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连结人群之物-其九
——咚咚。
“请进。”
资料室的门被轻轻拉开，高大的身影低着头挤了进来。
“忙完了？”
只点着小桌灯的书案另一边，像瓷娃娃似的女孩子没有从书本里抬起头地问。就像她知道在这寂静的夜里特地来到这里的人只会是谁一样。
“算是吧。”
高大身影简洁地回答着找了个位置坐下，反而显得有些拘谨。过了一小会儿，才主动开口问：
“阿秋，白天的战术……没问题吧？”
“我觉得没问题哦。我这边的情报有被好好利用，也考虑到了对未知事态的应对。”
回答轻飘飘地从书案那边传来。这倒不是01没话硬找，由于秋是原炽炎之心公认最聪明细致的人，在负责着情报工作的同时秋也一度担任着战场临时指挥的职责，会帮助海恩德尔补充指挥漏洞，完善战术。01先前说给炎叶听的战术也是根据从她那里分享的详细情报制定而来。秋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因此在男人们商讨大略方向时不会特地站出来一直提建议，整理好战术过后再私下向她确认一遍便成为了海恩德尔的习惯。
如今轮到01来做决定，自认为比不上海恩德尔的他也下意识地想来依靠她。
“嗯~来得正好，我也看累了呢。”
秋稍微伸直纤细的腰肢，站起来转身去拿放在背后柜台上的茶具。
“要喝茶吗？点心还有剩。”
“嗯，喝。”
于是，有点特别的小茶会在深夜的资料室开了起来。
秋泡的茶是风芽草。原炽炎之心一直会用这种草泡茶，然而实际上，因为最初那个队伍里的三个男人都对这种小草情有独钟，秋从很早就开始泡这种茶了。
喀嚓喀嚓。带有苦味的脆饼干被咬碎，混着草香在口腔中回转，久违的复合口感令人怀念。
“公会里的人……”
“基本都认识了哦，相处得很顺利。”
像是早就知道了01来这里的目的，秋露立刻摆出安抚的笑脸。接着像是为了让他相信这一点，秋顺口提起往事。
“花子，很像阿世吧？”
“啊，点种植的那个人。”01一下子回想起来。秋说的阿世是原炽炎之心的后勤成员，两个女孩子应该还算合得来，偶尔能看到她们凑在一起小声聊天。
性格嘛……这么一说和花子确实有点像。
“嗯嗯，看来你还记得嘛。”
看到他的反应，秋嘴角的弧度变灿烂了些。她原来会想要聊从前的事？01有些恍神。
从前的事对他而言，是想要触碰却不敢触碰的那部分。他一直以为秋当年主动选择解散炽炎之心是因为受的伤比他更重，所以才不想继续待下去，所以才会避开其他人，选择独自在樱生岛上陪伴那两座墓碑。
可是现在看来，是他多想了吗？
秋还在开心地说着那些话题。
“负责研发的水村有些像兰；花木的性格像欧菲儿；那位叫南宫粟的枪术家像奥尔多，就是从前时常会在战斗上和你吵起来的那个人，记得吗？笛子要是老了，也一定会是个和常师傅相似的人。然后，副团长炎叶我也懂哦——你一定是觉得他会像团长年轻的时候才那么信任他吧？”
还真是那样。秋说的那些特质基本正确。
但01总觉得不太能轻松地同她回忆。
他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悄悄地观察着秋的面色，她的笑容里果然很快掺杂了些别的……是哀伤吗？
不，不是的。
那是比哀伤更强烈的某种心情，是他无法描述出来的心情。
“01，你还在害怕吗。”
秋缓缓地问他。那张宁静笑脸一瞬间将他拖回梦中的那一幕——秋曾对他说起水母的那一日。那一天的她身上充斥着某种令人疑惑又忍不住去在意的气息，如今01忽然发现了那份气息的本质是什么。
那是濒临崩溃的气息。
距离那一日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01竟然直到现在才发现秋或许和他一样……是站在崩坏的悬崖边上，向深渊窥视的人。
弄清楚那件事的当下，他真的感到有点害怕了。
“01，你没有把这里的人们套进从前的影子里吧？”
有吗？01也这样反问自己。
和常师傅、炎叶、苏格伊、水村、花木花子这些人建立起联系，是自己在下意识地寻找过去的同伴吗？
他得不出答案。
虽然目前还得不出，但他觉得是有某种本质上的不同的。只是他不像海恩德尔那样善于言辞，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个正散发着崩溃气息的女孩表达出来。
“很难想明白吗？那我换种说法。01，我待在这里——”
“阿秋。”
01猛地打断她，像是生怕她把那句话说完。
因为他有强烈的预感。
一旦让她说出来……今夜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一个人彻底走向崩坏。
“嗯？”
幸好她似乎放弃了，歪过头笑眯眯地等他接着说下去。倾斜的刘海随着动作挡住了她的半边眼睛，那张脸在小桌灯昏暗的光照下越发朦胧。
“阿秋，我……”
01不断蠕动着嘴唇，试图抓住机会想些什么话来说，但空转个不停的大脑就是没法组织出哪怕一句来。他只能把焦急都写在脸上，代替言语表达此刻的心情。
——脸上突兀地传来了冰凉触感。焦虑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被压制下去。
头脑宕机的01微微张着嘴，愣在原地。踌躇的目光顺着白皙手臂追赶而去，灯火晃了一晃。视线尽头仍然笑着的女孩身上，令他不安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呵呵，我刚才的话是逗你的。”
她像得了手的惯犯似地说。
秋的手很快就收了回去，并且拉开话题。
“中心城的势力格局变了很多，只从资料上了解还不够，而且公会我也没来得及参观。有空的话，之后能带我去四处转转吗？”
“嗯，随时可以。”
如蒙大赦的01赶紧点头，那模样又逗笑了她。只是这一次的笑容明媚了很多。
“茶也喝空了，你是不是该想想有没有别的事要做？”
“别的事？暂时想不到。”
“哎，真是个笨蛋呢。”
秋整理着文件，指了指资料室另一边黝黑的空间，抛来捉弄意味的暧昧目光。
“我就住在里面的房间喔。已经收拾好了，你想去参观吗？”
“晚安。”
这下听懂了。他赶紧道过别就慌慌张张地去拉门。
“01。”
秋在背后轻声叫住他。
“我回来了。”
然后如此补充道。
高大的身影僵在门口，但没有转过来。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用略带颤抖的音调回答：
“……欢迎回来，阿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