方是男人。时间有点早,我正觉得无聊呢。”高见说完,看着手表说,“我和他约的是九点十五分,还有四十分钟左右。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一起坐?”

好机会。香子心想。

“可以吗?”

“请坐,请坐,像你这么漂亮的美女,随时都可以。”

高见用手掌对着他对面的座位做出“请”的手势。

“那我就不客气了。”

香子移到高见的桌子旁,她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公关的工作很辛苦啊,应该会有讨厌的客人吧?会不会很费神?”

“是啊,但我已经习惯了。”香子喝了一口咖啡问,“请问……是高见先生吧?”

“是啊,没想到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他显得很高兴。

“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你在等生意上往来的人吗?”

“嗯,可以算是。但难得和美女在一起,希望他不要太早来。”

高见爽朗地笑了,但香子是真心希望那个人不要太早来,因为她必须利用这个机会,让高见对自己留下印象。

“高见先生,你很精通古典音乐吧?”

香子问,她在派对上听到他这么告诉别人。

“谈不上精通,”高见腼腆地说,“只是很喜欢而已。工作累的时候,听古典音乐很不错。有时候会去听音乐会,最近还去听了NHK(日本放送协会)交响乐团的音乐会。”

他充满热情地说着古典音乐有多好,香子不太了解古典音乐,但还是随声附和着。因为工作的关系,即使对不了解的内容,她也很擅长附和。

聊完古典音乐,他又聊了音乐剧和旅行,他每年都会出国几次。

他们相谈甚欢,可惜高见约的人提前到了。九点刚过,高见看着远处微微点头。香子转头一看,发现一个个子矮小、长得像狸猫一样的男人挥着手走过来。

“这家饭店的斜对面不是有一家名叫‘维滋’的咖啡店吗?如果你不赶时间,可以去那里等我吗?我差不多三十分钟就可以结束。”

高见小声地对香子说,香子虽然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内心却雀跃不已。

她向那个长得像狸猫的男人点了一下头就离开了。她听到“狸猫”问高见“那个女人是谁”,但没有听到高见的回答。

香子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她发现高见正专心地和“狸猫”说话,并没有看她。

咖啡厅里除了他们以外,只有三个客人,分别是一对情侣和一个男人。香子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不禁停下了脚步。

他就是刚才那个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香子记得他姓佐竹。佐竹那双凹陷的眼睛一直盯着高见的方向,香子注视着他,结果他们四目相对。佐竹没有感情的视线让香子感到背脊发凉,她立刻移开了视线,然后快步走向出口。

“维滋”的长毛地毯上摆放着玻璃桌子,看起来是一家很适合等人的咖啡店。香子点了一杯柳橙汁,把古典音乐入门书放在腿上翻阅。这家咖啡店旁边就是书店,她刚才立刻去买了书。即使是临时抱佛脚,也胜过什么都不做。

看了二十页左右,香子开始感到有点无聊时,店内变得有点嘈杂。这家店位于二楼,但所有客人都看向窗户的方向。她伸长了脖子,发现有几辆警车停在皇后饭店前。

——出了什么事吗?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服务生走过来问:“请问,有没有一位小田小姐?”香子立刻举起了手。服务生告诉她说,有她的电话。

“喂,是香子吗?”电话里果然传来了高见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

“怎么了?”

香子在发问时感到不安。

“出事了。听说有人死在饭店的房间里,现在这里乱成一团。之所以联系你,是因为我猜你应该认识那个死去的人。”

香子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不会吧……”

“不,我想你应该认识。因为听说她是今天派对的公关,一位姓牧村的人。”

“……”香子说不出话来。

“总之,你是不是过来比较好?喂?小田小姐,你听得到吗?”

香子握着电话,感到一阵强烈的耳鸣。过了很久,她才发现那不是耳鸣,而是她的心跳声。

牧村——

那不就是绘里吗?

3

香子走进饭店,看到警察神色凝重地走来走去。饭店的员工看起来惊慌失措,完全无暇留意客人们。

香子走到前台前,高见立刻跑了过来。虽然他们在短时间内变得很亲近,但香子现在无暇为这件事感到高兴。

“警察目前正在向相关人员了解情况,你最好也过去一趟。”

香子听了他的建议,点了点头。

“你说她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香子带着哭腔问。

但高见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刚才突然乱成一团。”

“是在哪个房间?”

