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伊奈姬
卡兹·布莱克做事不需要理由。这是卡特丹姆的大街上,酒馆里,咖啡屋中,以及被称作巴伦的娱乐区的昏暗血腥小巷里都广为人知的一句话。那个被称作“黑手”的少年做事无需理由,也无需准允,不论是断人腿脚、离间同盟,还是纸牌翻飞间就让人倾家荡产。
他们显然错了。在穿过横跨博斯卡纳那漆黑河水的大桥,走向交易中心对面那空无一人的主广场时,伊奈姬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每个暴行都是有意为之,所有偏爱的背后都是丝线操纵的木偶秀。卡兹总有他的理由。只是伊奈姬从来都不确定那些理由是好是坏。尤其是今晚。
伊奈姬检查了她的刀,默默念着它们的名字,每次预感会遇到麻烦时她都会这么做。这是一个切实有效的习惯,也是一种慰藉。那些刀是她的同伴,她想确保无论今晚发生什么,它们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她看到卡兹和其他人已经在交易中心东大门处的大石拱门附近集结完毕。他们头顶的石头上刻着三个字:Enjent,Voorhent,Almhent,也就是勤奋,诚实,繁荣。
她紧贴着广场边上已经打烊的商店移动,避免在街灯忽明忽灭的灯光下行走。移动的时候,她理清了卡兹带的成员:迪利克斯、罗迪、马兹恩、珂格、安妮卡、皮姆,以及他特意为今晚的谈判选的助手詹斯博和大鲍里格。他们你推我搡,欢笑着,跺着脚来抵御本周突袭了这个城市的寒流,这股寒流是春天来临之前冬天最后的喘息。这些都是卡兹从年轻的德勒格斯中专门挑选出来的,都是些爱逞凶斗狠的彪形大汉,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伊奈姬看到了他们收在腰间寒光闪闪的刀子,铅管,重型锁链,钉满了生锈钉子的斧柄,以及油光可鉴的枪管。她偷偷溜进了队伍中,仔细观察着交易中心附近的身影,搜寻黑尖间谍的踪迹。
“三艘船!”詹斯博说道,“是舒国派来的。它们停靠在第一港口,大炮已经上膛,红旗迎风飞扬,连风帆都镀了金。”
大鲍里格轻轻吹了个口哨。“我很想见到它们。”
“我很想偷它们,”詹斯博回应道,“商业理事会的一半人都去那儿了,他们情绪激动,声音高亢,我很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不是想让舒国还债吗?”大鲍里格问道。
卡兹摇了摇头,黑发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他外形俊美,线条流畅——五官棱角分明,身材修长,羊毛外套紧贴在宽阔的臂膀上。“是也不是,”他用岩盐般粗嘎的声音说道,“能让别的国家欠债是件好事。这能让谈判友好点。”
“或许舒国并不想友好谈判,”詹斯博说,“他们没必要一次性把所有宝物都运过来。你觉得刺杀贸易大使的是他们吗?”
卡兹准确无误地发现了人群中的伊奈姬。近几周来,卡特丹姆人对大使之死议论纷纷。它险些毁掉了刻赤和哲蒙尼之间的关系,还引起了商业理事会的骚动。哲蒙尼谴责刻赤。刻赤怀疑舒国。但卡兹并不在乎谁应该为此负责;这场谋杀之所以能吸引他,是因为他弄不明白这谋杀是如何实施的。在沙得大厅人流量最多的那条走廊上,在十多个政府官员的全面监控下,哲蒙尼的贸易大使步入了卫生间。几分钟后,他的助手敲门,发现无人回应,而这期间无人进出。破门而入之后,他们发现那位大使倒在洁白的瓷砖上,面部朝下,背部插着一把刀,水龙头还在流水。
几小时后,卡兹让伊奈姬去案发现场一探究竟。洗手间没有其他的入口,没有窗户和通风孔,即便是伊奈姬也没有从自来水管道中钻出去的本领。然而,哲蒙尼大使死了。卡兹实在不喜欢那些未解之谜。他和伊奈姬构想了上百种假设去解释这场谋杀,却没有一个行得通。今晚还有比解开这个谜团更紧迫的问题等着他们。
她看到他示意詹斯博和大鲍里格卸除武器。街头法规定,任何参加此类谈判的副手只能带两名步兵作帮手,所有人都不得携带武器。谈判。这个词很具有欺骗性——非常古板,称得上是老掉牙的东西。不管街头法是如何规定的,这个夜晚都充满了暴力的味道。
“来吧,把枪交过来。”迪利克斯对詹斯博说道。
长叹一声后,詹斯博取下了挂在臀部的枪带。她不得不承认,拿掉枪支后,他看上去不像他自己了。哲蒙尼的这位神枪手四肢修长,肤色黝黑,常年在外奔波。他非常宝贝自己的那两把左轮手枪,交出去之前,他把嘴凑上去怜惜地吻了吻珠灰色的手柄。
“照顾好我的宝贝,”詹斯博一边说一边把手枪交给迪利克斯,“如果我发现它们有了任何划痕或者裂缝的话,我会用子弹在你胸膛文上‘原谅我’几个大字。”
“你不会浪费弹药的。”
“估计原谅这个词还没文到一半,他就死透了。”大鲍里格一边说一边摘下短柄小斧,弹簧折刀,以及他最称手的武器——一个带着沉重挂锁的粗壮链子,一并交到了罗迪那伸了半天的手里。
詹斯博翻了个白眼。“你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就行了,死人胸膛上文个原字有什么意思?”
