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有的经历都说明,这一刻会到来,而我会做出这个决定。
——摘自《渡誓》序
成为“光辉女士”的一大好处是,可以在这一次介入重大事件。护卫举着油灯照亮了走廊,人们匆匆走过,没有人质疑她的出现,没有人认为她来错了地方,甚至没有人考虑过,带领年轻女子前往凶杀现场是否合适。这种改变可真是喜人。
她无意中听到了斥候汇报给达力拿的情况。死者是一位叫维德卡·派瑞尔的光眼种军官,来自塞巴里尔军,但沙兰不认识他。尸体在塔城二层的偏远区域被一支斥候队发现。
他们愈发接近案发现场,达力拿带着护卫小跑而去,把沙兰甩在了后头。阿勒斯卡人的腿还真是风杀的长。她早已吸入了飓光,却都用在了那张麻烦的地图上。地图在他们走出会议室时就散作了一团光雾。
她精疲力竭,心里闹得慌。前方的阿多林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双脚不停来回走动,好像有些不耐烦,不一会儿却赶到她身边,没有再往前跑。
待阿多林和她步伐一致,她说了声“谢谢”。
“反正他已经死透了,不是吗?”阿多林尴尬地笑了笑,似乎非常不安。
他用套着夹板的伤手去牵沙兰的手,结果疼得龇牙咧嘴,沙兰便搂住了他的胳膊。他举起油灯,两人赶紧前进。这里的岩层呈螺旋状,宛如螺纹,在地上、顶上和墙上迂回盘旋。沙兰把这奇景印入脑海,便于稍后作画。
她和阿多林终于赶上了其他人,经过了一群守在外围的卫兵。虽然尸体是第四冲桥队发现的,但被派来保护现场的仍是寇林军的增援士兵。
被围起来的是一个中等大小的房间,已被许多油灯照亮。沙兰在门口停下,跟前是一个四周隆起的宽阔方形凹陷,大概有四尺深,开凿在房间的地上。墙壁的纹路仍旧蜿蜒曲折,混杂着橙、红、棕三色,一道道彩条逐渐扩大,又逐渐变窄,延伸到走廊的另一边。
死者仰面躺在凹坑的底部。沙兰硬着头皮看了几眼,却还是觉得恶心。死者眼球被刀刺穿,脸上血肉模糊,衣冠凌乱不堪,似乎历经了一番苦战。
达力拿和纳瓦妮都站在坑洞上方,脚下是凸出的岩架。达力拿面如磐石,神色严峻,纳瓦妮则抬起闲手捂住嘴巴。
“光明贵人,我们发现他时,他就是这样。”冲桥手皮特说,“我们马上就喊您来了。风杀的,这个人的死相简直和轩亲王撒迪亚斯一模一样。”
“连倒地的位置都一模一样。”纳瓦妮提着裙摆走下台阶,来到较低的区域。凹坑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其实……
沙兰望向高处,看到墙壁上有几座凸出的开口马首石雕。她心想:那些都是出水口,这里曾是浴室。
死者流出的血淌进了凹坑另一端的排水孔。纳瓦妮避开那道血迹,挨着尸体跪下。“不可思议……死者所在的位置、眼球被刺穿的模样……谋杀现场与撒迪亚斯案如出一辙,肯定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没有人试图阻止纳瓦妮察看现场,仿佛让太后触碰尸体是完全得当的。谁知道呢?也许在阿勒斯卡,女性就应该做这种事。沙兰还是觉得很奇怪,阿勒斯卡人是多么不顾一切地把女性拖到战场上,让她们担当文书、信使和斥候。
她瞅了瞅阿多林,想看看阿多林的反应,只见他瞪大眼睛直盯着现场,惊得合不拢嘴。“阿多林?”沙兰问,“你认识他吗?”
他似乎没听到。“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绝不可能。”
“阿多林?”
“我……我不认识他,沙兰。我只是觉得……我是说,撒迪亚斯的死只是孤立的案子。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没准是他自作孽。要他死的人可太多了,对不对?”
