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会有人害怕这份记录,没准也会有人感到解脱,但多数人只会认为它不应该存在。
——摘自《渡誓》序
达力拿·寇林出现在幻境中,站在逝去的神的记忆旁。
联军抵达乌有斯麓已有六天,那是光辉骑士团所在古老而神圣的塔城。他们通过旧时的传送门寻求庇护,逃离了新一轮灭世风暴,进入隐藏在山间的新驻地,安顿了下来。
然而,达力拿觉得自己好像一无所知。他不明白对手的情况,更不明白要怎么制胜。他几乎不了解那场风暴,以及它对人类宿敌“虚渡”的回归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才进入了幻境,想要从名为“荣誉”或“全能之主”的神那儿获取秘密。这是达力拿经历的第一场幻境。一开始,他站在神的人像旁,两人脚下的悬崖俯瞰着塔冠城:那里是达力拿的故乡,也是阿勒斯卡的行政中心。在幻象中城市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摧毁了。
全能之主开始说话,但达力拿没有理会。达力拿已经成了光辉骑士,与他缔结纽带的是柔刹最强大的灵体,也就是作为飓风之魂的飓风之父。达力拿发现,幻象现在可以随意回放了。这段独白他听过三次,还逐字复述,好让纳瓦妮记下。
这一回,达力拿却走到悬崖边,跪下来俯视塔冠城的废墟。四周空气燥热、尘埃弥漫,往日景色雄伟、层次百变的风刃山竟也塌了。他眯着眼睛望向破败杂乱的建筑,想要看出一些有意义的细节。
全能之主说个不停。幻象就好似一本日记,收录了一系列可以切身体会的天启。达力拿很高兴能得到帮助,可他现在只想了解细节。
他望着天上,发现空中有一道起伏,仿佛是从远处的石地里冒出的蒸腾热浪,有一座房子那么大。
“飓风之父,”他说,“你能带我去下面的废墟吗?”
你不该下去,这不是幻象的一部分。
“先别管我该做什么。”达力拿说,“行吗?你能把我送到废墟那儿吗?”
飓风之父隆隆作响。他不是常规的存在,与逝去的神有着某种联系,但和全能之主又不完全一样。起码今天,他说话的声音没有震到达力拿骨子里。
眨眼间,达力拿就被带走了,脚下不再是悬崖,而是城市废墟前的平原。
“谢谢。”达力拿说着,大步走向不远处的废墟。
距离他们发现乌有斯麓只过了六天。就在六天前,获得异能的仆族智者纷纷觉醒,眼冒红光,新生的灭世风暴裹挟着暗沉的雷暴云和红色的闪电,浩浩荡荡地袭来。
军中有人认为灭世风暴已经结束,只是一次灾难,但达力拿却不能苟同。灭世风暴还会刮回来,很快就会袭向西端的深国,扫过整片大陆。
没有人相信他的预警。亚泽尔和泰勒拿等地的君主都承认东方刮来了古怪的风暴,但他们不相信还会有第二次。
他们猜不出灭世风暴的回归会有多大的破坏力。灭世风暴首次出现时,曾与普通的飓风相撞,引发了一场独特的浩劫。希望它本身并没有那么可怕,但它的风向依旧是反的,世界上的仆族都会随之觉醒,变为虚渡。
达力拿来到废墟前方。你想知道什么?飓风之父说,幻象只是为了吸引你爬上悬崖和荣誉对话,其余的只是布景、只是一幅画。
“是荣誉把废墟放在这儿的。”达力拿挥手指向前方的残垣断壁,“不管是不是布景,他对世界和敌人的了解都不免会影响到他构筑幻象的方式。”
达力拿走上倾圮的外城墙。塔冠城曾是……风操的,塔冠城就是一座宏伟的城市,几乎无可比拟,没有隐藏在山崖的荫蔽下,也没有受到深渊的庇护,而是依靠巨大的城墙来抵御飓风。它不畏强风,也不向风暴折腰。
但在幻境里,塔冠城还是被摧毁了。达力拿来到碎石堆上检视四周,想象着几千年前在这里定居的感受。当时还没有造城墙,养育这个地方的人肯定个个都吃苦耐劳。
他在坍塌的石墙上看到了刮痕和凹痕,就像猛兽在猎物身上留下的痕迹。风刃山遭受重创,近看也能瞧见爪印。
“我见过能做到这一点的怪物。”达力拿挨着一块碎石跪下,摸了摸花岗岩表面粗糙不平的裂痕,“我在幻境里亲眼看到一头石怪从岩地里挣脱出来。”