“折中一下,”卡兹说,“文‘我错了’就足以传达你的意思,还能少浪费点儿子弹。”
迪利克斯笑了,但伊奈姬看到他小心翼翼地托着詹斯博的左轮手枪。“那个怎么办?”詹斯博说着,用手指了指卡兹的拐杖。
卡兹低低地笑了,一本正经地说道:“谁会剥夺一个瘸子的拐杖?”
“如果那瘸子是你的话,每个有脑子的人都想这么做。”
“那还好我们等会要去见的人是吉尔斯。”卡兹从马甲口袋里拿出一只怀表,“马上就到午夜了。”
伊奈姬把目光转向了交易中心。交易中心是一个长方形院子,四周有船库和船运办公室环绕,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白天的时候,这里却是卡特丹姆的心脏,驶入港口的商船络绎不绝,船上载着买卖股票的富商。午夜的钟声即将敲响,此时的交易中心空寂无人,只有警卫在周边和房顶巡逻。这些警卫收了贿赂,今晚的谈判之中,他们要做的事情和自己的职责背道而驰。
在这座城市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处区域尚未被卡特丹姆无止境的帮派冲突所割裂,所侵占;交易中心便是其中之一。这地方理应是一个中立区。但在伊奈姬看来,它并不中立。它更像是罗网收紧和兔子惊叫之前森林的寂静。像一个陷阱。
“这是一个错误。”她说道。大鲍里格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她站在那里。伊奈姬听到了德勒格斯私下对她的称呼——幽灵。“吉尔斯还算是有点能耐。”
“这毋庸置疑。”卡兹说道。他的音色听起来像是粗糙的岩石摩擦时发出的声音。伊奈姬常常在想,他童稚时期嗓音是否也是这样,或者说,他是否有过童稚的时候。
“那今晚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这是珀尔·哈斯克尔喜欢的做事风格。”
老古董,老套路。伊奈姬想,但并没有说出来。但她觉得德勒格斯的人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他会害得我们所有人都葬身于此。”她说。
詹斯博修长的手臂伸过头顶,然后咧着嘴笑了,白森森的牙齿映衬着黑黝黝的皮肤。他的步枪还没交出去,那背着步枪的身影看上去像一只长腿笨鸟。“从数据上来说,他可能会害死我们一部分人。”
“这不是能用来开玩笑的事情。”她回应道。卡兹看她的眼神有点嘲弄。她知道自己听上去古板苛刻且大惊小怪,像个在走廊上发布可怕公告的老太婆。虽然不喜欢这样,但她觉得自己没错。毕竟,老太婆们还是挺有见识的,活了那么多年,皱纹不是白长的,路也不是白走的。
“詹斯博没在开玩笑,伊奈姬,”卡兹说道,“他是在计算概率。”
大鲍里格把他那粗大的关节捏得嘎吱作响。“我已经备好酒了,卡彭罗穆还有一锅鸡蛋等着我呢,所以我可不能命丧今晚。”
“介意打个赌吗?”詹斯博问道。
“我不打算拿生死打赌。”
卡兹迅速戴好帽子,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触帽子边缘,草草地行了个礼。“为什么不呢,鲍里格?这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他说的没错。伊奈姬还欠着珀尔·哈斯克尔的债,这意味着每次接手新工作或新任务时,每次离开自己在斯兰特的住所时,都是在赌命。今晚也不例外。
交易中心的钟声敲响时,卡兹的拐杖敲击鹅卵石。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闲谈时间结束。“吉尔斯并不聪明,但他的智商足以让他规避麻烦。”卡兹说道。“不管听到了什么,接到我的命令之前,不要加入打斗。保持警惕。”然后他对伊奈姬轻微地点了下头,“注意隐蔽。”
“无需吊唁。”詹斯博把步枪扔给罗迪时说道。
“无需葬礼。”德勒格斯剩下的人喃喃地回应道。对于德勒格斯而言,这句话传达的是“祝你好运”之意。
在伊奈姬融入阴影之前,卡兹伸出乌鸦头拐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留意在屋顶巡逻的守卫。吉尔斯已将他们纳入麾下。”
“那——”伊奈姬刚开了个头,卡兹就已经离开了。
伊奈姬挫败地摊了摊手。她有一堆问题,但卡兹还是和往常一样,将答案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朝交易中心面向运河的那面墙小跑过去。谈判期间,交易中心只允许副手以及他们的助手进入。但剩下的德勒格斯都全副武装,在东门前严阵以待,以防黑尖间谍临时起意。她知道吉尔斯会让他的黑尖勇士披坚执锐,在西门集结。