“似乎不止如此。”沙兰抱起双臂。这时达力拿也走下阶梯,来到纳瓦妮身边。跟在达力拿后面的人,不仅有皮特和偻朋,竟然还有第四冲桥队的瑞莱恩。仆族智者的出现引起了士兵的注意,有几人在不经意间护到达力拿身前。不管瑞莱恩穿着哪种制服,他们都视其为威胁。
“科洛特,”达力拿望向领队的光眼种军官,“你是第五大队的弓箭手吧?”
“是的,长官!”
“我们让你们和第四冲桥队一起在塔里探路了吗?”达力拿问。
“风行骑士团正缺人手,长官,而且再多几个斥候和文书也方便制作地图。我手下的弓箭手机动性很强,天天在外面操练挨冻,还不如在塔里探路,所以我就自愿带着队伍过来了。”
达力拿嘟哝了几句。“既然是第五大队……那你们的警队是哪一支?”
“塔兰军尉的第八中队。”科洛特说,“他是我的好朋友,只是……没挺过来,长官。”
“请节哀,军尉。”达力拿说,“你们能不能暂时退下?我想和我儿子商量一些事。继续拦着现场,等我的命令,不过别忘了通知艾尔霍卡国王。再派人给塞巴里尔带个口信,先提个醒,稍后我会亲自去跟他详谈。”
“遵命,长官。”说完,瘦高的弓箭手大声发令,包括冲桥手在内的士兵都离开了。这时,沙兰觉得后脖颈一阵刺痛,她抖抖身子,不由得回头瞥了一眼。她十分讨厌这座莫名其妙的建筑带给她的感受。
见到雷纳林就站在她身后,她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尖叫,脸上红了一大片。她都忘了自己正和寇林家族同处一室。几只愧灵渐渐在她周围显现,形如飘飞的红白花瓣。她平时很少引来愧灵,也是奇怪,因为她总以为这种灵体会常伴在她身边。
“对不起,”雷纳林嘟哝道,“我没打算偷袭。”
阿多林下到凹坑里,仍然一脸涣散。只是查个凶手,他就那么不高兴?几乎每天都有人想杀他。沙兰提起修身裙的裙摆,也跟着下去,但避开了地上的血迹。
“真令人不安。”达力拿说,“眼下我们就像飓幕前的落叶,正面临着足以把人类从柔刹抹去的可怕威胁,我没空操心在走道里溜达的杀人犯。”他抬眼看了看阿多林,“我能派去调查的人大多已经死了,比如尼特、马兰……国王亲卫队也好不到哪里去。而那些冲桥手,虽然素质过硬,却没有相关的经验。所以,我需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儿子。”
“交给我?”阿多林问。
“你调查过国王马鞍上的肚带,表现不俗,哪怕最后扑了个空。现任轩督王是亚拉达,你去见他一面,向他说明事情的经过,安排一支警队去调查,作为我的联络员配合他们的工作。”
“您希望……”阿多林说,“由我调查是谁杀了撒迪亚斯?”
达力拿点点头,挨着尸体蹲下,但死者已经死透了,沙兰不知道他想看什么。“兴许派我儿子去,会让别人相信,我对办案是认真的。其实这倒未必,他们没准只会觉得,我无非是派了个不会走漏风声的人。飓风在上,要是迦熙娜在这儿就好了。她知道怎么引导舆论的倾向,以免宫廷中出现对我们不利的意见。”
“儿子,不管怎样,你都要继续调查下去,起码要让余下的轩亲王知道,我们把谋杀案放在第一位,会专心查出凶手。”
阿多林咽了一口口水。“我明白。”
沙兰眯起眼睛。阿多林怎么了?她望了雷纳林一眼,后者仍旧站在空水池边的走道上,那双宝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多林。雷纳林向来有点古怪,但他似乎了解一些沙兰不了解的内情。
伏在沙兰裙子上的图腾轻轻地哼了起来。
达力拿和纳瓦妮最终去和塞巴里尔交谈了。他们一走,沙兰就拉住阿多林的手臂。“怎么回事?”她哑声询问,“你认识那个死人,对吗?你知道是谁杀了他?”
阿多林与她对视。“我不知道,沙兰,可我要查清楚。”
沙兰凝望着阿多林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掂量他的眼神。风操的,她在想什么?阿多林本性不坏,但他简直骗不过别人。
阿多林怫然离去,沙兰急忙跟上。雷纳林还留在房间里,目送他们穿过走廊。沙兰走远后再回头看,就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