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喜被
转眼已是民国四年的秋天，这日黄仙医送走病人，见秋阳正好，便决定去院子里坐会儿。她出了后门，望见王关氏正抱着承双的女儿在枣树下摘枣，便笑着走了过去。三年前承文一家五口搬去熊岳城住后，承双两口子就从西厢房搬到了这里。自改朝换代后，年轻人都不似以前那般听话了，成双执意去了满铁工作，承全背着他爹报考了奉天师范学堂附中，如今仙儿也已择吉，婚期定在腊月初二。仙儿娘这一年都在忙着给女儿置办嫁妆，眼瞅着就到八月，该缝制喜被了……
“娘！您忙完了？我正有事要和您商量呢！”
黄仙医正凝神想着心事，忽然听到二儿媳的说话声，唬了一跳，忙转头看去，见仙儿娘正倒腾着一双小脚，从月亮门处走过来。岁月不饶人，当初二儿媳如出水芙蓉般的婀娜身段如今也如成熟的地瓜一样圆滚滚的没了形。
“你慢些走！”
黄仙医看着陀螺般快速向她移动的二儿媳，忍不住大声叮嘱道。仙儿娘是啥时候开始不再慢条斯理地走路她已经不记得了。如今已经十六岁的仙儿出落得和她娘当年一样贤淑稳重，走路也如她娘当年一样不疾不徐，婀娜多姿。
“过几日进了八月，我们要请人给仙儿缝制喜被。二十床新被褥缝制起来不仅需要人手，还需要地方，您看在哪屋合适？”
仙儿娘一边用帕子擦着额头渗出的汗，一边看向婆婆道。
“就在我屋吧！那眼亮儿，也宽敞。”
黄仙医果断地对二儿媳说道。
“那不行！您和爹还得睡晌午觉呢！”
仙儿娘连忙阻止道。
“我和你爹可以去东跨院休息。你不用合计我们，做仙儿的喜被要紧。做喜被的人请好了没有？必须查问清楚，得是全活儿人，还必须与振义和仙儿的属相和才行。”
黄仙医极认真地叮嘱儿媳道。
“您放心吧！我都查问清楚了，而且请的人都是手巧心细的稳妥人儿！”
仙儿娘笑着对婆婆解释道。
“如今给仙儿缝喜被，倒让我想起当年娘为我缝喜被的情景了！娘说缝喜被得一根线缝到底，不能断，因为嫁人就要过一辈子，长长久久；娘还说在缝喜被的整个过程中不能打一个结，因为如果打结了婚后俩人就容易有矛盾，日子过得磕磕绊绊的；娘还说缝喜被不能打倒针，只能一直往前缝，因为日子只有一直往前看才能过得幸福美满；娘还说做喜被的棉花只能是四斤或者六斤，寓意日子过得四平八稳、顺顺利利。这些讲儿我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一晃儿三十二年过去了，今天终于轮到我给闺女缝喜被了！”
仙儿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着说道。
……
八月初二，吃过早饭，帮忙缝喜被的亲戚邻居就陆续来了，算上仙儿娘总共六个人，有仙儿娘的两个妹妹，一个弟媳，还有承武媳妇和邻居二嫂子。几个人分工合作，有续棉花的，有行被的，有缝被的，有钉喜钱的……几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有条不紊地干着活。
“承武媳妇，你家镖局的生意咋样？”
邻居二嫂子说着话时已把行被的线用手指反复捋了几次，以防止打结，又把针在头上蹭了两下，以防滞针，才弯腰低头开始行被，针脚又直又匀称。
“这年月兵荒马乱的，到处是土匪，做生意的为了稳妥都愿意找镖局护镖。承武因为在衙门当过差，结交了许多朋友，又讲究信义，所以找他护镖的商号很多。这不今儿一早又去安东走镖了。”
承武媳妇一边飞针走线地缝着喜被，一边笑着答道。
“大姐！这被面上的鸳鸯戏水是你绣的？活灵活现的！”
仙儿的舅妈一边仔细欣赏着大红被面的绣品，一边啧啧称赞道。
“我这眼神不行了，是仙儿自己绣的。”
仙儿娘一边往被角钉着喜钱，一边笑着说道，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自豪感溢出来。
“青出于蓝胜于蓝！仙儿的秀品感觉比大姐当年还要细致传神些！”
仙儿的三姨一边端详着那对浮在被面上的鸳鸯，一边笑着看向大姐说道。
“仙儿自从订婚后就很少出门了，整日不是绣嫁衣，绣枕头，绣被面，就是做绣花鞋，痴迷的有时都能把吃饭忘了！”
仙儿娘一边说，一边无奈地笑着。
“仙儿这品性，谁娶了谁有福！”
仙儿的五姨停下手中的活，看向大姐由衷地夸赞道。
“这棉花是山东的，缎子被面是江南的，都是承武去关内走镖时带回来的。这龙凤吉祥，百子图被面是苏绣，也是承武托朋友从苏州买回来的。”
仙儿娘一边笑着向众人介绍，一边看向正憨笑着干活的二儿媳。三个媳妇中她最中意这个媳妇，爽快能干还手巧。虽然家祖原是包衣出身，也未裹脚，但规矩礼数却一样不差，而且从不搬弄是非。二儿媳对仙儿就如亲妹妹一样好，仙儿也愿意和二嫂聊天，两个人在一起时就如喜鹊一样喳喳叫，说笑声满院子都能听到。
“今早进院时，我见木匠正在给打好的炕柜刷漆，那柜子上的雕花繁复精细，难怪大嫂说他表弟的手艺在熊岳城数一数二。明儿等我闺女出嫁时也雇他做嫁妆。”
承武媳妇呵呵笑着说道。
“谁说不是呢！这木料还是你大伯托北面的朋友买回来的呢！你三叔三年前不是因绞杀革命党有功，去了奉天的巡防营当差吗，仙儿的陪嫁首饰都是你三婶从奉天的珠宝行定制的最新款！”
仙儿娘低调了一辈子，如今因为女儿的嫁妆着实高调了一回。女儿的嫁妆就是她的脸面和底气，此时此刻，她觉得在黄家三十多年的隐忍谦让都是值得的了，因为整个黄家都在为她女儿的出嫁撑面子。前些时候，听放暑假从奉天回来的老儿子说新姑爷种的梨树今年收成不错！山上的松树也绿油油一片了。老儿子还打趣说新姑爷因为整日下地干活晒得跟黑脸包公似的，不过壮实了，更像男人了。这让她很欣喜。看来这孩子还真是侍弄地的好把式！像他家那样的条件，还能吃的了风吹日晒的苦，和长工一起下地干活真的不多见！看来女儿果真嫁了个可依靠的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