伊奈姬自有办法进入交易中心。帮派之间公平竞争的规则是从珀尔·哈斯克尔的时代开始的。可她是幽灵,对她来说,唯一有效的规则就是地心引力,但有时候,这条规则也拿她没有办法。
交易中心的底层是无窗的船库,伊奈姬选了一根水管,打算爬上去。双手攀上水管之前,她迟疑了一下,从口袋中拿出一盏骨灯摇了摇。骨灯浅绿色的微光照亮了水管,她看到那水管油光锃亮的。她一边沿着墙走,一边寻找其他办法,然后发现自己可以够到一个石头檐口。那檐口上立着刻赤的三条飞鱼雕像。她踮起脚尖,摸了摸檐口,发现上面覆盖了一层毛玻璃。它挺期待我的到来,她愉快地想道。
她加入德勒格斯时刚过完十五岁生日,至今还不到两年。那是迫于生存的无奈之举,但令她感到愉悦的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已经成了不少人需要警惕的对象。如果黑尖团觉得这点小伎俩就能阻止幽灵朝她的目标迈进,那他们可就大错特错了。
她从马甲夹层里拿出两个攀爬钉,先后揳入砖墙之中,不断交替,协助自己向高处爬去,与此同时,双脚摸索着所有能够借力的支点和石缝。小时候学习走钢索时,她都是光着脚的。但卡特丹姆太过于湿冷,不适合光脚。几次严重的失足之后,她花钱找了一个在维斯坦特的松子酒商店工作但偷偷接私活的制造师,给她做了一双便鞋。鞋子是皮的,鞋底的防滑斑纹凸起明显。那鞋非常合脚,能紧紧抓在各种物体表面上。
她爬到了交易中心的二楼,爬上了一个堪堪站住脚的窗沿。
卡兹教她撬锁时已倾囊相授,但她并未得他真传。为了开锁,她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最终,一声令人满意的“咔哒”声后,一间办公室的窗户打开了。办公室里没人,墙上贴满了标注出贸易航线的地图,黑板上列着股票价格和船只的名字。她闪身入内,重新插好了插销,小心翼翼地经过了那些堆满了整整齐齐的订单和标签的桌子。
穿过几扇门之后,她踏上了一个阳台,那阳台可以一览交易中心院子的全景。每个船运办公室都有一个这样的阳台。从这里看去,可以看到指挥的人宣读新到的船只和到货的库存,或是高高挂起的标志着有船只连带货物一起消失在海上的黑旗。交易中心的大厅会衍生出一系列的商机,走私船会把消息传遍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即将出航的商品,期货和股票的价格便会随之涨涨跌跌。
港口起风了。风带来了海洋的气息,吹拂着她后颈处没绑起来的头发。伊奈姬朝下面的广场看去,那里灯火摇曳,卡兹带着助手穿过广场,拐杖敲击鹅卵石的声音也清晰可辨。她瞥见对面有一队人提着灯笼朝卡兹他们走去。黑尖团到了。
伊奈姬戴上兜帽,抓住栏杆,悄无声息地翻到了隔壁的阳台上,然后蹲得低低的,密切追踪广场周围卡兹他们的动向。海风吹皱了他黑色的外套,或许是天气转冷的缘故,他的腿好像跛得格外明显。她好像能听到詹斯博充满生气的说话声,大鲍里格沉闷的低笑声。
离广场对面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看到吉尔斯带着艾兹格和沃蒙——他的选择果然如她所料。伊奈姬了解黑尖团每个人的优势和劣势,哈雷之尖,利蒂斯,普狮和其他活跃在卡特丹姆大街上的帮派也不例外。吉尔斯信任艾兹格,他俩一起在黑尖团打拼出了一方天地,了解这些信息是她的职责所在。艾兹格把自己练得宛若小山——身高几近七英尺,肌肉堆叠,粗如桥塔的脖子上架着一张又宽又丑的脸。
她突然很庆幸卡兹带了大鲍里格同行。卡兹选择詹斯博做他的助手是情理中的事儿。詹斯博虽然有点局促不安,但不管他有没有带左轮手枪,总能在战斗中发挥自己的绝佳状态,并且她知道,詹斯博愿意为卡兹做任何事情。之前卡兹坚持要带大鲍里格时她有些迟疑。大鲍里格是乌鸦俱乐部的保镖,是把醉汉和挥霍无度的人扔出赌场的不二人选,但他身躯沉重,真打起来,不堪大用。但所幸,他长得够高,可以平视艾兹格。
关于吉尔斯第二个助手,伊奈姬不想想太多。沃蒙让她神经紧绷。他外表看上去没有艾兹格那么让人心生畏惧。他身形有点像稻草人——并不是说他骨瘦如柴,而是他衣服掩盖之下的身躯,像是以错误的角度拼搭起来一般。有传言说他曾徒手捏碎人的头盖骨,然后把手在胸前的衬衫上蹭干净,继续喝酒。
伊奈姬一边努力平复内心翻滚的情绪,一边听着吉尔斯和卡兹在广场简短的交谈,他们的助手则互相搜身,确保没有人携带武器。
