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翠翠姨回门来
花喜鹊,叫喳喳;
新媳妇跟着小女婿回娘家。
见了娘家妈,见了娘家爸;
见了小姐妹笑哈哈……
1.翠翠姨进村
就在晋娃与丑孩、喜梅他们在巷道里打闹着玩“过家家”的时候,翠翠姨和她的新女婿开着那辆大货车进村了。汽车所到之处,扬起一道土龙。没有多见过汽车的娃娃们喊叫着一窝蜂地向汽车奔去,过家家的摊场散了,留下个喜梅气愤地叫唤着。
翠翠姨家的小巷太窄,大汽车开不进去,翠翠姨的女婿就将汽车停在了巷口。还是新娘打扮的翠翠姨和她的新女婿下了车,向家里走去。晋娃看到,兴龙家门上昨天贴的喜联已经被风撕得支离破碎,一片一片在风中呼扇着。晋娃心里禁不住咯噔了一下,想:“要是俊来叔看见了,该不知心里怎样难受呢!”
正在晋娃打愣怔的工夫,军平已经舞动着一根枯树枝爬上了车斗,摆了个“克塞”的造型,大声喊着:“克塞在此!”
车下的小伙伴们抬起了丑孩,乱哄哄地喊着:
“人间大炮,一级准备!”
“人间大炮,二级准备!”
每喊一句,大家就使一次劲,当喊出“人间大炮,放”的时候,大家就一鼓劲将丑孩往车斗上拥。军平在车斗上拼命抵抗,不让丑孩上去,而车下的娃娃们也拼命地将丑孩往车斗上顶。一时间,大汽车前娃娃们的喊叫声就翻了天。
丑孩刚被拥上车斗,还没站起来,军平手里的枯树枝就扫在了丑孩的肩膀上。丑孩恼羞成怒,两人在车斗上打了起来。一伙娃娃也都上了车斗,劝架的劝架、拉偏架的拉偏架,在车斗上闹得不可开交。忽然,一声断喝传来:“看你这帮子碎娃娃!车都被你们蹦坏啦!”翠翠姨的父亲兴龙身披一件羊皮大氅,急吼吼地向车上的娃娃们奔来。大家立即跳下车做鸟兽散。
晋娃慢了一步,被兴龙拽住了衣领。晋娃奋力挣扎着,脸挣得通红;土狗虎子一边作势要扑向兴龙,一边龇牙咧嘴怒吼吼地叫唤着,喜梅一见,忙跑过来掰兴龙的手,嘴里喊叫着:“晋娃,快跑!”兴龙气哼哼地甩开喜梅的手,换了一只手攥住晋娃,闷声喊叫:“看你往哪里跑,走,到学校找你老师去!”
晋娃一听找老师,急得都快要哭了:找老师?要是找那凶神恶煞的老师,还不如回家挨父亲一顿打。记得有一次在学校曾被老师打得头上冒疙瘩,下手比父亲还狠!现在想来头上还隐隐作痛呢。喜梅没有放弃,低下头一口咬在兴龙的手上,兴龙疼得叫了一声:“哎呀,这女子!”就见他攥着晋娃衣领的手上多了一圈青紫色的牙印。他一把把喜梅甩得滚在了地上,倒在地上的喜梅还不忘大声叫:“晋娃,快跑!”可还没等晋娃跑开,就又被兴龙抓住了。
正在晋娃绝望的时候,忽见俊来叔从巷子北面走来,喜梅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喊叫着:“俊来叔,晋娃要挨打了!”俊来叔走到兴龙跟前,一把夺过晋娃说:“这娃淘得就没个边了!”说着一边在晋娃屁股上踢了几脚,一边示意他快跑。喜梅见状,一把拉着晋娃跑开了,虎子一见,忙跟了上来。
晋娃和喜梅跑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晋娃正拍着喜梅身上的土,就见俊来叔走过来说:“走,上蝎子岭!”晋娃说:“马上吃晌午饭了,上蝎子岭干啥?我要回家吃饭呢,要不然我爹又要收拾我!”正说着,六爷爷打着羊群走过来了。
六爷爷每天放两次羊,上午一次,下午一次,雷打不动,只有下雨天才可以歇息,用六爷爷的话来说就是:老天爷给他放假哩!虎子一见六爷爷来,忙迎上去。六爷爷对虎子说:“去,把羊拦家去!”虎子替代六爷爷,跟在羊后面跑了。
六爷爷把鞭杆往怀里一搂,斜眼看着俊来叔说:“咋?心还不死?”
