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我有一个梦。
应该说,我做过很多梦。我想,这或许能让我这个只有十几岁的火箭堡管理者比马丁·路德·金更可爱一点,是不是?我做的梦都很奇怪——比我感染百变王牌病毒之前做的梦要怪异、离奇。不过,我倒是一直喜欢在自己的作品里创造出扭曲世界的艺术家:达利、博赫、布鲁盖尔、夏加尔……
昨夜我又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自己身在政府大楼里。(我也不可能去别的地方,是吧!)但是,这里的一切都不一样了。砖头和石块都变成了玻璃。这栋建筑变成了一幢瑰丽的水晶宫殿,透过它,我又能看到外面的世界。阳光射在它的表面,折射出彩虹。
我自己也变了样子。我变成了别人,不再是膨胀了。我用自己的双腿站立着,有着一副肌肉发达的健美身材。凯丽迷人得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她就在我的身边,心里不再对我感到怜悯,而是充满对我的爱与信任。我们一起在属于我的宫殿里四处散步,感叹着它的华美。
我们走到门厅,看到卡夫卡正跪在那里,摆弄着那台发电机。他一直坚持说我们一定会需要那台发电机的。他身边布满密密麻麻的线缆。
随后,我意识到是耀眼的阳光让我产生了错觉。地上的并不是线缆。大厅里挤满无数的鬼牌,身体全都贴在了一起。他们冲我大喊着,四肢、触手、身体拉出的长丝和头上的触角全都挥舞着:“已经没有地方了!没有地方了!”
我向外看去——我的天哪!——他们说的是真的。从窗户望出去,整个火箭堡都是这副样子——每一寸地面都挤满鬼牌,就如同一张蠕动着的巨大地毯,一直蔓延进闪着油污的海边。
我朝他们开口了。我的声音深沉而富有磁性,犹如一位国王,完全不似现实世界里我那幼稚的声线。“我会为你们创造一个新家!”我告诉他们,“我会为你们做到的!”
凯丽为我鼓掌。鬼牌们欢呼雀跃。
但卡夫卡从发电机边抬起头。“他们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他低声说。
所有鬼牌发出赞同的吼声。我知道,卡夫卡口中的“他们”所指的是谁,所有鬼牌都心知肚明:恨我们的耐特,还有背叛自己种族的王牌。
“我的膨胀之壁可以防御他们。”我摇头,反驳道。
卡夫卡叹息一声。
我突然感到一阵冷风。抬头一看,整个大楼的天花板都消失了。头顶上是片片阴云,冬日的寒风夹杂着肮脏的雪片飞来。雪积在四周的污物上,也落在我庞大的身躯上——我又变回了膨胀。凯丽一脸嫌恶,离开了大厅。我感到恐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因为我知道,膨胀之壁无法隔开雪花。
“只有你的膨胀之壁是不够的,”卡夫卡告诉我,“远远不够。”
“我还有传心者,还有我的鬼牌卫兵。”
“还是不够。”
风吼叫着,犹如疯狂的笑声。冻雨在大厅的立柱之间飞旋,在我身体的支撑物之间穿梭。
随后我醒了。我巨大的身体颤抖着,整个大楼也随之震颤。所有卫兵都看着我,膨胀排污的气味传来,一股恶臭……
反正,你明白就好。
该死,梦境难道不应该是逃避现实的地方吗?我应该梦到的是自己拥有正常人的身体,或者是关于凯丽的旖旎的幻想。
每一个鬼牌都需要能够逃避现实的地方。然而我就连在梦中都无处可逃。
♦
我没有和布拉斯谈,而是选择了和茉莉谈,因为我通过监听别人的思维知道布拉斯很忙。
好吧,我还是说实话吧。这是个蹩脚的借口。我找茉莉谈,是因为我真的很不喜欢布拉斯。
但是连茉莉也不肯好好听我说话。我能听到她内心的想法。膨胀,你真是懦弱。懦夫。“情报就是力量。”拜托,这就是扯淡。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力量吗?能操控某个有钱人的身体、羞辱他,那才是力量。让他一边手淫,一边在华尔街裸奔。让他举着AK-47乱射一气。让他冲进鬼牌镇,给街上的鬼牌性服务。让他感到绝望,感到受尽羞辱。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茉莉慵懒地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跷起腿。她的膝盖从牛仔裤的洞里漏了出来。虽然现在外面的积雪足足有三英寸厚,但她却光着脚穿旅游鞋,短款T恤外只套了一件皮夹克。她伸手理了理自己染成五颜六色的爆炸头,下嘴唇微微向外噘着。
我总会注意到这种细节。这是我的艺术细胞。
