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战前(下)
听着李典吏的话,梁副千户心中也渐觉不安,他勒马停住,当即下达军令:“传令停止前进!结阵备战!”
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响起,这是遇敌的信号。
走在最前方的卫所兵全部停止前进,首先各个小旗汇合到各自的总旗队伍,然后两个总旗合成一起,由一名百户指挥。
近两百人的军兵结成两个方形百户军阵,梁副千户所领四十多亲兵家丁在最中间,另外两个方阵分列其左右,这就是明军最常用的军阵之一,可攻可守,最为适合防御。
从远处看,此时这片大地上就像马赛克一样,人员来回移动,结成的军阵大略样子唬人,但细节处依然层次不齐,不断地在微调,各级把总、总旗、小旗来回吆喝着,才止住了进一步的混乱。
跟在最后的那些衙役、丁壮看着军兵们排列队形的场景倒是极为稀奇,都在那伸着脖子瞪大了眼,因为也没有命令传来,所以他们都左一堆右一堆地杵着,不知道干嘛。
衙役中有人说道:“瞧,那些军兵咋啦?”
“贼寇来了?没看着啊?”
“估摸着前面探哨遇着贼寇了,没听着吹号嘛?”
李典吏看着自己带的人乱得不成样子,且还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说闲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深感没面子,于是招了招手,朝着手下喊道:“来人!去两边山梁和对面村里探查一番!”
人群中还是没动静,大家伙儿面面相觑,但就是不出来,一个个瑟缩着身子往后倾,像极了上课时被老师点名的样子。李典吏大失所望,只好指着站在前方的几个人喊道:“你们几个去前面,你们几个去左面山梁,你们几个去右面山梁,快去快去!别tm的磨蹭!”
被点到的十来个人嘟囔着嘴,还是犹犹豫豫地不情愿,但看李典吏那快要竖起来的眉毛和握起一半的拳头,再害怕也只能忍着了,就在他们准备小跑着去前方侦察一番时,站在一旁的梁副千户却突然叫住了他们。
“李大人,你带的这些衙役,丁壮们连马都没有,怎么好去前方侦察,不如由我派人前去,我麾下的亲兵皆骁勇善战,又有谋划,派他们去侦察定是事半功倍。”
“好好好,梁大人手下兵丁皆为精锐,派他们前去侦察,老夫定然放一万个心呐。“李典吏笑着说道,只是这笑容笑着笑着就僵在了脸上,在旁人看来好不奇怪。
在柏木沟村各个房屋内埋伏的民众军听到号声也引起了一阵骚乱。
“大爷,咋这外面吹号嘞?”
“你问俺,俺问谁?”满脸皱纹的汉子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谁听着唢呐声了?”
“没啊,你听着了吗?”
“我也没啊。”
屋内光线晦暗,一众民众军蹲在窗边的墙脚下,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听到问话,大伙儿纷纷把脑袋凑在一块,面面相觑,但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皱纹脸的汉子又瞅了瞅窗外空无一人的小路,嘟囔着:“这姓刘的咋还不吹呢?等得俺焦急,这刚刚一个跑马的过来,幸好没进来,不然俺们都得暴露喽。”
突然有个人轻声低呼:“张老大来了!”
啪啪啪一阵砸门声传来。
“快开门!”
皱纹脸一听那声就知道是张老大来了,他俩虽然在两个村,但常年打交道,对彼此那都最是熟悉不过,皱纹脸朝着窗边一瘦弱的年轻人点了点头,那年轻人立马就领会到了意思,跑到门前去开门了。
吱呀一声,门栓刚刚拿掉,就有一个身材魁梧得能挡住半扇门的汉子闪了进来。
“张老大,你咋来了?”皱纹脸奇怪地问道,他俩人都被刘泽分在这村里埋伏,只是一个在村头,一个在村尾,现下唢呐声还没响,按理说他应该待在埋伏的地方才对。
“俺咋来了?俺就是心里不踏实,那朝廷官军都骑着马走这么大会子了,咋那什劳子司令还不吹号呢?”张老大刚进来,马上就有机灵的手下把门关上了,张老大几步走到皱纹脸旁边,也伸着脑袋往窗外望去。
外面还是那明军在那摆阵列队,间或有几个暗哨偷偷摸摸地跑到附近这几个山梁上侦察,左看看右看看的,也不知看出什么没。
张老大和皱纹脸在那看得出神,屋子里的几十口子则挤在一起,都站着往唯一有光线的窗口望去,屏着声听着两个头头对话。
“俺看不如出去看看,俺估摸着这姓刘的不靠谱!”
“咋?”
“还咋?就你实诚,这姓刘的看着温和像个读书人似的,俺村里人偷瞧他那帽子底下是髡刑的头发!俺说他嘴上咋没毛呢,不知道犯了啥事,看着就不像好人,俺听说是谋逆大罪嘞!”
“不像好人咋了?俺们还跟他杀了老些个土财主嘞!不跟着他,咋打进县城开仓放粮?”
“俺们这事不大,到时候官府安抚安抚就过去了,你看看那姓刘的天天在那鼓动着要杀官造反嘞,到时候俺们别被朝廷派的大军给剿喽!”
旁边一个小伙子插话道:“张大伯,俺们现在不就打官军吗?咋还怕这?”
“屁嘞,这都是卫所兵,这卫所兵烂到根子了,也就那几十个家丁能打,俺怕的是以后调集边军、营兵、客军来剿,他们杀起人来可不眨眼,没匪也杀人头换赏钱!”
“你咋知道?”又有个年轻人插话道。
“俺就当过,砍一个鞑靼首级,可官升一级,外加20两白银,不要官可以得50两银子嘞。这要来剿咱们,少点是少点,可也有赏银!”
“啊?咋这么多钱?俺也想去当兵!”
“俺也去。”
一个大手拍过来,张老大恨铁不成钢地教训着这群小毛孩:“呸,想那美事,有赏银你们也拿不了多少,还得孝敬上官,再说俺们现在是贼寇!”
滴滴答答。
一阵铿锵有力、裂石流云的唢呐声传来。
《纪效新书·武备志》中说:“凡掌号笛,即是吹唢呐。”
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身价。
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那里去辨甚么真共假?
眼见得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得水尽鹅飞罢。
“走走,杀出去!杀官军抢粮喽!”
整个村子突然沸腾了起来,各个房屋都钻出了人,手持各种杂器,像一锅热油炸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