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夕颜,你怎么敢!”
泠泠飞雪来袭的那一刻,青州城破。
夕颜跪在半山腰的断崖边,耳边是穆云承清润如流泉般的安抚:
“公主,本不该利用你我大婚一事进攻青州,可为了得到青州的营区图,我的暗卫死伤无数。”
“刀剑无眼,你先在营帐中候着,这一战若是胜了,我以青州为聘,许你一世安宁。”
听着崖下城门处的呐喊,夕颜缓缓扬起唇畔。
然,下一刻,下颌就被一只大掌狠狠钳住!
“我养了这么多女人,个个是软骨头,只有你这朵夕颜,当真是一匹值得一驯的野狼。”
夕颜想要挣扎,挣脱不得,又被对方一巴掌掴在脸颊,掌风狠厉,已是带上了一个成年男子最大的力道。
“我教了你六年如何取悦男人,如今不过是和穆云承待了一年,怎的就将一切抛到脑后了,嗯?”
夕颜啐了口腥甜,微微抬起下巴,“这天下,分久必合,穆云承,他会是个好皇帝,他比你好,千倍万倍!”
“你又怎知,我不会是个好皇帝?”男子修长的五指抚过她脸上的红痕,接着瞳孔一缩,狠狠扼住她的喉咙,“还是,你真把自己当南疆公主了?若没有我的安排,穆云承会娶你为妻?你也配?”
“至少他让我知道,我……是个人。”
艰难从嗓间吐出这一句,夕颜认命阖上双目。
北齐与南梁南北对峙,都想争这一统天下的皇位。
恰逢南疆献出公主与南梁和亲,于是,北齐设计,用夕颜替换了公主。
如今她倒戈相向,害得北齐丢了青州这个要塞,她的命运,可想而知,会是何种下场。
“是个人?”男子慢慢蹲下身,攫住眼前人眸中的清冷,暗昧一笑,“夕颜,你说,若是穆云承得知,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其实早已被我日日沾染,他会作何感想?”
夕颜面色一慌!
见她终于有所忌惮,男子用力一掷,将掌中人甩向一边,“算算日子,应该就这几天了,吃了它,有你在手,青州,我定会让穆云承乖乖还回来。”
说罢,他随手丢下一颗暗红色药丸。
夕颜本能的摸索着抓进掌心,她颤抖着指尖,捏着那枚能暂时助她止痛的良药,一行清泪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吞下,而是慢慢收紧五指,藏进了衣袖。
“洗干净了,今晚继续侍夜。”
男人丢下这一句,抬步离开,走了几步,见身后人纹丝未动,又不悦转身。
“怎么,想死?”他挑眉,“夕颜,你有这胆量吗?”
是啊,她怎会有自尽的胆量?
眼前的魔鬼,就是算准了她胆小如鼠。
她幼学之年便跟着他,整整六年,她习得了一身取悦男人的才艺,稍有不慎,便会遭来一顿毒打。
事后他会送来最好的金疮药,他有的是办法让所有的伤痕消失于无形。
他说,夕颜花白璧无瑕,不能被脏污沾染了分毫。
青州城破,是夕颜第一次触他的逆鳞。
为了穆云承,这个骨子里卑微柔弱的女人,终是起了反抗之心。
见她不语,男子的眼底慢慢卷起滔天的怒意,“夕颜,你也别急着替穆云承心疼青州这块肥肉,他会不会用青州换你,还未可知,我倒是希望他拒绝。”
说到这里,他嘴角慢慢噙上了一抹嗤笑,“若他拒绝,正好可以让你瞧瞧,为了这么个人背叛我,究竟值不值得,杀你有什么意思,诛心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他话音一落,夕颜抬手抚上心窝。
如万千虫蚁噬咬着心肺,那股生不如死的滋味,慢慢将她周身笼罩。
而男子的话语还在继续,“夕颜,新婚之夜,穆云承留你一人在营帐,空床难独守,我好生怜惜啊……”
夕颜死死咬住下唇,额前早已冷汗涔涔。
她知道,若是自己跟着这个魔鬼回到他的营帐,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眼前人,有的是法子让她一遍遍求饶。
屈辱感来袭,夕颜慢慢后退,精致的嫁鞋,挪了没几步,一旁的碎石便滚落而下。
她转身,听着身后那一片肃穆的厮杀,扬唇一笑。
男子冷峻的眉眼闪过一抹慌乱,“夕颜,你敢!”
是啊,她没有胆量自尽,可是有她在手,穆云承便会被他牵制,她怎会允许?
“你这种人,知道什么是爱吗?你的眼里只有利益,为了利益,不惜将我送给他人,你会是个好皇帝?别做梦了!”
胸口的痛楚开始加剧。
夕颜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的说着,“穆云承,他会救我,因为他爱我,可是,如此卑劣的我,怎配得上他的好?”
眼前的女娘睫羽湿润,面容因痛楚而绯红一片,黏腻的汗水划过两鬓的发,湿哒哒的包裹着惨白的脸颊。
她张开双臂,自嘲一笑,“怎就把你当成了救赎?白祁,我十六岁生辰那日,你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想要你,这是我这辈子说过,最后悔的话!”
