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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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诗心与经验(序一)

陈离

不断地有人宣告:诗歌已死。但写诗的人其实越来越多。这样的事情过去发生过,今天也在发生,未来仍然会继续发生。这一类的话题谈论得多了,难免会让人感到厌倦。诗歌之死显然是一个虚假的命题,如果你热爱写诗,那么你便去写诗。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但太阳每天都会升起。那些热爱劳作的人,每天都在太阳底下劳作,心里怀着许多鲜为人知的悲愁和欢喜。

我愿意这样理解诗歌写作:它是一种古老的技艺,是和人类共始终的历史最悠久的创造性劳动的一种。诗是一种表达,一种记录,一种发现,是一切的艺术里最高的一种艺术。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来理解诗歌,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诗是难的。这是一个真命题,早就被深知艺术创作艰辛的真正的诗人所普遍接受。尽管在生活中我们也经常听到与之相反的说法,体现出对诗艺的无知,对诗歌的误解,甚至蔑视。

写诗是一件危险的事。因为诗歌很难,而现实的世界里又充满着对诗歌的误解。所以那些伟大的诗人往往会这样告诫年轻的写作者:如果你没有充分的准备,就不要轻易走上诗艺追求和探索的道路。这样的告诫充满着对后来者的真诚的善意,和对诗歌艺术的虔诚与敬畏。

对于某些人来说,写诗永远构成一种巨大的诱惑。除了对创造性劳动的敬仰,还有对永恒的向往,对陌生化的语言魔力的迷恋。另外,可能同样重要的是,写诗会带来安慰,会让纷乱的心变得安宁下来,会给百感交集的情感找到一个家,甚至可以在一个人感到绝望的时候,以某种想象不到的方式施以拯救——既然如此,那么想写的时候就写吧,这里不存在太多的功利的计较,只为了内心的抒发。早就有作家说了,写作有益于身心健康,而诗的抒发是最直接的。

这只是问题的一方面,问题的另一方面是,如果我们不仅将诗歌写作视为一种情感的表达,也视为一种面向更多读者的艺术创作,我们就要努力写出能够为更多人接受的好诗。它既是一种抒发,一种发现,一种安慰,同时也是一种交流,一种塑形和一种美的创造。

由于一些偶然的机缘,我有幸读到了年轻的写作者王杨若雅的诗。当我得知诗的作者是一位尚在高中就读的少年,心中不由暗暗地赞叹。我不想用“少年诗人”这样的名号来称呼一位刚刚踏上艺术之途的年轻写作者,在我看来,这样的名号在今天已经变得多少有些危险。“诗人”是极其崇高的称号,如果我们对于诗歌和诗人心中怀着敬意,就不能轻易地称呼一个人为“诗人”。我想王杨若雅也不一定会将成为一名“诗人”当作自己的人生理想,也许她只是热爱诗歌,喜欢写诗而已。但我也确实从她的诗集里读到了不少好诗。

里尔克说“诗是经验”,在今天这已经得到了普遍的赞同,但我们却大可不必因此而怀疑所有年轻作者的诗歌写作。在我看来,可能比“经验”更重要的是一个人的“诗心”,因为只有一个人有一颗“诗心”,他(她)才能够获得一种独特的眼光,去观照和表达一般人习焉不察的“庸常”的生命体验和生活经验。从这个角度来说,一个人确实必须先成为一个诗人,然后才能够写出好诗。我与王杨若雅素不相识,但从她的诗歌里,我确实读出了一个诗人的灵魂,和一颗让人感动的少年人的“诗心”。生活阅历的不足,有时候也可以成为年轻的诗歌写作者的一种优势。因为她有一颗未被各种社会成规束缚和规训的心灵,以及未被社会的习俗污染的纯净的孩子似的眼光。她用这样的眼光去体察周围的世界,观照发生在那个世界里的一切的人的故事,她就能获得也许只有她这种年龄的诗歌写作者才能发现的诗意的事实和材料。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今天的社会里成年人的经验越来越具有同质化的趋向,所以无论一个诗人多么努力,也难以写出具有强烈的审美冲击力、有着真正的新质的艺术力作。除非他在经历了太多的世事沧桑之后,能够通过艰苦的努力,再次获得一种能力,重新像孩子一样去写作。

所以王杨若雅这样年轻的诗歌写作者能够给我们带来特别的惊喜。她是诗坛之外的新人,她写出的是令我们眼前一亮的真正的新诗。她以敏感的少年人的诗心,去感受,去发现,去表达。她以新鲜有力的语言,写一种多少有些让我们感到震惊的陌生的经验。她的诗歌既表达少年人丰富细腻的内心感受,也呈现复杂多变的外部世界所发生的事实和事件。从她的诗里,我们可以读到一个生活在剧烈变动的时代里的少年人,内心所有的向往与憧憬,不安与悸动,感受与思考,挣扎与幸福,悲愁与欢喜。她过人的才情,开阔的视野,体察万物的情怀,对语言的把握能力,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不知道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她会经历什么,她还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惊喜,一切都无需预言,一切都可以期待。

2020年1月19日

陈离 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江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