“我记得是二○三号房。”

“二○三号房?”

“对,我记得他们刚才是这么说的。”

二○三?

太奇怪了,香子不禁想,那不是刚才用来当休息室的房间吗?绘里为什么又回到那个房间,而且还死了?

香子冲上楼梯,看到很多神情严肃的男人聚集在刚才作为休息室使用的房间前。她走了过去,身穿制服的警察立刻把她拦下。

她说明自己和绘里的关系。警察走进人群中,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理着五分头的中年男子回来。那名中年男子看起来像柔道选手。

“我是筑地分局的加藤。”五分头的男人自我介绍说,“你是牧村小姐的朋友?”

“我们是同一家公司的公关。绘里怎么了?听说她死了,这不是真的吧?”

但是,加藤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总之,我们想向你详细了解情况。当然,我们也会向你说明情况。”

加藤说完,指向二○四号房。香子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能跟在刑警身后。

走进二○四号房后,香子和加藤面对面坐下。这时,门立刻被打开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的个子很高,皮肤很黑。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芝田。”年轻男人自我介绍后,用力吸着鼻子,“有女人的味道,而且人数还不少。”

“现场和这个房间原本是公关的休息室。你没有听说吗?”

芝田似乎这才了解,他点头说:“原来如此。”然后在旁边的床上坐了下来。加藤轻咳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香子。

“就在刚才,准确地说,是在晚上九点四十分左右,在隔壁二○三号房发现了牧村绘里的尸体。”

“绘里是怎么死的?”

香子问。她觉得从刚才到现在,自己已经问了好几次这个问题。

“死因是中毒。”加藤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喉咙被什么卡住了,“应该是氰化物,最近发生了不少使用这种毒药的案件。受到电视和小说的影响,就连普通人也都知道这种东西。”

“那种毒药……所以,绘里是——”香子提高了分贝问,“是被人杀害的吗?”

加藤抖了一下,芝田也突然跳起近十厘米高。

加藤摇着手说:“不,目前还不知道。”

“接下来会调查,”芝田一边挖着耳朵,一边说,“这是我们的工作。”

香子直视着加藤:“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

“那就按照顺序来确认。”加藤说,“你今天和牧村一起工作,对不对?在工作时,有没有觉得牧村的状态哪里不对劲儿?”

“应该没有。”香子回答,至少她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今天是‘华屋’的派对,她似乎很期待。”

“为什么会期待?”

“因为是珠宝商主办的派对,客人都会戴昂贵的珠宝,漂亮的珠宝不是很赏心悦目吗?”

“女人都喜欢一些无聊的东西。”芝田开玩笑地说道。

香子瞪着他:“珠宝才不是无聊的东西。”

芝田看到她这么凶,不禁瞪大了眼睛。加藤张着嘴,又轻咳了一声。

“工作结束之后的情况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我们两个人最后离开休息室,把钥匙还给前台的工作人员之后就道别了,没有多聊什么。”

“你们道别之后,你去了哪里?”

“我……”香子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去了咖啡厅,因为有点累了……结果刚好遇到熟人,所以就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天。”

香子并没有说谎,只是说“刚好遇到”这几个字时有点心虚。

刑警当然问了那个熟人的名字。香子不希望因为这种事给对方造成困扰,但还是不得不说出高见的名字。听到香子说他是高见不动产的专务董事,两名刑警露出了和前一刻不同的眼神。

“牧村和你道别时,有没有说她等一下要去哪里?”

“她并没有说,我以为她会直接回家。”

“平时也都是这样吗?”

“通常都是这样。”

“不会去和男人约会吗?”芝田肆无忌惮地问。

香子从他说的“和男人约会”这句话中,察觉到他看不起公关的工作,所以故意冷冷地回答:“我怎么知道?”芝田好像还想说什么的样子,但香子决定不理他。

“她有男朋友吗?”加藤语气温柔地问。

香子摇了摇头:“我真的不清楚。虽然我们是朋友,但也只是在工作前经常聊天而已,很少私下相约见面。”

“这样啊。”加藤用小拇指搔着鼻头。

“牧村最近的情况怎么样?看起来有没有在为什么事情烦恼,或是经常坐着发呆?”

“这……”

香子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任何人都会发呆。如果有人完全不发呆,那才有问题。

“嗯,应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香子在思考后这么回答,刑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想再请教一下,班比公关公司的老板丸本久雄是怎样的人?”

