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照不宣
菜市场一如往常热闹。
老张正在摊位旁颇有兴致地翻书，隔壁卖肉的老徐夫妇一唱一和：
“哟，咱老张今天不看历史书了？改研究经济了？”
“咱这水果摊距离上市又近一步！”
老张呵呵笑着，“咱要当菜市场的千万富翁。”
“千万哪儿行！得千亿。”
没顾客的时候，老张喜欢躺椅子上翻书刷视频。大家都知道他以前是大学生，后来运气不好被裁员才来卖的水果。加上脾气好，学问高，平时说起话来谁都不得罪，不少人熟了之后都喜欢找他聊天。
老徐：“好好干，以后咱都是徐总，张总，还有卖酱的刘总……”
“哈哈。”
几人正开着玩笑，忽见老徐朝远处一指：“郭总来了。”
老张正乐呵，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到扭头过去，真看见“郭总”兴冲冲的朝这边走，脸上内收的表情，一副又受媳妇的气的样子。
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郭总是名副其实的“总”，手底下开着公司，有几十号人给他打工，车开着进口宝马，平日里西装皮鞋的派头，往人群里一站格外拔尖。
“郭总，今天亲自来买菜？”老徐媳妇开着玩笑。
郭总只是微微点头，脸上似笑不笑，走到老张摊位找了个板凳坐下，动作异常熟练。
郭总和老张认识将近20年，大学同在一个学校，毕业后又在同一所公司呆过，只是后来的人生境遇天差地别。和运气差的老张不同，郭总辞职后创业，开办自己的公司一路高歌猛进，最厉害的时候一年赚了有几百万，成为众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即使事业上如此成功，他也有糟心到无法解决的苦闷：花钱大手大脚的老婆+不成器的小舅子。
某种程度上来说，二人在“倒贴小舅子”这方面颇有共同语言。
无论外表多么光鲜，在老张眼中，郭总始终是他大学时吃饭一起打饭，考试一起作弊的“郭大头”。
老张随手拿个苹果递给他，“吃个水果冷静一下。”
郭总把苹果捏在手中，声音厚重：“真气死我了！”
确定了，和媳妇吵架了。
老张笑着：“说起来，我也就比你早结婚两年。我的经验，跟女人不要讲道理，不是原则问题咱就别当回事儿。”
郭总眉毛凝重：“我到今天才知道，我那套绿洲路的自建房，房租都被小舅子收去了，还背着我把那套房子抵押贷款……真太混账了。”
老张听这话心中也是一动，老郭的小舅子曾文，和自己小舅子朱阿章，这俩都是半斤八两的货色，还都有一个纵容的姐姐。
老郭贴给小舅子的东西可比自己多多了。他公司蒸蒸日上那两年，老郭媳妇以死相逼让小舅子在公司挂了个经理的职位，光拿钱不干活，事情做得一塌糊涂，老郭可没少头疼。
郭总：“我辛辛苦苦赚钱打拼，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净拖后腿。我这么累图什么！”
老张宽慰：“我也不比你强，虽说手上不宽裕，但我那小舅子，今天2000明天800，像老鼠偷食一样，家里早就被霍霍空了。”
郭总皱眉，“要搁前几年也就算了，现在……这光景。”
叹气的同时，他咬了口手中的苹果，比起往日的意气风发，此刻脸上多了疲累。
老郭没说出的半句话老张知道，最近这两年效益不好，他公司已入不敷出。
从去年中旬开始，老郭来找他的时候，话题再也不是“规划”“扩张”，而是对未来深深的忧虑。
—他在破产的边缘。
—老张知道，但老郭不知道老张知道。
碍于男人的面子，老郭每次话说一半最后都会咽下，老张自然知道他的苦闷，屡屡装作不了解，尽量安慰。
“你也得说说你媳妇了，公司不能和家事搅一团，你小舅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郭总干巴巴笑着，“等我退休来你旁边支个摊子，也卖水果，没事下下棋。”
“那不行。”
老张拒绝：“成竞争对手，关系就微妙了。”
“哈哈”
老张顺手递他一瓶矿泉水，郭总心情终于好些，一抬眼，“那谁回来了……董娴。”
老张心中咯噔一声，“哦，前几天碰见了。”
老郭：“你们已经见过？她刚从国外回来。”
郭总知道老张纯情的黑历史，“以前一口气爬五楼给人家打热水，表白墙写好几张告白留言不敢承认……”
老张脸红着摆手制止，“那时候不懂事……如今都有家庭的人，就别取笑了。”
郭总随口说着：“听说她已经离了。”
老张一征。事实上，董娴作为他们那届女神，结婚是什么时候的事没人知道。
“你怎么这么清楚？”
郭总：“我也听同学说的，她有个儿子在美国念大学……丈夫有点神秘，至今没人见过，估计是个老外。”
