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电驴房东
股票？
近年来大盘动荡，当初排队跳楼的人，坟头草已高过三丈。
基金？
不是专业人士，盲目投入等于送人头。
创业开公司？
远房二舅的侄子做“新兴产业”，已经把家底都赔光了。况且自己这岁数折腾不动了。
要不开饭店吧…..招个厨师和店长，自己没那么累。
他看着小区路口门面最大的饭店，四年换仨老板，如今又贴上“旺铺转让”，这地段搞不好利润还没房租高。
“房租？”老张心头一闪。
这一个月，老张做了不少功课。尽管各种“理财大师”反复强调：不能让房产在自己的总财产中占过大比例，但他一咬牙拿出将近80%的钱，买下一座繁华街道的四层商业楼。
想来也算幸运，原房主因公司经营不善，名下资产即将法拍，老张在可靠熟人的牵线下，以低于市场30%的成交价谈妥。
房管局过户，确认。
老张揣着厚厚的文件从房管局出来，工作人员提醒：15天后拿房产证。
他把一沓签字盖章的文件全部收到袋里装好，如释重负——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一位正式房东。
秋水路商城路交叉口的这座四层商业楼，严格来说，其实是四层半。位于新区和老区交界处，样式不如新区高端，但相较于拥挤破旧的老区，楼的设计风格还算前卫。
老张破旧的黑色电动车缓缓停到楼下，仰望如今属于自己的这座商铺，建筑外层巨大的淡绿色玻璃反射出一层层光彩，有种古典与现代结合的中庸美。
楼龄较新，又位于路口拐角处，整个建筑有一侧呈现优美的弧形。
老张意气风发，张歌文，以后这就是你的。
——在他们这个三线城市，只要不作死，一座这样的小楼已经意味着后半生保障满满、稳妥至极。
等将来自己不卖水果了，没事儿下下棋、旅旅游，再把年轻时落下的书法拾起来，努力当个文化人儿。
小电驴缓缓行驶，风裹到老张脸上，微凉。
他脑中不断思索：买楼剩下那部分钱该如何分配？
300多万…….
普通人一定会想着买辆好车显摆显摆，但他不会。
车子这东西一上路就贬值，没办法再创造二次收益，——这个年纪，他可没打算开着好车风里雨里去跑滴滴。
况且老婆还不知道自己中了，所有人都不知道。
别说汽车，就是四轮电动玩具车他都不会买，不会给任何人对自己产生好奇的机会。
他还是他，卖水果的菜市场老张！
黑色小电驴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手机骤然响起，打断飞散的思绪。
电话那头，是老婆的愤怒：“今天又没出摊？早上起那么大早干嘛去了？你不算算这月一共出几回，究竟在搞什么！”
一上来三连拷问，还好老张早有准备，“同学有事要帮忙。”
“今儿这个同学，明儿那个同学，他们家里都有矿不上班？叫你天天跑是什么意思？”
“老张，你这段时间太懈怠了，不想想家里情况。”
老张硬着头皮编出个借口：“是有个同学住院，出了车祸，很严重。”
说这话的同时，老张对着手机另一侧呸呸呸好几声。
老同学们，对不住了！
老婆一噎，虽然信了他的话，但语气依旧不满，“让你劝女儿不再演男角色，你到底劝了没，我看她最近没有任何表示。”
啊这……
老张有些心虚，忙装作信号不好，“喂喂喂……”
对面朱清的声音咬着牙：“你就专等着让我和女儿说那些不开心的话？”
自从卖水果之后，老张虽然在媳妇面前频频表示要努力，发誓为小家奋斗终身！但背地里早已经默默躺平，很少有话语能真正让他内心有波澜，但媳妇的言语攻击，是他这些年无法躲避的痛苦。
“我跟她说了，可能太委婉，找机会我再提醒下。”
嘴上这么说，老张还真不觉得女儿演话剧反串有什么问题。
比起别的女孩子只知道化妆玩游戏，自己女儿有理想有目标，老张内心是骄傲的。历史上反串也有很厉害的艺术家，比如梅兰芳。
从前，没办法给女儿优越的生活以支持她的艺术梦想，如今一切都变了，他可以让女儿随心所欲尝试自己的爱好，自己要当她坚强的后盾。
电话那头媳妇语气变成威胁，“你不要再拖延，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她没有做出一丝改变，我就……”
