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栖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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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标题章节

离开部队的时候,我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但我知道即使再来也不会是以两年前离家时的那种方式,敲锣打鼓大红花。这辈子被当作英雄似的欢送也就仅那一次了,就如我现在走,丝毫没有觉得光荣。

有战友哭的稀里哗啦,我笑他幼稚,从家来的时候哭,现在走也哭,自己跟自己闹别扭,你这到底是不想来,还是不想走。

看着他忙着和一个一个留队的战友拥抱缠绵,眼泪鼻涕纠扯在他那张早已哭变形的脸上,我猜他应该是真的动了感情。我开始扪心自问,好像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没心没肺,情理上是该有点留恋的东西的,可想了又想,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上了停在大院里准备开往火车站的大巴,正赶上我带的新兵下哨,一个叫温丹,一个叫殷明。俩小子枪都来不及放下就冲上大巴抱紧我,扛在后背上的枪托时不时顶到我的脸颊,我感觉就像是要把我压赴刑场毙了似的,死活没有松手的意思。

两人嚎啕大哭,嘴里不停边哭边说,说了很多,我现在都记不清了。我拍拍两人肩膀说,“都回去吧,我走了你们就是老兵了,哪有掉着眼泪当老兵的。”他俩还是边哭边嘴里叨叨个没完,似乎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

准备发车了,两人终于慢慢站起身下了车向我挥手,我随意摆了摆手转过脸再没回头,坐下仰头靠在座椅上,抬起手把帽檐往下压了压,顺便故做轻松擦了擦眼角,心想应该没有人看见。

北方冬天早晨的太阳,跟我一样有种没睡踏实的感觉,根本谈不上温暖,无力地透过淡淡的雾霾洒下来,显得更加突兀。我看着车窗外成片的白杨树,一会儿像凛冽寒风中列队训练的战士,一会儿又像是家乡车站等着接我的那群少男少女,时而齐整着队列高昂着喊着口号勇往直前,时而又一拥而上拥抱笑骂着撒泼耍浑没皮没脸。

我闭上眼睛不再往外看,我知道我陷在了过去和未来的钟摆间,我突然想起两年前,我也是这样坐上大巴去往火车站准备踏上驶往陌生又憧憬的部队的绿皮火车,只是那时的始发和终点都与现在调了个个儿:我现在所回想的队列和口号是那时陌生的未来,而我即将要面对的那群撒泼打浑的朋友,却是当时最依依不舍的过去。

下了大巴准备检票,战友们再次互相拥抱告别,只是这一次都是面带微笑,潇洒轻松的。我好奇这短短两个小时的车程为什么突然就没收了他们所有的眼泪,同样是告别,同样是此生未必再见,这一次拥抱为什么都能如此从容毫不悲伤?我想他们也许并没舍不得任何人,让他们痛哭流涕的只是怀念那段永不会再来一遍的经历,只是惋惜那一缕被定格住而此生不会再拥有的单纯,或者只是突然想起某一场训练,某一次出勤,亦或是想起某一封每晚压在枕头下面相伴入睡不敢弄丢的信而已。

终于检完票彻底分道扬镳了,我回头看了看每个人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坚信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这最后的以目光送别算是对这两年朝夕相处的缘分起码的尊重吧。

走进候车厅,我也不指望能有座位坐,即便有空座我也知道做为一名退伍军人那也是早晚得起身让给别人的,于是不费那个劲了,就找了个角落靠墙坐在地上。掏出手机突然想打个电话,可翻了翻通讯录也不知道该打给谁,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这时收到了一条短信,陶雅发来的。

“上火车了吗?我在学校,明天回不去,接不了你,你注意安全呢。”

“还没上车,在等。接我的人多着呢,不差你一个,放心吧。”我内心平静,不以为然。

“生闷气啦?学校没放假,我真没办法。”她回复我。

“没有,别多想,我回来后去苏州找你。我有点困,先靠一会儿”

我确实内心没什么波动,更谈不上生闷气,前两天我还在想着都有谁来接我,回去了先去哪儿玩,怎么把这点可怜的退伍费给挥霍干净。可今天真的走了,这些却忽然都消失在了计划里。只想一个人回家先睡它个三天再说,谁也不要来找我,我也不想见任何人。

我知道我明天下了火车等待我的会是一群再熟悉不过的朋友,可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我觉得这种轮回式的重逢是会冲淡情感的,因为他们一直是他们,而我已经只有我自己。他们来接我或许并不是因为我的重要性,可能只是这几天刚好大家都比较闲,来接我就和相约一起去看个电影一样,无聊透顶时的顺带手而已。当然,这与他们无关,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要选择新的环境,是我觉得十八岁的背井离乡应该会是件很酷的事,是我厌倦了校园生活决定把参军入伍当作男人此生必须要做的事,所以现在的一切孤独都应是早就该想到的。我想起福楼拜写包法利夫人的那段文字,“她睁大一双绝望的眼睛,观看自己生活的寂寞,她像沉了船的水手一样,在雾蒙蒙的天边,遥遥寻找白帆的踪影...”

好在我没有积债如山,更不会服毒自尽,我只是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自我沉醉里。我还没有对生活绝望,我只是还年轻,没能适应这正常预期却又显得突如其来的复杂感受。雾蒙蒙的天没错,但我的船没有沉,我也不需要遥遥寻找白帆的踪影,我的帆一直都在,张扬在我头顶,迎风招展,甚至还有点气宇轩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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