“怎样……我记得他快四十岁了,脸很长,戴着眼镜,整天都油光满面的——”

“他的女性关系如何呢?”芝田着急地问。

“他很会拈花惹草。”香子回答道,“我们每个月都会上一次进修课,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看到老板。听说他每次都会搭讪女生,虽然他从来没有追过我。”

“他现在在和谁交往?”加藤问。

香子偏着头:“我不知道,应该有交往对象吧?为什么要问我老板的事?”

“呃,这是因为——”加藤迟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他看着身旁的芝田,芝田也转头看着别处,加藤将视线移回她的身上回答道,“因为是丸本老板发现了尸体。”

“老板?为什么老板会来这里?”

香子用一双大眼睛轮流看着两名刑警,因为平时老板不会来派对的会场。

“嗯,有各种理由吧。”加藤语带安抚地说,“总之,就是丸本老板和饭店的服务生发现的。”

“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请说。”

“绘里为什么又跑去二○三号房?她才和我一起离开啊。”

“她又回来了。”加藤说,“她和你分开之后,又回到这里。”

“为什么?”香子想知道这件事的缘由。

加藤停顿一下才说:

“我们规定不能谈太多涉及隐私的问题。”

“你早晚会知道,”芝田说,“只是不方便由我们告诉你,就这样而已。”

加藤听了他的话后皱起了眉头。芝田说的似乎是实话。

“那我想再请教一个问题。绘里是自杀,还是被人杀害?”

“刚才说了,目前还不清楚,但在现阶段认为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自杀?”

这时,她听到“啪嗒”的声音。香子惊讶地转头一看,发现芝田用手指弹着记事本。“啪嗒、啪嗒、啪嗒。”然后,芝田看着自己的指尖。

“呃……”加藤抓了抓五分头的头发,抱着双臂,“还有其他问题吗?”

他似乎在问芝田。芝田看着香子问:

“牧村的酒量怎么样?”

“酒量?这个嘛……”香子偏着头,“她的酒量不太好,大概只能喝一杯啤酒。”

“原来是这样。”芝田点头,看着加藤,“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反正之后应该还会见面。”

这句话听起来意味深长,但加藤点头同意:“那倒是。”

走出房间后,香子摇摇晃晃地走在走廊上,然后沿着楼梯来到大厅。正准备走向出口时,她的眼前突然一黑。

“听说警察正在向公关问话。噢,原来是你啊。”

他是“华屋”的“阿斗”西原健三,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从香子的头顶钻出来的。香子基于本能露出笑容,但立刻又收回。

“西原先生,你还在这里啊?”

“对啊,我在顶楼的酒吧和客户一起喝酒。正准备去续摊,就遇上这个情况。警察要我拿出身份证明,真是伤脑筋。”

香子这才发现大厅里很混乱,警方可能正在清查所有客人的身份。

“情况怎么样?果然是谋杀案吗?”

香子瞪着健三说:“我不知道。”

“是吗?对了,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

香子准备快步离去,健三却依旧死缠烂打。

“你不必客气,你听……”

这时,身穿深蓝色西装的佐竹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香子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

“常董,副董事长找你。”

“我哥?”健三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那就没办法了,我们下次再找机会。”

健三说完,就和佐竹一起走了回去。

香子走出饭店的玄关,一辆黑色Century(丰田世纪)轿车停在她面前。后方的车门打开了,高见俊介探出头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香子当然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竟然发生了这么不幸的事,你现在的心情有没有稍微平静一些?”

“嗯,总算好些了。”

车子开出去时,香子回头看了饭店一眼,刚好看到班比公关公司的老板丸本久雄走出来。他驼着背,脸色很憔悴。

送香子到高圆寺的公寓的路上,高见几乎没有主动说话,只问她肚子饿不饿、明天有没有工作。香子没有食欲,明天当然还要工作。

“那就改天再联系。”临别时,他对香子说。

香子回到自己租的房子里,没有脱衣服就倒在床上,内心渐渐悲伤起来,但并不是因为失去了朋友。绘里是独自生活,自己也一样。香子觉得如果是自己死了,别人应该也会谈论同样的话题。没有人能了解自己。

她流下一行眼泪,脱了衣服,钻到床上,小声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