“没规矩。”詹斯博说道,他从艾兹格的袖子中摸出一把小刀,扔向了广场的另一边。
“没发现。”大鲍里格拍完了吉尔斯以后又转向了沃蒙。
卡兹和吉尔斯讨论着天气,对今晚来此的真正原因避而不谈,让人怀疑卡彭罗穆是不是因为租金上涨在酒里掺了水。按常理来说,他们会短暂交谈,聊表歉意,同意互不侵犯彼此在第五港口的地盘,然后两个人一起去找点喝的——这至少是珀尔·哈斯克尔长期以来的作风。
但珀尔·哈斯克尔知道什么?伊奈姬一边想一边搜寻房顶巡逻的警卫,想在黑夜中分辨出他们的身影。哈斯克尔负责德勒格斯的运营,但最近,他更喜欢坐在温暖的房间里,喝着温度适宜的藏酒,搭一搭模型,跟愿意聆听的人长篇大论地讲述他曾经的壮举。他似乎觉得这次的地盘纷争也可以像过去一样平息:速战速决,握手言和。但伊奈姬所有的感官都告诉她,那套路这次不顶用。她的父亲可能会说,今晚每个影子都各怀鬼胎。不好的事儿即将在这上演。
卡兹站着,双手搭在拐杖的乌鸦头上。他看上去气定神闲,帽檐遮住了他窄窄的脸。巴伦地区的大多数匪徒都爱显摆:马甲鲜艳花哨,表盘上嵌满了不和谐的珠宝,裤子上印着各式各样的图案和花纹。但卡兹是个例外——他很节制,黑色的马甲和裤子裁剪简洁,缝合严密。刚开始,她觉得是品味问题,但后来意识到卡兹是在愚弄那些正派的商人。他很享受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他们中的一分子。
“我是个商人,”他对她说道,“仅此而已。”
“你是一个盗贼,卡兹。”
“我刚才难道不是这么说的?”
他现在看上去像是一个给马戏团的演员传道的牧师。一个年轻的牧师,想到这里,她的内心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卡兹说吉尔斯老了,落伍了,但显然他今晚不这么觉得。黑尖团的副手眼角皱纹堆叠,隐藏在鬓角下的颌骨较宽,看上去信心满满且经验丰富。紧挨着他的卡兹看起来……好吧,十七岁。
“我们公平点儿,可否?我们只想捞点油水,”吉尔斯说道,手指轻敲着他石灰绿马甲上镜子般的扣子,“所有乘船到第五港口寻欢作乐的游客都任你们挑选,这不太公平。”
“第五港口是我们的,吉尔斯。”卡兹回复道,“德勒格斯对所有来这寻欢作乐的游客都有优先权。”
吉尔斯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年轻了,布莱克,”他放声大笑着说道,“你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儿是如何运转的。这港口归本市所有,我们享有同等的权利,其他人也是。大家都要讨生活。”
严格来说,确实如此。但第五港口曾经毫无用处,卡兹接手之前,它一度被整个城市遗弃。他抵押了乌鸦俱乐部来进行河道清淤,建立码头。因这代价,珀尔·哈斯克尔责备了他,骂他是傻子,但后来他渐渐宽容起来。听卡兹说,那老头的原话是:“你用那些绳索,吊死自己算了。”但不到一年,所有的付出就有了回报。现在,第五港口已经成了商船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和士兵来卡特丹姆观光旅游和体验风土人情时停靠的码头。德勒格斯最早和他们接触,带着他们去本帮派的妓院,酒馆和赌场,从而掌控他们以及他们的钱包。第五港口让那老头变得很富有,也加固了德勒格斯在巴伦地区的话语权,这种成功是乌鸦俱乐部之前都未曾有过的。但伴随着利益而来的,是那些不必要的关注。吉尔斯和黑尖团一年到头都在找德勒格斯的麻烦,不断在第五港口渗透自己的力量,招揽那些不属于他们的客人。
“第五港口是我们的,”卡兹重申道,“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你介入了我们的航线,拦截了本该两天前就到港的一船尤尔达。”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样来钱是挺快的,吉尔斯,别跟我装傻充愣。”
吉尔斯向前一步,詹斯博和大鲍里格紧张起来。
“挺能屈能伸的,小子,”吉尔斯说道,“我们都清楚,要真的起了冲突,那老头子的胃可吃不消。”
卡兹干笑起来,笑声像摩擦的枯叶,“我不是你的座上宾,也不想赴你的鸿门宴。你要是想动手,那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如果你不在呢,布莱克?大家都知道在哈斯克尔那儿,你是脊柱——脊柱断了,德勒格斯也就散了。”
詹斯博嗤之以鼻。“胃,脊柱。接下来是啥,脾?”