“四下里都没有尸体,但这可能是因为全能之主没有把人安排进来,只是意思一下,预示灾难快来了。他认为塔冠城不会被灭世风暴夷为平地,而是会落到虚渡手里。”
是的,飓风之父说,灭世风暴会是一场灾难,但它的规模远远不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荣誉之子,你们是能找地方躲避飓风,可你们逃不出敌人的掌心。
既然柔刹各地的君主都不愿听从达力拿对灭世风暴来袭的预警,他还能怎么办?现实中的塔冠城据说陷入了动乱,而王后也已经沉默了。达力拿的军队艰难地从他们与虚渡的初次交锋中脱身,但就连许多阿勒斯卡的轩亲王也没有在那场战斗支援他。
战争即将到来。敌人唤起灭世,重新激发了几千年前就有的冲突,那些古老的生物有着难以捉摸的动机和未知的力量。令使本该现身,率领人们对抗虚渡;光辉骑士团本该就位操练,准备面对敌人。他们本该仰赖全能之主的指引。
达力拿目前只招募了少量新晋的光辉骑士,而且没有得到令使的任何帮助。除此之外,全能之主也已经死了。
不管怎样,达力拿都应该设法拯救世界。
大地开始颤抖,幻象以地面坠落告终,全能之主将在山巅说出结语。
最后一道破坏的浪潮如飓风般席卷大地。全能之主借此暗喻即将逼向人类的黑暗和毁灭。
他曾说:你们的传说声称你们赢了,但真相是,我们输了,而且我们还在输……
飓风之父隆隆道:该走了。
“不。”达力拿站在废墟上说,“别管我。”
可——
“让我感受一下!”
那道毁灭性的冲击波袭来,砸向达力拿,达力拿高声反抗。在飓风面前他都没有屈服,现在也不会!
他迎头而上,透过撕裂大地的能量波,看到了一道骇人的金色辉光。一个身披黑色碎瑛甲的暗黑身影站在前面,周身现出九道指向各异的影子,双眼鲜红发亮。
达力拿深深凝望着那双眼睛,感到一阵寒意袭遍全身。虽然破坏的浪潮在他周围肆虐,使岩石蒸发,但那双眼睛更让他害怕。他在其中读到了异常熟悉的东西。
而这甚至远比飓风危险。
敌人的代理斗士就要登场了。
赶快把他们团结起来。
幻象消失了,达力拿喘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正坐在纳瓦妮身边,又回到了乌有斯麓塔城的石屋里,周围非常安静。在经历幻象时,达力拿再也不用被绑着了,因为他已经能充分地掌控幻象,不会再把它表现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心跳得飞快,汗珠从脸上淌下。纳瓦妮说了些什么,但他一时没有听见。与他耳边的嗡嗡声相比,纳瓦妮显得很遥远。
“我看到的那道光是什么?”他小声问。
我没有看到光,飓风之父说。
“那道光金灿灿的,但很可怕,”达力拿低语,“一切都沐浴在它的热量之中。”
那是仇恨,飓风之父隆隆作响,你们的敌人。
他是杀死全能之主的神,也是灭世背后的力量。
“还有九道影子。”达力拿轻声道,瑟瑟发抖。
九道影子?全是灭者。它们是仇恨的爪牙,也是上古的灵体。
风操的,达力拿只从传说中了解过灭者,它们都是会扭曲人心的恶灵。
不过,那双眼睛还是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虽然一想起灭者是很恐怖,但他最害怕的还是那个长着红眼睛的身影,也就是仇恨的代理斗士。
达力拿眨眨眼,看着他深爱的纳瓦妮。纳瓦妮挽着他的手臂,一脸忧虑。在这个不寻常的地点和更不寻常的时间,她是一个真实的人,值得他牵挂。纳瓦妮生着浅紫色的眼眸和丰满的嘴唇,泛出银丝的黑发结成精致的发辫,丝质修身裙勾勒出婀娜的曲线,在某种程度上的确体现了沃林女子的完美形象。没有人会指责纳瓦妮长得太瘦。
“达力拿?”她问,“达力拿,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吧?”