俊来叔嘴唇哆嗦着应答:“不是,就是想给自己个了结。要不然这心里难受!”
“已经这样了,板上钉钉,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你就认了吧!”六爷爷吸了一口烟又吐出来,眼望村东北的山岭沟壑幽幽地说。
俊来叔没有说话,仰脸看着槐树上的那只鸟窝。
“回,都回!”六爷爷在鞋底上磕了一下烟锅子说。俊来叔没有言传。
“晋娃,你又逛哪里去啦,快回来吃饭,小心你爸用鞋底扇你!”听到母亲带有威胁的喊叫,晋娃看了俊来叔一眼,飞快地往家里跑去。还没到家,虎子就已经追了上来。那一定是六爷爷到了家,把羊安置好了。
2.岭上情话
今儿中午晋娃母亲做的是糊涂面。这种面做法简单,也非常省事。这是晋娃母亲做得最拿手的饭,尤其是擀的面,软硬适中,到锅里久煮不烂;切的面条,细长细长,一口气吸溜不下去;点睛之笔是面里的葱花,看上去没一点油花,但往汤里面一搅,那股香味,啧啧啧,站在门外哈喇子都能流上三尺长!一次母亲正在做饭,邻居花婶手拿鞋底走进院子,还没进门就说:“啊呀呀,你这是做啥哩,这么香?”晋娃母亲难为情地说:“也就做了点糊涂面,要不你吃点?”花婶也不客气,坐下吃了两碗。晋娃过后想,母亲的糊涂面咋就这么香?
为什么它就这么香?
后来在母亲做饭的时候,晋娃才注意到,糊涂面的香主要来自葱花。这葱花的香味,不仅有葱姜蒜的香味,最主要的是来自芫荽的香味。
一碗糊涂面,把红红的油泼辣子一调,吸溜一口,再喝上一口汤,真是美咂啦!
晋娃家四口人,每人的碗里都是红通通的。他记得在学校老师说过,中国最能吃辣椒的要数四川、湖南、贵州的人们。可晋娃觉得,自己身边人吃辣椒的程度一点都不比他们差!且不说巷里的人们,就说自己家里,每到吃饭的时候,就是家里辣椒遭殃的时候,但见父亲吃得满头冒汗;奶奶吃得直吸溜嘴巴;母亲的嘴巴上是一个红红的油辣椒圈;晋娃的碗里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可眼睛还盯着饭桌上的油泼辣子碗不放。母亲笑骂他是一条辣椒虫。辣椒虫他见过,白白的、细细的、软软的,常常在辣椒上咬一个洞,钻到里面吃辣椒籽。晋娃就常想:辣椒虫为什么就不怕辣呢?
晋娃爱吃油泼辣子,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奶奶的辣椒面捣得好。在捣辣椒面之前,奶奶先把干辣椒在炕席底下焙得干干的、脆脆的,之后将辣椒剪成一段一段的,连同辣椒籽一起倒进石臼里——一定要辣椒籽,据奶奶说,辣椒籽含油,捣碎了吃着更香!然后奶奶嘴上捂着一块手帕,一下一下地将辣椒捣得分不清哪是辣椒皮哪是辣椒籽,只留下红通通的、细密密的辣椒面。然后母亲用热锅焙一些芝麻碾碎,和盐、少量的调和面一起放到辣椒面里搅匀,将油温控制得刚刚好(油温过高会把辣椒面烧焦,看上去黑黑的,吃着发苦,辣味不足;油温过低,则辣椒的香味出不来),一泼进去,就见红红的辣椒面上冒起了细细的、密密的泡泡,顿时满屋子麻辣鲜香。
刚吃完饭,父母到镇上置办年货,奶奶出去游门,晋娃则搬出小凳子准备趴在炕沿上写作业。寒假作业本刚掏出来,就听俊来叔在窑顶上一声紧一声地喊叫晋娃。晋娃忙跑到院里,看见俊来叔在窑顶站着说:“快上来,去蝎子岭!”
晋娃仰着头说:“六爷爷不是说了,不去了吗?”
俊来叔急急地说:“你先上来再说!”
“我还要写作业哩!”晋娃不情愿。
“作业一会儿还可以写,这个事情过去了可就再没有机会了!”俊来叔在窑顶上说。
“那好吧,你等着。”晋娃说着锁了门,向窑顶上走去。
到了窑顶,俊来叔一见晋娃,一把扯住晋娃的手就往蝎子岭上奔。
远远地,二人看到岭上站着一个人,在明亮的阳光下,那红色的衣服是那么显眼,那么亮丽。
天!翠翠姨也上了蝎子岭!