“闭嘴。”沃蒙厉声喝道。会谈的规矩是,一旦谈判开始,只有副手才能说话。“抱歉。”詹斯博用唇语说道,然后卖力地比画手势,给自己的嘴唇上了锁。
“你在威胁我,吉尔斯,”卡兹说道,“没把握前我不会动手。”
“对自己挺有信心,是吧,布莱克?”
“只信自己,别无其他。”
吉尔斯放声大笑,用手肘推了推沃蒙,“听听这自大的混账话。布莱克,这不是你的地盘。你这样的小毛孩子就像是跳蚤。在大狗动手搔痒之前,初出茅庐却隔三岔五出来惹前辈心烦。告诉你,这痒我忍够了。”他双臂交叉,乐不可支地抖动着。“要是我告诉你两个城市警卫正持步枪瞄准了你和你的小伙伴呢?”
伊奈姬的心不断下沉。这就是卡兹为什么说可能有警卫任吉尔斯差遣吗?
卡兹扫了一眼房顶。“雇城市警卫为你杀人?这对像黑尖团这样的匪徒来说可真是一大笔花销。不知你们的金库付不付得起钱。”
伊奈姬爬上栏杆,从阳台比较安全的地方猛地一扑,奔着房顶而去。如果他们今晚能侥幸活下来,她要杀了卡兹。
交易中心的屋顶上一直都会有两个沙得威志警卫。德勒格斯和黑尖团都花了点克鲁志打点,确保他们不会介入会谈,这是司空见惯的交易。但吉尔斯的暗示却有点不同寻常。他真的想办法收买城市警卫当他的狙击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德勒格斯今晚可真是刀尖上舔血,生存机会渺茫。
交易中心和卡特丹姆的其他建筑一样,都有尖锐的三角形屋顶来应对暴雨,所以负责屋顶巡逻的警卫都在一个可以俯瞰这个院落的狭窄通道上。但伊奈姬无视了那个通道。因为它虽然很容易上去,但也很容易暴露她。她在屋顶光滑的瓷砖上攀爬了半截之后,开始匍匐向前。她的身体倾斜,有点摇摇欲坠,像只蜘蛛一样前行,一只眼睛关注着警卫所在的通道,一只耳朵倾听着下面院子里的交谈声。或许吉尔斯在虚张声势。或许警卫现在正弓着身子站在栏杆旁,枪口对准了卡兹或詹斯博或大鲍里格。
“是费了点周折,”吉尔斯承认道,“我们目前只是小小地运作了一下,城市警卫也确实不便宜。但今晚的彩头让我觉得是值得的。”
“那彩头是我?”
“那彩头是你。”
“我备感荣幸。”
“没了你,德勒格斯撑不过一个礼拜。”
“没我,一个月内他们就会恢复元气。”
如果卡兹走了,我要留下来吗?或者说我要不要逃债?和珀尔·哈斯克尔的打手搏一把?这些念头在伊奈姬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如果不是她加快速度前行,这会儿估计都得出结论了。
“贫民窟里自以为是的无名鼠辈,”吉尔斯笑道,“我迫不及待地想撕开你的假面了。”
“动手吧。”卡兹说。伊奈姬冒险向下看了一眼。他的声音变了,幽默感荡然无存。
“需要我让他们在你健全的那条腿上来一枪吗,布莱克?”
警卫在哪儿?伊奈姬一边想一边加紧了步伐。她急忙穿过三角形顶棚的陡坡。交易中心几乎占据了这座城市的一个街区。涉及的范围太广了。
“别光嘴上说,吉尔斯。让他们开枪吧。”
“卡兹——”詹斯博紧张地说。
“来吧,采取行动,下令吧。”
卡兹在搞什么鬼?这是他所期待的么?他是认定了伊奈姬能及时找到警卫吗?
