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星星变奏曲4
向容从我们打了她哥那次后就对我爱搭不理。但她说绝对不是因为我们打了她哥。
事实上向容也有喜欢的人了，但那个人不是我。那个人是我的小学同学，也是当时我隔壁八班的，我一直叫他小白。小学的时候小白算得上是我为数不多几个信得过但我哥们儿，一到初中也不知道为何就没什么交集了。
向容在处理感情这方面跟我一样也不是一个正常人。
所以在那段时间几乎所有认识向容的人都知道向容喜欢小白，只有小白不知道。向容唯独没有告诉他。
我应该是算比较早知道这件事的，向容当时为了气我就直接跟我挑明了。该说不说，对于那时候那个情场还没怎么失意过的小流氓的我来说，确实是一种深痛的打击，毁灭的挫败。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除外，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求不得算是唯一我第一次尝到，就贯穿一生的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习惯对这些无时无刻让我难以安宁的女人祝福。我一生对无数个女人说过无数次祝你幸福，其实只要当我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就没有一次是真的。我悄悄诅咒她们，我幻想她们在幸福破灭时，成为她们新的幸福。我自私自利，我自我崇拜自我感动，我阴暗浑浊，可我也想这么难堪这么悲伤的一个我，在某一天成为别人的幸福喜乐。我把这作为我人生的信条，在有生之年里时时刻刻折磨着自己，直到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按理来说写文字的人表达力都会不错，我像是个例外。每每当这些复杂隐晦的情感淤积在心头时，我就只剩下一句祝你幸福。
只是不论我如何祝福或诅咒，他们该幸福的依旧幸福，幸福破灭时在大多数时候也轮不到我。
可能是因为我跟向容的脸皮都比较厚的原因，在被她拒绝之后我们之间的相处并没有发生任何转变。她一直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我知道，我很羡慕。但我不是，我大大咧咧只是为了让别人觉得我大大咧咧，我喜欢媚俗的样子，我讨厌、害怕一切变得像我不遗余力倾尽全力写完诗后递给别人看时别人的表现。我真的很讨厌甚至憎恨遗世独立，我努力合群，至少看着合群。这世上没有比精神孤独更让我恶心的事了。
每次学生会活动分组时我总是有意无意跟着向容在一组，每接近向容一点确实能让那时候的我很快乐。和那些中二过的少年一样，我努力在向容面前表现自己，我给自己立过无数次高冷人设，话少，做事多，动作得帅。每次长假的时候我都决心要变得高冷，像从小看的小说男主和港剧里的那种忧郁男神。可每次报名一回来没和龙先成葡萄他们说几句话就会破功。
我很一直很庆幸有这么一群兄弟，在必要的时候给我任何人也给不了的喜悦。
我跟向容在一组搞活动的时候向容老爱叫我办这儿办那儿的，我自然毫不回绝地鞍前马后。向容一直这么贱，但又能死死地把握你的心思，声音一夹撒个娇顿时让你无话可说。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运动会，向容负责主管维护纪律的，其实就是搬两个小桌子小凳子坐在主席台前，让我们去抓违纪的学生。因为向容是部长，所以她不用亲自动身。命令一布置后，为了表示我的不满，我故意在向容面前装逼，拿出刚买的烟，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在鼻尖晃悠着挑衅她。
我原本真的仅仅只是为了装逼。结果向容反手直接六亲不认大义灭亲把我的“行为不端”举报给了上一级的团委老师。那次活动我并没有领到盒饭，还被抓着教育了半天。我心里暗暗地怨向容。这个女人一直是这样的，损且绝情。
我清点过我写的东西。我一直把它们当作一种不会黯淡的回忆方式，在怀念的时刻翻一翻。文字的魔力就在这里，文字能装载着时间空间，在还有时间空间的年代，不老不死。
这十多年来我大概写了一千多首诗，其中有两百多首都是给向容的情诗。
可是年代久远，从文字里读来的轰轰烈烈义愤填膺如今已经很难共情，只是隐约可以看出当时我对向容近乎疯狂的迷恋。那时候还说着非她不可呢，现在看着她小男朋友一个一个换起来竟然毫无感觉，甚至为那些男的打抱不平。
只是她的小男朋友们不会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只会责怪我跟向容走得太近。果然，相同的人相互吸引。
其实初中时代除了几个前女友以外，跟我走的最近的女生应该是张以昕。我发誓在离开张以昕过后我再也没有那么掏心掏肺地跟女生做过知己。一是因为渐渐长大成熟，二是因为她过于霸道与独特，让那些我以为能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的人，无路可走。
......
英语课上我无聊地用小刀在桌子上刻着字。要是知道在不远的未来我会摊上英语这智障专业我当时不会这么闲得慌。
放眼整个学校可能都找不到第二张如此“血腥”的桌子了，千疮百孔，鱼龙混杂，刻着不计其数的岛国女明星艺名、成堆成行的现代诗名句以及向容等女生的名字。
我初中的时候特别崇尚海子顾城这一批入门级诗人。当我文绉绉地将那些诗句念出来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很有逼格。一没事儿我就在桌子上刻“雨是一生错过，雨是悲欢离合”“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花开如火，也如寂寞”，张以昕作为我的同桌兼班长从来不阻止我，只是看着我慢慢刻，她说我这样的个性她没有，她很羡慕。我说你别吵，这是我用来装逼的，你就是第一个受害者。
英语老师的声音确实很软绵绵的，晚自习时间讲课更是让人昏昏欲睡。晚自习不自习是我学校从古至今的优良传统。
我拿着小刀，对着桌子，神情决绝，大义凛然。因为桌面已经只剩最后很小的一块空白了。我思前想后想从脑海里找到些合适的句子。
“谁不喜欢飘动的旗子，喜欢火涌出金黄的星星。”我如释重负地刻下这两排字，脑海里默背着诗人江河那首著名的《星星变奏曲》。
“如果大地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光明
谁还需要星星，
谁还会在夜里凝望
寻找遥远的安慰谁不愿意
每天都是一首诗
每个字都是一颗星像蜜蜂在心头颤动
谁不愿意，有一个柔软的晚上
柔软得像一片湖
萤火虫和星星在睡莲丛中游动
谁不喜欢春天，鸟落满枝头
像星星落满天空闪闪烁烁的声音从远方飘来
一团团白丁香朦朦胧胧
如果大地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光明
谁还需要星星，谁还会
在寒冷中寂寞地燃烧寻找星星点点的希望
谁愿意一年又一年
总写苦难的诗
每一首都是一群颤抖的星星
像冰雪覆盖在心头谁愿意，看着夜晚冻僵僵硬得像一片土地
风吹落一颗又一颗瘦小的
谁不喜欢飘动的旗子，
喜欢火涌出金黄的星星
在天上的星星疲倦了的时候——升起
去照亮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我当时一边刻着窗外的天空一边逐渐黯淡了下去。
我不遗余力地想，我漫无目的地想，想从这些日复一日的自然景观中得到些什么大道，如同王阳明格竹致知。
江河说的还挺对，谁又愿意一年又一年，总写苦难的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