俊来叔紧跑几步,甩开晋娃朝岭上奔去。
等到晋娃也气喘吁吁地爬上岭,看见翠翠姨上身穿着红绸子棉袄,脖子上系着一条粉红色的纱巾,映得脸上粉个嘟嘟,更显得娇艳异常;下身穿一条黑色的笔挺的料子裤,脚上蹬着一双时兴的半高跟小皮鞋,更衬出了翠翠姨身材的婀娜。晋娃想起喜梅早上玩“过家家”时说起过翠翠姨出嫁那天的美丽,还说她出嫁的时候也要像翠翠姨一样美丽。当时晋娃并未上心,现在见了翠翠姨,才知道喜梅的话不虚——翠翠姨真是太美了!
晋娃听翠翠姨对俊来叔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会出来吗?就是为了断你的念想!从你当兵起,我等了你七年;你复员回来,我又等了你三年。我爹说得很对,你和福泉一般大,晋娃现在都快十岁了,你呢?你得到了啥?你啥也没得到!我已经二十七了,在咱们村里,我已经是快要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我爹财头重,你娶不起我;你又走不出去,死窝在这穷地方。但凡你能走出去,我爹那块我不怕,咱俩私奔!他把我咋不了。过上一两年,他就是心里不接受,但在面子上也得接受你!可是你没有,你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这种魄力。十年!咱俩在一起十年了,村里是个人都知道!可是我们没成,你心不甘,我心里更苦!”翠翠姨说着,泪珠在脸上缓缓流下。起风了,风吹散了翠翠姨的头发,一丝头发粘在翠翠姨的嘴角,她没有去擦拭,而是眼望着西北方向静卧在这冬日暖阳中的村庄,任泪水在脸上流淌。
风吹起翠翠姨脖子上系着的粉红纱巾,一会儿遮住了她的半边脸,一会儿又紧贴在她的脖子上。晋娃看到,也许是翠翠姨走得急,黑色的料子裤上沾了一点土,是那么的显眼。他默默走了过去,为翠翠姨抚干净。
晋娃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很喜欢和翠翠姨在一起。有时候地里农活忙了,他们就会让翠翠姨帮忙做饭;要是有事外出夜里回不来,就让翠翠姨睡在家里,陪晋娃过夜。因此,晋娃从小也非常依赖翠翠姨。现在翠翠姨出嫁了,晋娃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俊来叔站在翠翠姨对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知道吗,结婚那天,在冠戴、出门前,我一个劲地哭。我哭咱俩的感情,哭我们曾经的岁月,哭我爹见钱眼开不顾我的想法,我妈都看不下去了说:‘好娃哩,女人都有这一回,你舍不得爹娘,村里人都看见了。’可是,她哪里知道我哭啥嘛!车过蝎子岭的时候,我听到你吹的唢呐声,我看见了你和晋娃。你知道吗,那天我的脸在车窗上都压成了柿饼!”翠翠姨哽咽着继续说道,“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我把最美的十年都给了你。你一天不好好挣钱,老说丢不下这穷地方,亏你还是见过世面的人呢!是,你自小在这里长大,我自小也在这里长大!从小到大,这里变了没有?穷根已经在这里扎下了!我可以跟你过穷日子,我爹不行!他要脸面,他心疼我!”