伊奈姬又看了一眼下面。吉尔斯双眼发光。他深吸了口气,挺起胸膛。伊奈姬蹒跚了一步,她努力稳住脚下以防直接滑落屋檐。他要行动了。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卡兹送死。
“开枪!”吉尔斯大喊道。
子弹划破了气流。大鲍里格大叫了一声,瘫倒在地上。
“该死!”詹斯博大吼道,单膝跪在鲍里格旁边。他用手紧紧压着鲍里格的伤口,那大块头呻吟着。“你个没用的死胖子!”他朝着吉尔斯喊道,“你刚刚坏了中立区的规矩。”
“谁让你不先开枪呢?”吉尔斯回答道,“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你们没人能活着走出这里。”
吉尔斯的声音听上去很尖锐。他努力保持镇定,但伊奈姬听出了他声音里压不住的惊慌,就像受惊的鸟儿猛地扑棱翅膀一样。为什么?几分钟以前他还气势汹汹。
就在这时,伊奈姬注意到卡兹一动未动,“你看上去不太好,吉尔斯。”
“我很好。”他说。但其实不然。他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眼神飘忽不定,好像在寻找屋顶上阴影笼罩着的通道。
“是吗?”卡兹随意地问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对吧?”
“卡兹,”詹斯博说,“鲍里格的血止不住——”
“很好。”卡兹说道。
“卡兹,他需要医师。”
卡兹抽空草草瞟了受伤的鲍里格一眼,“他需要停止呻吟,并且感谢我没有让霍尔斯特朝他脑袋开枪。”
即使是站在上面,伊奈姬也看到了吉尔斯的畏缩。
“那警卫是叫这名字吧?”卡兹问道,“威廉·霍尔斯特和波特·凡·达安尔——今晚当值的两个城市警卫。你掏空黑尖团来贿赂的两位。”
吉尔斯一声未吭。
“威廉·霍尔斯特,”卡兹大声说道,他的声音飘到了房顶上空,“好赌的程度快赶上詹斯博了,所以你的钱挺有吸引力的。但霍尔斯特还面临更大的问题——我们视之为欲望吧。我就不细说了。秘密和钱币不一样。它在流通的过程中不保值。即使我跟你说的这个秘密可能很倒胃口,但你也只能信我。对吧,霍尔斯特?”
回应他的是另一声射击声。这次击碎了吉尔斯脚旁的鹅卵石。吉尔斯发出微弱的惊叫,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次,伊奈姬追踪到枪声的来源了。射击声在大楼西侧附近的某个地方响起。如果霍尔斯特在那,这就意味着另外一个警卫——波特·凡·达安尔——会在东面。卡兹也打算策反他吗?还是说他在指望她?她加速翻过了三角形屋顶。
“朝他开枪,霍尔斯特!”吉尔斯吼道,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绝望,“朝他的头开枪。”
卡兹嫌弃地哼了一声。“你真的以为那个秘密会随着我的死而消失吗?来吧,霍尔斯特,”他喊道,“给我脑壳上来一发子弹吧。我倒地之前,会有信使冲到你老婆和副巡官的门前。”
射击声没有响起。
“怎么会?”吉尔斯苦涩地说道,“你怎么会知道他们今晚当值?我花了大价钱才拿到花名册。你出价不可能高过我。”
“那可能是我的货币更有影响力。”
“钱就是钱。”
“我用情报做交易,吉尔斯,就是那些人们以为没人在场时做的事儿。羞耻的价值可比钱币大多了。”
伊奈姬明白了,他在故意引人耳目,来为她跳过陡峭的屋顶争取时间。
“你在担心第二个警卫吗?友好的老波特·凡·达安尔?”卡兹问道,“或许他已经就位,正在思考他应该怎么做。朝我开枪,还是朝霍尔斯特开枪?或者他也是我的人了,并且已经准备好在你的胸膛开个洞了,吉尔斯。”他俯身靠近吉尔斯,像是他们在分享一个大秘密一样,“为什么不给凡·达安尔下令,来验证一下呢?”
吉尔斯的嘴开开合合,像鲤鱼一样,然后大喊道,“凡·达安尔!”
凡·达安尔刚要开口回应,伊奈姬滑到了他的身后,在他的喉咙上架了一把刀子。她刚分辨出他的身影就滑下了屋顶。神呐,卡兹喜欢卡点儿。
“嘘。”她在凡·达安尔的耳边低语道,用刀轻刺了一下他,让他感受到紧贴着他肾的第二把匕首。
“求你了,”他呻吟道,“我——”
“我喜欢听人求我,”她说,“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下面的院子里,她看到吉尔斯因恐慌而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凡·达安尔!”他再次喊道。当他转头看向卡兹时,怒容满面,“你总是先人一步,是吧?”