“茉莉,你所谓的力量不过是花拳绣腿而已。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还是一个内心扭曲的小毛孩。因为你享受做那种事情。”她笑了,我也咯咯笑起来,“但是,你同时也很担心,”我告诉她。“你们都感到担忧。我能听到你们的思维。你们担心的是,如果一个像金这么强大的人物也会被暗杀——我知道,布拉斯他们是负责保护金的——那么,就算你们的首领有塞尔达保护,也有可能被干掉。既然如此,布拉斯和你也有危险。传心者的能力并不够强大。”
说话间,我捕捉到她试图隐藏起来的思维。于是我又笑了。“哦,你并不在乎布拉斯的安危,对吧?哦,不对,你叫他‘那个婊子养的满脸粉刺的外星混蛋’。你骂人的功力真的不怎么样啊,茉莉。你太没有创造力了,有点老套……”
“别笑了,接着说正事。”
“情报就是力量。打个比方,如果我把你刚刚的想法告诉布拉斯,你要怎么办?或者如果我把你和黑脑失败的篡位计划告诉他——”
茉莉的思维中充满愤怒的景象。我笑起来。“你这是捅了马蜂窝,茉莉,”我说,“我都能听到马蜂的嗡嗡声了。你也能感觉到吧。我注意到一些事。自从金死后,自从你们的首领表现怪异之后,你们传心者就一直,怎么说呢,很蠢。你们模仿着拙劣的青年黑帮电影,在整个城市里制造恐怖事件。”
她无动于衷。“我们只是在告诉那些混蛋,我们不怕他们。”
“好吧,但你们正中了耐特的下怀。你们激怒了他们。但凡有一点常识的人,就明白一百来个传心者和一千多个鬼牌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他们想除掉我们,随时都可以。”
茉莉嗤笑一声,但我知道,她其实听进去了我的话。“那为什么和我说,去和布拉斯或者首领说啊。你怎么突然很懂政治了?你没比我大多少,你也不比我聪明。”
“因为我喜欢你。”
她脑中浮现出的诡异画面把我逗笑了。“哦,相关的器官我还是有的,”我告诉她,“至少我觉得我还是有的。只是被埋在身体里面了。不过我不知道它的尺寸和我现在的身材成不成比例。不过,还是凯丽更合我的胃口。听我说,我最近研究了很多事情,茉莉——通过这座岛上的思维……”我摇摇头。我仅仅是提起它们,思维的洪流就侵入我的脑中。
“你想要力量吗?那你就必须要变得富有,你要参与经济金融的游戏。我一直在学习,终于得出一些结论。其中一个结论就是,火箭堡太小,太残破。卡夫卡说过,这个地方已维持不下去。他说的那个词叫‘基础设施’。这里的基础设施太过老旧;随时都有设施报废。但还是不断有鬼牌涌来。你们还在招收传心者预备军。火箭堡越来越拥挤,情况每况愈下。”
“那你想占领纽约的计划就不是白日做梦了吗?”
我耐心地为她解答。“我想告诉你的是,很快我们就将别无选择。他们不可能让我们一直待在这里。即使他们什么也不做,我们不断发展壮大,也终会逼迫我们离开。”
茉莉只是嘲笑着。我能够看到她脑中浮现尴尬的画面。她知道我在看,于是让画面更加夸张。“膨胀能坐充气船吗?”她嗤笑,“你要怎么去纽约城里?难道你手下的鬼牌要建一艘诺亚方舟不成?难道你自己游过去?天哪,那就是有史以来在纽约湾出现的第一条鲸鱼。”她又笑起来,头向后仰去,露出修长而健美的脖子。
“总会有办法的,茉莉·博尔特,”我对她说道,“只要有足够的钱,足够的权力,没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
她不以为意。“是吗。那你的膨胀之壁难道能覆盖住整个曼哈顿吗?”
“嘿,我还在长身体呢。我的力量也在不断成长。和半年前相比,墙的范围已经延伸了一百码,力量也在不断变强。这也是我考虑的一个因素。如果船只不能从纽约湾出入哈德逊河,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泽西岛上的人生活受到影响会如何?他们已经在修改飞机的航线。经济就是力量,亲爱的茉莉。”
她并不相信我,开口否认了。
我想到我的梦境。
还是不够……
片刻间,我沉浸在梦境的回忆里,在思维的洪流中迷失了。回过神来,茉莉正在盯着我。“管理者,听我说,”她说,“我了解你。你心里一定已经有计划了,对不对?所以才说这么多废话来烦我。”
我咧嘴一笑。“我想利用你,茉莉,还有其余的所有传心者。我想利用你们的力量,让我们变得有钱。如果你要真正羞辱一个人,那么你就要看住弱点再出击。我知道什么最让他们害怕。我来负责计划,你们传心者听命令行事。我告诉你,我可以让我们变得有钱,非常有钱。我来告诉你我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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