老张心情怅然，“一转眼这么多年了。”
“是啊。”
两人感慨万千。
心中翻起波澜的老张，刚一到家，就看到老婆又在大扫除，心中顿觉不妙。
“老张，你回来了？来看看这是什么？”
果然，朱清手里拿着两张设计图走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
“哪个？”
老张心提了起来。清早因为出门比较急，他随手把两张设计图压在书桌的茶杯下，万万没想到，今天朱清比自己回来早。
“你今天不是去西饼店帮忙？怎么这么早回来。”
水果摊淡季，朱清经常去新区的可可西饼店帮忙打兼职，按道理她今天会忙到很晚……
“别转移话题，这是什么装修图？怎么在你桌上。”
老张接过那两张纸，口中故作诧异，“说的什么，我看看。”
朱清：“建筑面积516平，商用简装规划图……这到底是什么？”
老张默默咬着牙，恨不得用手拍自己脑门。
“这个，这就是个装修……效果图呗。”
老婆：“我问你，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桌子上？”
她指着设计图右下方的材料报价，“14万的报价……这东西是谁的？”
“这，我想想。”
老张已经紧张起来，平时反应迅速的大脑此刻有些宕机。
“想什么？家里户头上连十万块都没有，你弄这东西做什么？”
老张：“朋友的。”
朱清气得坐在沙发上：“你现在经常一跑出去就是半天，生意也不好好做，咱那个摊位费一月多少钱你不知道？”
她语气激动，自己平时稍有闲暇，就多做个兼职以求宽裕，这俩月水果摊生意差，她愁的晚上睡不着，没心没肺的丈夫居然在给别人家的事瞎忙活。
“因为只有一个女儿，你就不想奋斗了是吧！还是后悔没有生儿子是吧！”
“还说会为了这个家好好奋斗，你就是这么用行动表示的？
老张硬着头皮解释：“朋友找我帮忙，我给他装修做做参考……”
一说这就更来气，朱清眉毛一拧：“哪个朋友？”
“你告诉我到底是哪个朋友？”
“咱们家什么情况他不知道？天天逮着你一个人使唤，生意还做不做了？”
朱清掏出手机，“你给他打电话！现在！我看他脸皮有多厚。”
老张一惊，头顶冒汗，“这……不好吧。”
朱清：“现在打，丑话我来说。”
老张颤颤巍巍接过手机，手心出了汗。
老婆这脾气一上来，不打这个电话，今天这事是收不住了。
他咬着牙，心中一横，把手机重重拍在沙发上，“那我就实话跟你说，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了！”
他安抚媳妇坐下，“你先冷静，我跟你说个事，这是个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
气头上的朱清见老张如此反常，压下火，生出几分好奇，“什么事？”
老张：“房子是老郭的。”
“他新买的办公楼，让我给他参谋装修的事。”
朱婷一惊，脸上变得诧异。
“老郭……这么有钱？”
朱清指着设计图上“单层516平装修面积”：“这有好几层？风格像是办公用——他公司不是正裁员？”
老郭公司效益不好，这事连朱清都有所耳闻，据说他把前几年买的几套房已经卖得差不多，就剩绿洲路一套自建房。
老张随口胡诌着：“人家公司只是在转型，现在流行轻资产……”
朱清没听懂这词是什么意思，注意力全在房子上：“这么大手笔，怎么没听他媳妇说过。”
老郭媳妇向来要面子，喜欢在人前显摆，家里风光那几年，十个手指头几乎把戒指带满。
老张压着声音，“他敢让媳妇知道吗？今早上来找我还说呢，绿洲路的房租都被小舅子霍霍完了，房子都给他抵押了。”
朱清若有所思：“我以为他公司已经不行了。”
如果换做别人，朱清不会顾忌情分，但老郭人确实不错，老张刚开始做生意时，两眼一摸黑，还是老郭帮着找供应商，后面隔三差五来照顾生意，这些她都记在心里。
老张：“我跟老郭20年的交情，你说这忙我该不该帮？”
朱清有些同情老郭，自己购置资产还得捂着。不过，他小舅子败家也是真的，这些年把老郭公司账上的钱当自己钱花，外人都传遍了。
老张心有戚戚然，“他当时求着我，让我千万别走漏风声……今天是被你发现了，我不得以才跟你说。”
朱清：“原来是这样。”
信了。
她信了。
老张擦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假装不经意坐到书桌前，眼睛撇向下方《资治通鉴》缝隙处的一根头发，那是他特意夹的。
——头发还在，确定书没打开过，他这才松口气。
“这事他不让对外人说，你一定要保密。”
“好！”
二人心照不宣，瞬间同在一条船，共守一个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