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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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星星变奏曲3

“知含,想啥呢?”同桌张以昕用圆规戳了一下我的大腿。她是我们九班班长,据说这个班长是从一年级起做到大的,她性格凶悍,却能在朋友间的豪横暴力和恋人间的温柔体贴自由切换,这点让我一直很佩服。初中毕业过后我还闲得数过我大腿上的疤痕,具体数字忘了,反正数了将近五分钟,十个里有九个是她用圆规扎的,还有一个是她掐的。

更恐怖的是她完成这项伟大的成就只用了两年时间,初三那年我被老师安排到教室最后的角落里,没有同桌了。

我被深切的刺痛感从胡思乱想的朦胧中抽离出来。我凶恶地盯住张以昕,却被她春天一样的眼神包裹得失去愤怒。她总是这样,不管她对你做些什么,只要你一看见她那张脸就没法儿来气。她确实很漂亮,长相还很温柔。

“上课呢,别想你那些鬼东西了。”张以昕笑着说,眼睛眯成一道月晕。说完她将头转向黑板,吸收着化学老师地包天的嘴唇里迸发出来的强烈声浪,以及唾沫。

下课铃声对于学生时代的我来说如同一种救赎,我打小不喜欢那种人多却紧张而又沉寂的氛围,这跟宗教在我眼里没什么区别。

张以昕慵懒地在我身旁伸了个懒腰。

“又大了点。”我盯着她的某个部位看了许久对她说。

她虚晃一下手掌做出扇耳光的姿态,脸上挂着的还是她标致性的笑容。我也故意作出要躲开的样子。

虽然我这辈子跟她联系没断过,亲热没断过,但我始终分不清在她无数亲密的男性友人中我到底能排在什么位置。我觉得我已经算和异性牵扯的很多的人了,但她始终给我一种看不透的神秘感,或者说温柔的陷阱。跟她相处的时候无限美好,她跟别人相处时也是。

其实我也明白,世界就是温柔的假象,包括我所遇见的所有女人。我们热爱一件事物美好永远只是它的一部分,在大多数时间里,她不过普普通通,而仅仅是这一部分,甚至一瞬光景,却足以让我们惦念敬仰崇拜。

美丽的往往是最易碎的,保持下来的就成为了假象。

反正一直到最后张以昕给我带来的都是美好,或者说在我们俩之间始终没有一个类似悲剧的结局。就在朋友跟恋人之间,不断动摇,却从未跳脱。我每次向她表达这个想法她都会笑着说说“你太自恋了。”

我跟张以昕打闹完过后习惯性地向余晨的位置瞟了一眼。这小子喜欢张以昕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持续了那么久,那么多年,甚至我的一辈子。

按照惯例,我叫上我的过命兄弟龙先成和胖葡萄一起去厕所抽一根。说实话年级组在这方面管的还是挺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初三之前我们从来没被抓到过。

这两人具体什么样儿我也不能用文字描述了,毕竟是从小玩到大,都在变,唯一不变的是葡萄胖,龙先成瘦。

一出教室门的时候向容就跟一群女生站在走廊上扯淡,眨巴着她那邪气的眼睛,谈笑风生。虽然这种场景日复一日,但每每看见心里还是会不由地震颤一下。

路过的时候向容没看见我,我从后面揪了一下向容的头发,向容头发的味道一直很好闻,流溢着似有若无的纯洁和难以掩饰的欲望,如同紫薇花也如同蒲公英,风一吹就知道夏天来了。

向容回头看见我,这次没竖中指,而是奶凶地骂了一句“你要死。”随后笑魇如花,无所收敛。我挑了一下眉头,继续跟葡萄和龙先成往厕所方向走,步伐越来越轻巧。我突然感觉我的翅膀已经在扑闪了,太阳不高不低地挂在学校门口的河流上面,将周围的建筑照得金黄。在走廊的一路上我抬眼望去,能看见的全是晚春,能看见的全是五月。

“知含,你不会对那矮子有意思吧?”龙先成一边抽烟一边邪魅地打量我。

“我也觉得。”葡萄附和。

“怎么可能,那是我大哥。”我也没思考就脱口而出。

“我还不清楚你?”龙先成把抽了三分之一的烟递给我,笑得更邪魅了。浓眉大眼也压制不住但我邪魅。

“不是轮我第二个嘛?”葡萄抢过龙先成手里的烟,抱怨着道。

“哦对,上次是他点的。”龙先成把烟给了葡萄。

话题在烟的轮流主权里终结,我呆呆地看着葡萄抽烟,陷入思考。我小时候最爱做的事就是思考,思考了这么多年虽然没思考出什么宇宙本源终极哲学来,但我享受这种感觉。

短暂的思考被葡萄递在眼前的烟打断。

我雀跃起来。

葡萄跟龙先成比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们知道我是个容易陷入安静也容易突然激动的人,特别是在想一些事和想清楚一些事情之后,直到许多年后我才知道这不是个性,而是一种精神疾病。