“不!你不能这样说,这里是穷,可是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着。别人可以嫌弃这里,我们不能!我们要改变他!”俊来叔打断翠翠姨的话说,“可是,你不给我机会……”
“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有把握住机会。你没有说服我爹;你没有也不敢做出有魄力的事!算了,米已下锅,木已成舟,说再多的话也没有用了!你好自为之吧!”翠翠姨说完,不等俊来叔反应过来,就捂着嘴哭着跑下了蝎子岭。
“难道,你忘了咱俩在桃树地里的约定吗?”俊来叔朝着跑远的翠翠姨喊道。
听到俊来叔喊出的话,晋娃想起俊来叔给父母说过的那件事。
那是俊来叔刚复员回来,也是在这个年旮旯里,俊来叔和翠翠姨在六爷爷家的桃树地里帮忙施底肥。干活间隙,他们看见路上过来一队接亲队伍。艳阳下红双喜鲜亮,寒风中彩旗猎猎。翠翠姨红着脸对俊来叔说:以后你也这样来娶我。俊来叔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六爷爷在边上听见了说,接亲这一下有多热闹不重要,关键是两人要心对心……
一道道山来一道道水,
蓝个莹莹的天上飘白云;
一阵阵的那个风来哟扬起一股股沙,
黄沙漫漫的高原上一眼就看到了你的家。
明晃晃的唢呐热闹闹地吹,
鲜红红的轿子紧相随;
笑嘻嘻的喜娘拉着你的手,
红彤彤的盖头盖着你的头。
眼看着妹妹你上了轿,
哥哥我眼泪心里流。
树梢梢上的花喜鹊叫喳喳,
新女婿跟着新媳妇回娘家。
阳婆婆升起了一竿竿子高,
娘家妈就迎在了门口笑。
热腾腾的酒菜端上了桌,
拽过了女婿你快桌前坐;
拿起了筷子斟满了酒,
又是吃来又是喝。
枣圪针树上果果子红,
妹妹我到窑顶上把那哥哥想;
一片片白云一阵阵风,
为见妹妹哥哥跑得心发慌。
眼望着哥哥心里头笑,
不由得眼窝里泪蛋蛋儿掉;
回想过去就像一场梦,
不知这梦啥时再续上。
话没说够日头影子斜,
一家的日子过两家。
南雁雁北飞又把故乡回,
你我二人心对心;
假如人生有来世,
咱再快快活活过他几十春!
远处,又有人在唱信天游了,声音沙哑但非常有磁性,尤其是曲中男女二人对唱的部分,他用自己的变声唱得惟妙惟肖。虽然看不到人,但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六爷爷在唱。晋娃不知道,六爷爷的肚子里装着多少信天游,装着多少心酸的事。奶奶说,六爷爷的信天游都是用苦水水泡出来的。可是晋娃看六爷爷一天乐呵呵的样子,他哪里有苦水?就是听刚才唱的曲调,也是有喜有悲,抑扬顿挫,野味十足。
翠翠姨跑下蝎子岭,也许是听到了六爷爷的歌声,她没有再走,而是站在碾子沟的沟沿上,面对蜿蜒向远方的深沟方向。
沟里烟岚雾霭,只有风在耳际吹过,发出尖锐的啸声。
翠翠姨在想什么呢?
三片就在离翠翠姨不远的地方放羊。俊来叔站在岭上的土崖边上,看着沟沿上的翠翠姨,看着落净了叶子的枣圪针树上的那几粒鲜红的、圆润的干酸枣和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干枯的狗尾巴草。
六爷爷唱着信天游,打着一群羊又过来了,走到俊来叔跟前,看了一眼沟沿上的翠翠姨,说:“这下心尽了吧?”
俊来叔悲伤地说:“我活的都不如三片!”
“憨娃,说的什么话!听到我刚才唱的小曲了吧?唉!”六爷爷叹了一口气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认命吧,娃呀!以后的日子稠着呢,想法子怎么把日子过好,这才是正事。”
俊来叔拉过晋娃,蹲下身子盯着晋娃的脸说:“好娃咧!叔和你翠翠姨的难场你都看到了吧?叔就是这下场!叔难受,你翠翠姨更难受。家里穷,没文化,我们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你一定不能再像我们这样,你要争口气!好好念书,以后考上大学走出去,不要再遭我们的罪!”说着,泪水从俊来叔的眼窝里一股股地流出来。
这下,晋娃才知道俊来叔让他一起来蝎子岭的良苦用心。
3.红通通的大苹果
从岭上下来回到家,父母都还没有回来,晋娃继续写自己的寒假作业。
半后晌的时候,梢门响了,翠翠姨的母亲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个红通通的大苹果。得知晋娃父母不在后,就给晋娃说,这苹果是翠翠姨回门带的礼物,送几个来给邻居们尝尝。
看着那几个鲜红、饱满、如翠玉般的大苹果,晋娃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哈,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漂亮的苹果!