白祁心口一缩。
那一抹情意绵绵的姝色,那双世间罕见的、如黑曜石一般的墨眼,已经没有半分爱意,是属于他的。
他的双手不自觉的攥紧,“跟了我,你就这般委屈?”
夕颜没有回答。
她转身,纤细的身形一跃,伴着释然的叹息,“这肮脏不堪的魂魄,终是解脱了……”
白祁疾步上前伸出长臂,却只抓住她火红的腰带。
腰带上绣着的交颈鸳鸯,似在嘲讽着眼前人,即便她死了,也再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她已是别人的妻。
白祁收紧五指,指腹狠狠碾过腰带上的浮绣,猩红的眸攫住半山腰处的雾霭朦胧,咬牙切齿的嘶吼道,“夕颜,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
青州在望,晃动的马车中,一把森寒的剑尖沿窗牖刺入车厢。
下一刻,马车四分五裂,白祁抱着一抹娇小的身影从车厢中滚落,驭车之人身子一个前倾,当即被枯木刺穿胸口。
后脑撞向地面的碎石,女子来不及喘息,便没了气息。
“夕颜,夕颜…..”
谁在叫她?
眩晕感来袭,夕颜抬了抬手臂,想要抚向额头,可抬了一半,才发现自己正被人禁锢在身下,凌冽的气息在鼻息处萦绕。
她这是……没死成?
“夕颜,醒醒……”
熟悉的声音沉沉坠下,如同一枚寒玉落入幽深的古潭。
夕颜浑身下意识的一哆嗦。
这声音……是他?
她缓缓睁开眼睛,与眼前人对视,面上熟悉的青色獠牙面具,嗓间熟悉的磁沉。
是白祁……
白祁见她睁眼,这才轻吁一口气,他将怀中人轻轻放下,慢慢抬起眼眸。
那一瞬间,上位者的气息一压而至!
白祁起身,执起地上的长剑,朝厮杀处飞身而去。
夕颜慢慢抬起双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她不是跳下断崖了吗?为何还能安然无恙?
不对,眼前的手腕,纤细的有些吓人……
再低头,这副身子,与原本的模样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许是长期经历饥荒,身材扁平,毫无美感。
这不是她的身体?
思忖间,一股杀意席卷周身。
劲风来袭,她偏头,躲过致命一击后,抬手抓住身后人手臂。
对方吃痛,闷哼一声,夕颜侧目,这才发现,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
“你是谁,为何对我下杀手?”
夕颜话音刚落,四周便恢复静谧,少女借着间隙,甩开她的拉扯,匆忙将碎瓷片收进衣袖!
白祁自暗夜中而来,面具已经被他取下,淡漠的眉眼不怒自威。
他身形高大,将皎月的光如数遮挡。
行至二人身前,他长臂一揽,将夕颜卷进怀抱。
“儿郎们,随我入城,回青州。”
青州?穆云承不是已经攻下青州了吗?
望着眼前熟悉的城门,夕颜整理着跳崖前的记忆,直到白祁抱着她,大步跨入青州的府邸。
而那名少女,则是被驱赶着,低眉敛目的跟在众人身后。
一行人入了府,白祁将怀中人安置在院落后,便一言不发的离开去了前殿。
夕颜躺在榻上,后脑处钻心的痛,直到婢仆退去,那名少女又悄然踏入寝房。
“你杀不了我。”夕颜淡淡开口。
对方似是不死心,怒目圆瞪,脸上的恨意像是要将榻上人吞并:
“同是被买下的奴隶,凭什么你能近世子的身,和他乘同一辆马车?”
她才说完,夕颜只觉脑中一痛!
零碎的画面在眼前闪现:
“以后,你就叫夕颜。”
“有几分姿色,却生如藤蔓,世间夕颜多如牛毛,赐你个名字,你就受着,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从现在起,北齐就是你的家,夕颜,跟我回家了,嗯?”
她这是……重生了?
是了,曾经的她,跳下断崖,尸骨无存,如今,她又借着另一具身体,重生了!
可悲的是,现在这具身体,不久前,刚被白祁从南疆买下,带回了青州。
一抹嘲讽的笑在唇边漾开,夕颜望着少女手中尖锐的瓷器,微微挑起眉梢,“怎么,莫非你想近他的身?”
少女有瞬间的失神,眼前人,似乎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很快,她便收敛神色,愤愤啐了一口,“狐媚子,只会楚楚可怜的望着世子,我便剜了你这对眼珠子,看你还能用什么邀宠!”
说着她银牙一咬,疾步而来,狠狠朝榻上人的双眼刺下!
夕颜抬手扼住少女脖颈,膝盖抵着她的小腹一个回旋,将其压在身下。
“我提醒过了,你杀不了我。”夕颜握住她的指尖,将碎瓷对准身下人的双眼。
然,瓷器尖端还未靠近少女睫羽,她就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不管不顾便要呼喊。
夕颜怕引来旁人,只好换了策略,抬手将少女打昏在床榻。
做完这些,她已经被眩晕感裹挟。
这幅身子,像是刚及笄,还太过羸弱。
夕颜休整了片刻,慢慢找回思绪,青州是北齐的边界,若想远离白祁,此时逃跑,是最好的时机!
下定决心后,她悄然拉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