“哐当”
老张只觉得身子一震，脚下小电驴往下整个一沉，听到一声难听的摩擦声。
老张吓一跳，“先不说了。”
只顾和媳妇争论，没来得及刹车，和一侧白色现代擦到了。
车门打开，一个穿棕色长裙的女士从驾驶位下来，低着头到后方查看，长长的头发烫着微微卷，垂在肩上颇有几分风韵。
老张：“实在对不起，怪我打电话分神了，您看是走保险还是私了？我这边都配合。”
老张不想扯皮，直接开门见山。
所幸车尾只被刮出一小块划痕，夹杂着隐隐发黑的两道印记。
那女人并未说话，微微向前弓着身子低头查看片刻，当把头扭过来时，二人同时一愣，老张看着她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你，你是……”
他有点不敢认，反倒对方先开了口，声音比这张脸更令他熟悉，“我董娴。这么快就不认识老同学了。”
这句半开玩笑的话，让老张心中一震，似乎打开遥远的记忆。
面前真的是董娴，脸上虽已有几分岁月经过的痕迹，但依旧眉眼如画。
上学那会儿，她便是系花。一双大眼睛加上精致的脸型，长的有点像港台明星周海媚，那会儿她在学校人气很高，是众多男同学心中的女神。
董娴笑着，眼睛一弯更像周海媚了，“我刚才从后视镜看你打电话就觉得面熟，你样子变化也太大了。”
老张有些手足无措，这么多年没见，一见面把人车刮了，挺尴尬。
“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一直在国外吗？这些年同学会也没见你参加……对了，这车，拉4S店吧，我给你补下漆。”
老张滔滔不绝，董娴低头看一眼手机时间，脸上的笑透着半熟不熟的礼貌，“不用，这车很多年了，多一道少一道没什么区别。”
见老张还要说什么，她语速加快，“我这边还有事，要不咱先加上微信，回头再叙旧？”
老张此刻脑子有些木纳，不知为什么，说话都变得不太利索，“哦……行。”
掏出手机，口中不由自主为自己找着面子，“我这几年一般，一直忙生意都没来得及享受生活，好在现在有条件了，不用心疼钱了……”
董娴脸上始终挂着笑，目光不经意扫过他停在车后面的黑色小电驴，挡板上一道又一道刮痕诉说着岁月的简朴。
其实她早已从同学口中得知老张这些年卖水果的事，当年上学时老张心气很高，立志要做人中龙凤，如今，和大部分人一样，泯然众人了。
“今天是真的有急事，咱们常联系。”
留下这句柔和的话，董娴的白色现代车渐行渐远，老张站着朝那个方向看了很久。
董娴，是他大学四年心心念念的女神。
青春懵懂、暗恋多年、纠结四年终没勇气表白的女神。
他至今能想起，当年总是找各种借口替她拿着水壶打热水，为了让“凑巧”更逼真，好几次一个打满她整个宿舍的暖水瓶，直到后来学校允许装饮水机，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刷存在感。
毕业那年的圣诞节，他拿着一个熟透的苹果，在她宿舍楼下徘徊到凌晨，最终败给自卑和怯懦。
董娴家境好，老张他们这些普通学生四处投简历面试的时候，董娴就在家人的安排下去了加拿大。
太遥远了。
这些记忆遥远到像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
老张没想到今天以这样的方式重新遇见，董娴眉目中已经有了被时间打磨的疲惫，老张看着手机里她岁月静好的头像——希望她过的好，真心的！
骑着黑色小电驴往家赶，一路风驰电掣，老张异常兴奋。尽管这个年纪已经发生不了多少故事，他仍旧忍不住开心，仿佛回到20出头的年纪，和女神说两句话整个人就充满力量。
生活已经变了！张歌文。
你已经不再是庸庸碌碌的普通人，现在开始可以吃任何想吃的！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游玩！可以歇着，可以毫无压力的睡大觉！可以把大部分时间都留给自己。
好日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