在晋娃的记忆中,村里也有果树,要么是早熟的红玉、金帅、元帅,酸得人没法吃;要么是迟熟的青香蕉和国光。国光肯裂口子,容易腐烂,没法久放;青香蕉刚摘下来的时候皮厚果硬,到了清香扑鼻的时候,果肉已经面了,也不好吃。就这些不好吃的苹果,晋娃也不能经常吃到,只有在过年或者中秋节才能够吃上一两个解解馋。
苹果放在和面盆里,散发着香甜的气息,搅得晋娃心里乱乱的。晋娃没心思写作业了,一会儿瞟上一眼苹果,一会儿拿起来闻闻,甚至都想把这些苹果独吞了,美美地喂一下肚子里的馋虫,可又怕父母知道了责怪他,终究还是忍住了。等到父母从集上回来的时候,晋娃当天的作业任务还没有完成。
“不准吃饭,站到窑门后面写去!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吃饭!”父亲得知晋娃作业没有写完后,大为光火,对晋娃做出了面壁思过的惩罚。
晋娃刚想给父母说翠翠姨母亲送来苹果的事,还没张嘴,看到父亲严厉的神色,就没有吭气,默默地站到了窑门后面,拿着寒假作业本非常别扭地趴在墙上写。
他也知道今天分心的事情太多。虽然挨了父亲的训,但是晋娃的心还在那几个苹果上。他多么希望母亲做饭的时候能够发现和面盆里的那几个苹果呀!
可是,母亲来来回回,就是没去动那和面盆。
母亲为了图省事,晚饭做“拨鱼”吃。
拨鱼是一种汤面。母亲先在锅里炒好了菜,然后加入水,成为一锅菜汤熬着。在等待菜汤熟的空当,母亲拿出一只大钵碗,盛了一碗面粉,边加水边搅拌,等到搅成糊糊状,然后就准备往菜汤里下面了。
只见母亲揭开锅盖,左手端碗,右手拿一根筷子,碗微倾,右手筷子在碗边上一溜,一条两头尖中间圆的面条就掉进了锅里,像小鱼一样在翻滚的菜汤里游弋。
母亲做饭的时候,那香气就一股股地往晋娃的鼻子里钻,他的肚子也就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站在门后利用半个小时将作业写完,刚好母亲的拨鱼也就做熟了。恰好奶奶游门回来,见到站在窑门后面的晋娃,眼瞅着晋娃父亲说道:“咋啦嘛!又让娃站在窑门后头!”晋娃父亲没有吭气,扭过头去。晋娃母亲忙着往饭桌上摆着碗盘。奶奶一把拉住窑门后头的晋娃,把他摁到了饭桌前。晋娃眼瞅着父亲,身子像麻花一样扭捏着,仿佛凳子上有刺,让他坐不安然。父亲端起饭碗,看了他一眼,冷着脸说了句:“坐下吃饭!”晋娃的身子才停止了扭动,端碗吃饭。
母亲拿碗筷的时候,发现了和面盆里的苹果,一脸惊喜,立即拿给晋娃父亲看。晋娃父亲接了一个苹果,拿起来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这就是外面所说的红富士,与咱们这儿的苹果不一样。”晋娃立即不失时机地讨好父亲:“这是今儿后晌翠翠姨送来的。”
母亲忙问:“你翠翠姨来家啦?”
晋娃说:“没,是我喜莲奶送来的。”
当晋娃母亲得知是翠翠姨的母亲送来的时候,把手里的苹果往饭桌上一蹾,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原来,她还在为翠翠姨结婚那天受到的侮辱而生气。
奶奶说:“有理不打上门客。虽然兴龙家在翠翠结婚这件事上做得不地道,但毕竟是俊来的事,和咱家没关系。你们和俊来好,你们心里有气;但是人家兴龙没有惹咱,咱不给人家好脸就是咱的不对。所以啊,这个人情咱要接住,以后找机会还给人家。晋娃妈,把苹果切了,大家都尝尝,不能负了人家的心意!”听奶奶这么说,晋娃母亲才拿起苹果,一切四瓣,分给了家人。
看着通红的果皮、洁白的果肉,闻着醉人的果香,晋娃的嘴里立即就蓄满了口水。他急忙一口咬下去,禁不止“啊”了一声说:“这么脆!这么甜!这么水!”在晋娃吃过的苹果中,要不就是酸,要不就是面,从没有吃过这么水灵、这么甜的苹果。
父亲也咬了一口说:“确实好吃!这种苹果在外面卖得很贵呢!咱们这里要是也能种上这样的苹果就好啦!”
“咱们这里的土质、天气适合不适合栽这种苹果树还不知道呢!再说了,上哪儿去找这苹果苗呢?”母亲接着父亲的话说,往嘴里扒拉饭。
“嗯,这倒是个问题。”父亲说着,往碗里放了好几筷子油泼辣子,搅了搅,碗里立即通红。晋娃奶奶看着晋娃父亲往碗里放辣子,说:“少吃些辣子,上火!”晋娃父亲没有吭气,埋头吸溜吸溜地吃起饭来。
这天晚上,父亲又出去了。不过,这次是和母亲一起出去的,晋娃在奶奶窑里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