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熊岳旧事
小黄先生的幼女黄玥满月时，因为适逢战乱，并没有依旧礼摆酒宴请邻里亲朋，只是备了两桌酒席招待前来祝贺的姻亲。席间大家不免要讲些时事，以尽酒兴。
“听从关内逃难来的流民说八国联军已经攻入京师，皇上和老佛爷虽然逃出去了，京师的老百姓却遭了殃，那些洋鬼子无恶不作，烧杀抢掠一样没落下……老毛子还真是狡猾，趁京师遭难，竟想独吞咱们这龙兴之地！自他们用大炮轰开熊岳城北城门，就开始在城里打砸抢烧。现在城里已经乱成一片，许多山匪也趁机在乡里作乱，有好几个村屯的大户都被抢了，弄得人心惶惶的，连庄家地也没心思打理了，如此下去秋收时恐怕找人手都困难了。”
黄先生的亲家滕老爷子连声叹气道。
“老毛子比东洋人野心还要大，还要野蛮！中日海战自甲午年七月二十五日于丰岛海战开始，至甲午年末，东洋人便打到了熊岳城下，城守蔚弃城而逃。虽然元日（春节）将至，百姓却无心购置年货，店铺也多关门闭店，往日人群熙攘的南北大街空无一人。臧氏族人臧际庆老先生不忍看熊岳城人终日生活在恐惧中，遂联合城内有名望的大户出城面见东洋人的头目，与他说明熊岳城已无官军守卫，若此时进攻势必逼迫老百姓奋起反抗，反而得不偿失。他还说熊岳城虽小却有两千年的历史，东洋人应该也不愿看到千年古城毁于他们手中。东洋人头目被其义举感动，遂撤兵。如今，为解城内外之乱局还得请臧老出山才行！”
黄白氏的父亲看向黄臧氏的父亲说道。
“吾臧氏祖籍山东，于明末避难来到此，受惠于乡里，必然倾力相报。听族长说前几日堂叔一面联合乡绅维持危局，一面令其长子国昌弟赴省告急。如今奉天将军增祺已照会俄国，准在地方招募马步兵各五十名，设立守望局所，以维持熊岳城的秩序，恢复战前的正常生活，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同时，为解决城外匪患，堂叔还悉心经划，并垫数千吊，以捕获巨匪。你们不必担心！”
黄臧氏的父亲捋着花白的山羊胡，面露自豪之色。
“臧老在甲午年的义举已被传颂至乡野，今又勇担拯救熊岳城百姓之责，果真令我辈自愧不如啊！臧老不但侠肝义胆，听闻还是个大孝子。其年少时因家境贫寒没有读多少书就被送到岫岩城杂货铺当学徒。二十四岁时因为父亲在辽阳病故，老母寡居遂回到熊岳城侍奉母亲身侧，并在熊岳城开杂货铺谋生。臧老性格耿直，不善言辞，但童叟无欺，几年下来生意日渐兴隆，在衙门街置办了家业，并把老母接到新宅，极尽孝道，早晨陪其用膳，晚间待其就寝，累年不断，直至老母高寿九十，无疾而终。”
黄先生充满敬意地举杯说道。
“我记得臧老的孙子启芳就是甲午年生的吧？”
滕老爷子看向黄臧氏的父亲说道。
“是啊！如今都六岁了。老毛子进熊岳城前我在堂叔的杂货铺里见过这孩子，其天资聪慧，想来日后必是国之栋梁。”
黄臧氏的父亲赞赏地说道。
“我们熊岳城人杰地灵，金有黄华山主——王庭筠，善诗文书画。我最喜他的五言律诗《书西斋壁》：
世事云千变，浮生梦一场。
偶然携柱杖，来此据胡床。
有雨夜更静，无风花自香。
出门多道路，何处觅亡羊。
其中：有雨夜更静，无风花自香这句最是传神。每逢春夏之季，细雨无风时，我隔窗看着院中的花圃时就会想起此句，便不由自主地开窗寻那隔着近千年的花香。”
黄先生手握酒杯，双目微阖，顾自陶醉在诗境中。
“啊……啊……啊……”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从东厢房传过来，扰了黄先生的雅兴。
“仙儿咋又哭闹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黄先生对正坐在炕上忙着招待女客的黄仙医说道。
“老二媳妇生产时伤了元气，奶水一直不足，想了各种催奶的法子也不管用。”
黄仙医一边下炕一边无奈地说道。
“都满月了还不下奶，会影响孩子长身体的，不如寻个奶妈来喂养，还可以让老二媳妇身体恢复得快些。”
坐在黄仙医身边的黄白氏的母亲笑着说道。
“寻个奶妈来喂养倒是好，就是得知根知底才行。”
黄仙医站在炕沿边看一眼坐在黄白氏母亲身边的二媳妇母亲，笑着对黄白氏母亲说道。
“我娘家有个侄女应该合适。她的丈夫年前死在了老毛子的铁路工地上，她闺女比你们家仙儿大三个月。我这侄女虽然命薄却能吃苦且老实纯善。如果她给仙儿做奶娘一定会视如己出，照看喂养好孩子的。”
黄臧氏的母亲眼里含着泪看向黄仙医说道。
“既然是您的本家侄女定不会差。您回去帮忙给问问，如果成了我们家定不会亏待她们娘俩。”
黄仙医欣喜地看向黄臧氏的母亲说道。
“能来您家做奶娘是她们娘俩的福气。我这也是有私心的，当妈的都心疼孩子。还得谢谢您如此疼惜我家闺女呢！”
黄臧氏的母亲感激地道谢道。
“您客气了！我们家老二能娶到如此贤淑的媳妇才是他的福气。四个儿子懂事听话，如今又得了仙儿这个小棉袄，儿女双全终是圆满了！”
黄仙医笑着看向黄臧氏的母亲说道。
黄玥满月后的第二天，奶妈王关氏就抱着女儿，坐着臧家的马车来到了黄家。为了方便照顾仙儿，黄仙医让张三哥媳妇把东跨院的两间正房收拾出来给王关氏住。
东跨院原是为黄仙医治病方便而建造的，正房三间，门房三间。门房前门直接对街而开，以方便病人就诊。门房中间为厅堂，前置桌椅，后设屏风，屏风后有门直通东内院。厅堂东侧为诊室，西侧为黄仙医小憩之地儿。东内院虽然不大，但房前有一棵枣树，每逢甜脆的红枣挂满枝头时，都会招来黄家的孩子们来树下打枣解馋。东跨院的正房原为老大一家回来时暂住之所，近年因城内买卖日益兴隆，老大一家除了年节已很少有机会回来了，因此屋子多空置，黄仙医不出诊时冷冷清清的，如今黄玥的乳娘住进来，院里便有了烟火气，热闹了许多。再者，这乳娘性格温顺，素喜与孩童往来，又会讲古做吃食，所以黄家的孩子下学后都愿意来东跨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