我没用几口就解决到了烟蒂,跟他俩一起从教室走去。

回去的时候向容已经回教室了,走廊上只剩零零散散几个人。

路过她们班的时候我还是向窗户口瞥了一眼。向容依然在谈笑风生,只是换了个位置。

厄运似乎从这天开始,从我那引以为傲的思考结束后开始。

初二我的生活像是烟火,很淡,又挺让人怀念的。我跟向容的交流开始变多了,变得不仅仅只是手势和表情了。也许当时只是觉得好玩,借着她身边有许多好看的姑娘,经常找她打听。

过早或过晚地在烟火盛放时庆祝是不理智的,那些以为是一生其实是一瞬的黄金时刻。

也是后来向容亲口跟我说了我才知道,她其实一直知道我喜欢她,那些女孩只是我跟她扯淡的借口。听到这些的时候我已经是跟她睡一张床上也不会心动的那个知含了,但为了表示对中二年代的我的哀悼,我还是骂了一句“人小鬼大。”

现在想想过去那过家家似的爱情还挺有意思。至少那个时候单纯,爱就是爱,没有酒精,没有功利,没有肉欲。

向容当时有个哥,那时候流行认哥认姐的,说是哥,其实那小子是向容初一时谈的前男友。我调侃她这尽搞些乱伦的勾当。我说过的向容是个有魔力的女人,光她能做到和大部分与她虐恋也好单方追求也好的男人成为朋友这一点,就让我很佩服。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我也这样。

向容他哥也是隔壁班的,平时一副特别拽的样子,走个路头能抬到二十楼。从我确认我喜欢向容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特别想教训他一顿。我就是看不惯他。

作为当时还算精神的精神小伙,我传递了无数次我的意思给龙先成他们,他们虽然不喜欢向容,但在拽这方面跟我达成了共识。

真正找到机会揍他的时候是在夏天的某个吃完饭的午后。当时我正跟龙先成聊着不知是荤段子还是什么地狱笑话,笑得六亲不认。向容他哥应该是轮值到打扫楼梯刚扫完,拿着扫把从我们班门口走去。

后来他总是被打也不是没道理的。走到我们身后的时候他把扫把抗在肩上,斜眼轻轻笑了一句“傻x。”

这是我在精神小伙时代遇到过的最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一次挑衅。虽然我一直暗暗地看不惯他,但归根结底我跟他不认识,甚至没说过一句话。

“干踏马的!”龙先成脑充血的性子上来了,没说一句多的,直接从身侧给向容他哥来了一脚。

然后教室里渐渐冲出来一堆人朝着地上的向容他哥一顿乱揍。我揍的一拳比一拳有力,像是发泄我对向容爱而不得的所有怨恨一样,一股脑地揍着他的脸。

我看到很多双手,黑的白的,肥的瘦的,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那时候总有这么些人喜欢闷暗拳,打了人爽了,出了事儿不负责的。

向容他哥最后还能站起来是我没想到的。他脸涨得通红,骂骂咧咧地朝着他们教室快步走去,手里还拿着只剩半截的扫把,依旧摆着盛气临人的拽样儿强行挽尊。

走廊上看热闹的人逐渐散了,一个矮小的身影在人群散去后依旧站在在八班门口朝这边看着。我很快就认出来那是向容。

“看什么看?”我也不知道当时出于什么复杂心态,得意地对向容叫唤道,一副耀武扬威的姿态。

可她并没有为我的胜利感到崇拜,也没有为他哥被打而感到悲伤或者愤怒。她摆出她那幅与生俱来的没心没肺样儿,朝着我竖了一个中指。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应该知道向容是个没心没肺视感情如水的女人的,早点醒悟也不至于陷的太深。可偏偏事物在大多数时候瑕不掩瑜,瑜可遮瑕。那时候的我看向容,就像现在看吴怡看小羊一样,满脑子的花重开、燕归来。

这两个名字现在说有些早了。

由于打向容他哥的动静不小,一向善于闻味儿找屎的纪律主任大飞当天晚自习就找到了我们。

“就你们仨能把他打成这样?”大飞坚决要我们供出其他人的名字。之所以得问我们是因为看热闹的人太多,挡住了监控的角度。

我跟龙先成葡萄像是抗战年代被敌人俘虏的英雄豪杰,一言不发地看着向容他哥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憋笑。

江湖规矩,出卖可耻。

于是最后被送回家“反思”的只有我们仨。对于我们这种老油条来说这已经习以为常,就当是给自己放三天假了。走得时候也许狼狈,但回来回到狼群一定就是英雄。

被送出校门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妈的电话没打通,大飞让我自己回去。葡萄和龙先成的家长在校门口已经等了挺久,都聊上了,看见我出来了都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

我窝着头走过了他们。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特别虚无,特别无意义。好像没人关心,自己野蛮生长,发芽,开花,开错了颜色也得迎着异样的眼光开,风吹雨淋地开,没有伞,土壤只孵化我,太阳一出来我就要枯萎。

沿着路灯走我听见校门口那条河的流水声。似乎终于明白孔子起夜尿尿时为什么要感慨“逝者如斯夫。”

万籁俱寂,时间像玩偶,也像河流,包裹着最脆弱不堪最丑陋的内涵,向一切展示着它的华丽,不停地走,以为没人能叫住它。

事实就是确实没有人能叫住它。我以为我会成为那个人,我曾经多想成为那个人。

但我终究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