“吉尔斯,在你这儿,那我真得说我赢在起跑线上了。”
但吉尔斯勉强笑了——紧绷却又满足的微笑。胜利者的微笑,伊奈姬意识到这点后,吸了一口冷气。
“比赛还没结束呢。”吉尔斯把手伸进了口袋,拿出了一支重型黑色手枪。
“终于,”卡兹说道,“大漏洞。现在詹斯博终于不用跟个女人一样,眼睛湿漉漉地盯着鲍里格了。”
詹斯博愤怒地瞪着那支枪,目瞪口呆。“大鲍里格搜他身了。他……啊,大鲍,你个白痴。”他抱怨道。
伊奈姬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她手中的警卫发出一声轻哼。愤怒和惊讶让她握刀的手不小心用了力。“放松。”她一边说,一边减轻了力道。但是,神呐,她真想捅点啥。大鲍里格把吉尔斯全身上下拍了个遍。他不可能没发现枪。他背叛了他们。
这就是卡兹坚持今天晚上把他带过来的原因吗?是想公开确认大鲍里格倒向黑尖团的阵营了吗?这必定就是他为什么让霍尔斯特朝大鲍里格的腹部开枪了。但这又如何呢?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大鲍里格是个叛徒。还有一支枪直指卡兹胸前。
吉尔斯得意地笑了。“卡兹·布莱克,最伟大的逃跑艺术家。这回你打算怎么爬出去呢?”
“我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卡兹忽略了手枪,将注意力移向躺在地上的大块头。“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吗,鲍里格?”他用拐杖的尖刺猛击了一下大鲍的腹部,“这不是个设问句。你知道你问题在哪儿吗?”
鲍里格呜咽着。“不……”
“猜一猜吧。”卡兹低声说。
大鲍里格没有回答,只是又发出一声颤抖的呜咽。
“好吧。我告诉你。你太懒了。我很清楚这点。其他人也一样。所以我问我自己,为什么我最懒的保镖每两周就要早起一次,多走两英里,跑去奇拉的油炸食品铺吃早餐,即使卡彭罗穆的鸡蛋明显要好吃很多。大鲍成了早起的鸟儿,黑尖团就开始把力量渗透到第五港口,拦截了尤尔达的货。把这两点联系到一起并不难,”他叹息着对吉尔斯说道,“这是蠢人有大动作时常犯的错,懂了吗?”
“但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吉尔斯回答道,“估计会有点恐怖,我射击的射程有点短。你的警卫或许会杀了我或者我的手下,但你没法躲过这颗子弹。”
卡兹朝着枪管向前迈了一步,让枪口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完全没办法,吉尔斯。”
“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噢,我觉得你乐意至极,估计黑暗的内心都在哼着小曲。但你不会。今晚不会。”
吉尔斯放在扳机上的手指颤抖着。
“卡兹,”詹斯博说道,“这‘朝我开枪’的事儿让我开始忧心了。”
沃蒙这次不用再费力反对詹斯博插嘴了。一个人倒下了。中立区被打破了。尖锐的枪声在空气中回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问题,一个寂静之中未说出口的问题,仿佛死神自己也在等待这个问题的答案:今晚要流多少血?
远处警报哀鸣。
“布里斯坦特街十九号。”卡兹说道。
吉尔斯刚刚还在轻微地左右摇晃,他现在一动不动。
“那是你女朋友的地址,对吧,吉尔斯?”
吉尔斯咽了下口水。“没女朋友。”
“不,你有,”卡兹轻柔地说,“她也挺漂亮的。嗯,漂亮到配你这样的卑鄙小人绰绰有余。看上去挺甜美的。你爱她,不是吗?”即使在房顶上,伊奈姬都能看到吉尔斯苍白的脸上的汗光。“你当然爱她了。长得漂亮的人遇到你这样的巴伦人渣都不愿意多看一眼,但她却不一样。如果你非要问我的话,这无疑是变蠢的征兆,但爱情就是如此奇怪。她喜欢把美丽的头颅倚靠在你肩上吗?会听你说自己每天的日常吗?”
吉尔斯看着卡兹,仿佛是第一次见他一样。跟他交谈的那小子骄傲自大,鲁莽轻率,笑点较低,但不可怕——真的不。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恶魔,目光死寂,毫无惧意。卡兹·布莱克消失了,目睹这一切的是黑手。
“她住在布里斯坦特街十九号,”卡兹用他那粗嘎的声音说道,“房子有三层,窗户边的花栏里种着天竺葵。她门前现在站着两个德勒格斯成员,如果我今天没有昂首挺胸地全身而退,他们将会在房子的底部和顶部放火。两面的火都蔓延到二层,把可怜的伊莉斯夹在中间。首先着火的是她的金发。就像蜡烛芯一样。”
“你在蒙我。”吉尔斯说道,但他握枪的手在颤抖。
卡兹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时间不早了。你听到了警报声。我嗅到了港口里的风的气息,海腥味和咸味,或者——我还嗅到了烟雾的味道?”他的声音带着欢愉。
神呐,卡兹,你都做了什么?伊奈姬崩溃地想道。
吉尔斯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再次颤抖起来,伊奈姬开始紧张。
“我知道了,吉尔斯。我知道了,”卡兹同情地说道,“所有的计划、筹谋和贿赂都一无所获。你目前在想这个吧?在明知自己输了的情况下踏上回家的路,这该多糟糕啊。你双手空空,赔得血本无归地去见老板,他该多生气啊。在我心口开一枪,这感觉该多爽啊。动手吧。扣动扳机。我们就可以一起下地狱了。他们可以带上我们的尸体去死神之船上焚烧,就像对待乞丐那样。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接受骄傲遭受重创这个打击,回到布里斯坦特街,把头枕在女朋友的腿上,带着平稳的呼吸入眠,再做一个大仇得报的梦。这取决于你,吉尔斯。我们今晚回得了家吗?”
