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液池畔的月色
腊月初八,太子齐晟从江北大营返回盛都。
腊八粥熬得又香又糯,我双手捧着碗吸溜得正欢,就见绿篱急匆匆从殿外进来,二话不说劈手夺下了我的粥碗,然后纤纤玉手一挥,身后呼啦就进来了一群宫女,上来就把我围住了。
吓!难不成我偷看她们洗澡被发现了?
绿篱却说:“娘娘,太子殿下已经到了宫门外,您得快点了。”
有宫女赶紧上前用热毛巾给我净面,净手。
“绿篱,我——”
绿篱打断我,“娘娘!您必须得去!”
又有宫女把我摁在凳子上,前后左右地围住了,上妆的上妆,梳头的梳头。
我从人缝中找绿篱,“绿篱,我——”
“娘娘!您不能再使性子了!”绿篱又说,亲手执了洒金绣凤的宫裙在一旁等着。
跟女人抢话说话,我也是晕了头!我叹一口气,乖乖地闭嘴,任由她们把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直到扶着绿篱的手迈出殿门的时候,我突又想起我那被打断了无数次的话,赶紧转头看看绿篱,欲言又止。
绿篱连忙低声问:“娘娘,还有什么事?”
我才终得把话说全了,“绿篱,那八宝粥且给我留着,我回来再喝。”
绿篱的嘴角动了两动,到底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我回过头,瞥见等候在殿外的东宫众嫔妃,顿时眼前一亮,呵!真个儿是千娇百媚,各领风骚啊。
我压制着激动的心情走上前去,先亲热地给黄良媛整了整领口,又好心帮李承徽顺了顺腰间的流苏,再仔细替陈良娣拢了拢鬓角的发丝……正欲蹲下去给王昭训理理百花裙的裙边,绿篱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把拉住了我,强笑了笑,“娘娘,快些吧,太子殿下就要到宫门了。”
我看看绿篱眼中的急色,再转头看看诸位美人眼中的讶色,只得点头道:“那好,这就去吧。”
心中却只在想豆腐不是一日能吃完的,且放着吧。
带着这些大小美人迤逦而行,到了宫门口却不见那太子齐晟的身影,才又想到女人向来是爱夸张的物种,绿篱的话尤不可信,于是,只得又领着一伙子娇娇嫩嫩的美人们在宫门口等着,直候了个把小时,那齐晟才远远地来了。
这是我第三次见齐晟,貌似是比上一次黑了些,我那厌烦之情顿时少了些,男人嘛,还是黑一点更像男人。
领着一群莺莺燕燕行完礼,说完两句场面话,回身时看到诸位美人眼中的贼光,我心中很是不爽,真想好好教育一下这些女同胞:你们这些颜控啊!从来不知道男人的内涵要比外表重要太多!
同时又忍不住怨恨司命星君,如果给我安排的肉身是这太子该有多好。
好在齐晟这人不管对谁都是冷着一张脸,不假辞色,几句话就把各位美人都打发走了。我心里暗自欢喜,忍不住转头看绿篱一眼,不想竟然在她眼中也看到了一抹喜色。我先是一怔,随即便是大喜。
绿篱啊绿篱,原来你也是同道中人,真想握住你的双手叫一声同志,原来,你也不忍心看到这些美人遭齐晟毒手啊。
实在没忍住,手上还是用力攥了攥绿篱那只扶着我的手,冲她挑了挑嘴角。
绿篱回了我一个微笑,手上用力回握了我一下。
齐晟冷着脸瞥了我一眼,目光落到我和绿篱紧握的手上时,嘴角似冷冷挑了一挑,吓得我心里一虚,差点当场就把绿篱的手给扔了,只想高声表明:你这东宫的美人,我可一个都没沾过!
谁知那齐晟却没说话,只转身向东宫内走去。待看到他一路走进我那殿中,我这才突然明白过来,这小子放着那许多美人不睡,不会要过来睡我吧?
绿篱使劲捏了我一把。
我转头看她,就见她嘴角微微翘起,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眼神却往齐晟那边飘,我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齐晟已转回了身,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缓缓地抬起了两个胳膊。
这是要我过去抱一抱?
感情与理智在我脑中激烈地斗争着,最终,我还是用“韩信尚忍受胯下之辱”说服了自己,然后就在众位宫女美眉的注视之下,闭上眼,咬紧牙,走上前去给了齐晟一个紧紧的兄弟抱。
“辛苦了!”我故作镇定,沉声说道。
我真无耻,我真贪生怕死,我真没尿性,我真……
齐晟却是动也不动,双手仍张着,只淡漠地说道:“更衣。”
啊?原来不是要抱一抱啊!我讪讪地松开手,心里琢磨着这位兄台到底是想换衣服呢,还是想去方便呢?
齐晟垂着眼皮看我,嗤笑一声,轻蔑地问:“就如此等不及了?”
我一怔,琢磨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脑门子一热,差点当场破口大骂。你才等不及了呢!我一大老爷们儿,每天对着眼皮底下的波涛汹涌过日子都熬住了,至于对你等不及吗?
许是看出我要不淡定了,绿篱连忙从一旁过来,一边给旁边的宫女递眼色,一边去给齐晟解披风。旁边的宫女见状也都围了上来,有过去给绿篱帮忙的,还有过来给我换衣服的,顿时把这尴尬遮掩了过去。
我稍一冷静,也明白了此刻的处境,我才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子妃,离太后还太远太远,没什么资本耍威风,且忍着吧。
于是,也学着齐晟的样子,把两只手微微一张,任由宫女美眉们帮我宽衣解带。
嘿!还别说,只要闭上了眼不去想我这副身体,那感觉还真不错!