“我没……”达力拿深吸一口气,“我没事,纳瓦妮。我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了。”
她眉头紧蹙。“什么?”
“我必须把世界团结起来,让大家一致对抗敌人,而且要赶在他毁灭世界之前。”
达力拿必须设法让世界上的其他君主听从自己,让他们做好应对新风暴和虚渡的准备,还要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不过,如果他成功了,他就无须独自面对灭世。这不是让一个国家对抗虚渡的问题。他需要世界上的其他国家加入他的行列,也需要找到在他们的民众当中诞生的光辉骑士。
把他们团结起来。
“达力拿,”纳瓦妮说,“我觉得这个目标是崇高的……但飓风在上,我们自己怎么办?就凭这片荒山,我们拿什么来养活军队?”
“有塑魂者——”
“塑魂者总会把宝石用完,”纳瓦妮说,“而且他们只能制造基本的必需品。达力拿,我们在山上都快被冻坏了,军队遭到重挫,局势分崩离析,组织结构也是一片混乱——”
“别激动,纳瓦妮。”达力拿起身扶她站好,“我都明白,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斗争下去。”
她拥抱了达力拿。达力拿搂住她,感受着她的体温,嗅着她的香水味。比起其他女人,她更喜欢味儿不那么重的花香味,带着一些辛香,比如刚砍的木头香。
“我们做得到。”达力拿对她说,“我有恒心,而你有头脑。我们一定会一起说服其他王国与我们合作。灭世风暴刮回来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我们发出的警示是正确的,这样他们就会团结起来对抗敌人。我们可以通过誓约之门来调遣军队,互相支援。”
誓约之门。作为古老的法器,这十座传送门是通往乌有斯麓的门户,当其中一座被光辉骑士启动时,站在周边平台上的人就会被带到乌有斯麓,出现在高塔附近的类似设备上。
他们目前只激活了一对誓约之门,实现了人员在乌有斯麓和破碎平原之间的来回移动。另外九对誓约之门理论上还能运作,只可惜研究表明,传送门内部还有某种机制,事先必须在两边解锁。
如果他想前往魏德纳、泰勒拿城、阿兹米尔或其他地点,他们首先需要让一名光辉骑士到指定城市解锁设备。
“好吧,”纳瓦妮说,“我们会去办的。我们要设法让他们听从,哪怕他们用手指紧紧堵着耳朵。不过这要怎么做到呢?他们的脑袋都塞在屁股眼里。”
达力拿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刚才把她理想化是愚蠢的。纳瓦妮·寇林可不是什么娇羞的完美典范,她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女人,喜欢固执己见,倔强得就像从山上滚下的巨石,一觉得碰上了荒唐事,就会越来越不耐烦。
达力拿就是爱她这一点,因为在这个以秘密为荣的社会,她能保持开诚布公。她从小就打破了禁忌,还伤透了别人的心。有时,想到她也爱着自己,达力拿就觉得不真实,如坠幻境。
有人在敲房门,纳瓦妮叫门外的人进来。达力拿麾下的一名斥候把头探进门,达力拿扭头一看,皱起眉头,注意到了那名女子紧张的姿势和急促的呼吸。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长官,”那名女子抬手行礼,脸色苍白,“出……出事了。走廊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达力拿感到空气中有什么能量在积聚,仿佛即将被闪电击中。“谁死了?”
“轩亲王托洛尔·撒迪亚斯,长官。”女子说,“他被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