吉尔斯与卡兹对视,他在卡兹眼神里搜寻到的信息让他的肩膀垮了下去。伊奈姬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很同情他。他走进这里时趾高气扬,虚张声势,是生活的勇士,巴伦地区的赢家。但他离开这里时,是卡兹·布莱克的又一个受害者。
“你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布莱克。”
“我会的,”卡兹说道,“如果这世界上还有公平可言的话。但你我都知道这可能性不大。”
吉尔斯放下了手臂,手枪毫无用武之地地垂在他的身侧。
卡兹后退一步,弹了弹胸口处枪管挨着的那块衬衫,“回去告诉你们老大,让他的黑尖团撤出第五港口,我们也等着他赔偿那船尤尔达的损失呢,再加付在中立区动枪的五个百分点,以及有这么一群让人叹为观止的乌合之众的五个百分点。”
卡兹高举拐杖,在空中划出一个尖锐的弧度。吉尔斯大叫一声,他的腕骨被打得粉碎。枪吧嗒一声掉在铺路石上。
“我认输!”吉尔斯轻轻捧着手腕哭喊道,“我认输!”
“你再招惹我,我会把你的两只手腕都打断,这样你就得雇个人帮你撒尿了。”卡兹用拐杖顶端轻抬了下帽檐,把帽子戴正。“你也可以让可爱的伊莉斯帮你。”
卡兹蹲伏在鲍里格旁边。那大块头呜咽着。“看着我,鲍里格。如果你今晚没因失血过多而亡的话,明天日落之前滚出卡特丹姆。如果我听到你在这个城市附近逗留的话,人们将会听到你被塞进奇拉油炸食品铺的啤酒桶里的消息。”然后他看着吉尔斯:“你帮帮鲍里格,要是我发现他跟着黑尖团混的话,别以为我会放过你。”
“求你了,卡兹。”鲍里格呻吟道。
“你本有家,但你引祸入门,鲍里格。别在我这寻求同情。”他站起来看了眼怀表。“我不希望这事拖太久。我还是走吧,要不可怜的伊莉斯会觉得有点热了。”
吉尔斯摇着头,“你病得不轻,布莱克。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绝对不是个正常人。”
卡兹把头偏向一边。“你是村儿里来的,对吧,吉尔斯?来城里碰运气?”他用戴着手套的手理了理衣领,“好吧,我是巴伦地区特产的混蛋。”
无视黑尖团脚下上了膛的枪,卡兹转身,一瘸一拐地穿过鹅卵石路朝东门走去。詹斯博蹲在鲍里格旁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白痴。”他难过地说道,然后追随着卡兹走出了交易中心。
伊奈姬依旧在房顶上监视下面的一举一动,沃蒙捡起吉尔斯的枪放进了套子里,黑尖团成员互相低语。
“别走,”鲍里格哀求道,“别丢下我。”他努力去够吉尔斯的裤边。
吉尔斯甩开了他。留下他一人蜷缩在地上,流出的血渗进了鹅卵石里。
伊奈姬从凡·达安尔的手中抽走了他的枪后放了他。“回家去吧。”她跟那警卫说道。
他惊恐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肩膀,然后冲下了通道。院子下面,大鲍努力地在交易中心的地面上拖行。他竟然蠢到去与卡兹作对,但鉴于他在巴伦活了那么久,没点毅力是不行的。他可能做得到。
帮他一把,她内心的声音说道。片刻之前,他和她还是战友。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好像不对。她可以走到他身旁,帮他从目前的惨状中快速解脱,在他离开时握着他的手。她可以找个医师救他。
但她没有,她用神明能听懂的语言,简短地祷告,然后爬下了陡峭的屋顶和外墙。伊奈姬很同情那个少年,那个或许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身边都无人宽慰,要一个人死去的少年;那个或许能够活下来,却从此要背井离乡地度过一生的少年。但今晚的工作还没结束,幽灵没有工夫在叛徒身上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