待换上了常服,殿外有内侍进来传膳,我这才想起那碗腊八粥来,忍不住转头瞅绿篱,用口型问绿篱:粥可还留着?
绿篱颇为无奈,小心地瞥了一眼齐晟,赶紧冲我点了点头。
我终于放下心来,只安心地在椅子上坐着,淡定地等着我那碗腊八粥,谁知齐晟却突然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甩袖就走。
他这一走,莫是绿篱,就是我也愣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再低头见绿篱已是在我身旁跪下了,仰起小脸看我,美目含忧,关切地唤道:“娘娘……”
我抬头看看殿门,再低头瞅瞅绿篱,十分不解地问她:“我那碗腊八粥怎么还没端上来呢?”
绿篱:“……”
太子虽然走了,可是菜却一个也没少上,对着一桌子丰盛的佳肴,我吃得很嗨皮,一想晚上不用和男人一起睡,腊八粥又多喝了一碗。
绿篱却一直红着眼圈在旁边看着,等我又把碗递给她,让她再给我盛点的时候,绿篱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我的脚边,抱着我低声哭道:“娘娘……您就别再苦自己了!”
我被这丫头搞得很无语,只得用手轻拍拍她的背,安抚道:“乖绿篱,快起来和我一起吃饭!”
绿篱却哽咽道:“殿下他……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
我又说:“行了,别哭了,把那碟辣子鸡丁端近点,放这么远哪够得着啊!”
绿篱狠狠地抹了把泪,抬头看着我,“娘娘,咱们一定要整得江氏那贱人生不如死!”
得!整个一个鸡同鸭讲。
已近年关,宫中也忙了起来,自从初八那日齐晟在我这殿里拂袖而去之后便再未进过我这殿门。只快过年那几天才叫人传了我,领着我出去溜了一大圈,在太后、皇后以及各宫娘娘面前应了应景,除此以外便对我不闻不问了。
老板既然放水,我乐得逍遥。
绿篱的神情却是一天比一天哀怨,到后来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得同她讲道:“小绿篱啊,这都过年了,咱能乐呵点吗?你这整日苦哈哈的,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亏待你呢!”
谁知我无论怎么说,绿篱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眼中的同情显而易见,明白白地写着:您不用说了……我……都懂的……
我仰天长叹一声,终于放弃。
于是,我依旧逍遥我的,绿篱依旧哀怨她的。
日子就在这半是明媚半是伤中过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绿篱才终于一扫脸上的哀怨之色,从早上起来就开始翻箱倒柜地给我找晚宴上要用的穿戴。我见她忙得欢快,也不忍心剥夺她的这点乐趣,便随着她在我身上脸上捯饬。
其实,我一大老爷们挺烦整日里穿红戴绿的,可一想大过年的就应该图个喜庆,只得老老实实地换上了绿篱准备的大红宫裙,外面又披了件大红斗篷。
为了自欺欺人,我连镜子都没敢照,只有些不放心地问绿篱:“我今是穿定了红了,太子不会穿一身绿来配我吧?”
绿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我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傻丫头,大过年的,就该多笑笑。”
谁知绿篱听了这话却突然不笑了,飞快地瞄了眼殿门口,然后就低下头去小心地行了个礼,恭声叫道:“太子殿下。”
我转头,就见齐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在殿外站着,沉默地打量着我。
我也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幸好,穿的不是一身绿,我终于大松了一口气。
除夕那天,皇帝在大明宫中已是办过了百官参加的国宴,今日延春殿的晚宴算是宫中的家宴。
延春殿外,齐晟停下了步子,转回身向我缓缓伸过手来。我见他这次只伸了一只手出来,琢磨着应该不是更衣之意,又思量了一下才突然反应过来,哦,这是要在人前和我秀恩爱,执手进去了!
我强压下身上的鸡皮疙瘩,把手伸过去虚虚搭在了齐晟的手上。
门口的内侍伸长了脖子扯着嗓子喊着:“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到——”
齐晟执了我的手,带着我缓缓步入延春阁大殿。
皇帝和皇后、太后等大Boss们还未到,来的都是些什么王爷王妃、公主驸马之类的小辈,还有些郡王啊郡主之类的远房亲戚。偌大的一个大殿,竟然挤得满当当的,可见这皇家的繁殖能力真是强劲啊!
那齐晟领了我进去,殿中诸人忙都起身向我们行礼,我一面随着齐晟做做样子,一面细看这殿中各色的美人,还有美人们脸上神色各异的表情。赵王妃江氏依旧是一身白色素裙,俏生生地立于赵王身侧。
我不由得感叹:果然是若想俏一身孝,若想美露大腿啊!
江氏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便闪开了,只落到了齐晟的身上。
我转头,齐晟那火辣辣的目光果然也正在盯着江氏。兄弟,作为男人,虽然我很理解你,也想支持你把妹,但是,你能不能也顾及一下你那兄弟赵王的面子呢?这终归是他的老婆啊!就是给人戴绿帽子也不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明目张胆地戴吧?
赵王显然也是发现了自己老婆和自己兄弟的眼神交流太热烈,看了看齐晟之后,突然向我看了过来。
你的眼神,我懂。可是,那是你老婆不是我老婆,不该我管啊!什么?管我身边的齐晟?他又没泡我老婆,我为什么要管他?
于是,我就淡定地和赵王对视着。
这情景很怪异,齐晟和江氏热烈地盯着彼此,而我和赵王淡定地彼此盯着……
直到旁边有个声音突然响起,“三哥、五哥,父皇和母后就要来了,咱们出去迎着吧。”
我闻声转头看过去,只见一翩翩佳公子含笑立在一旁,第一眼看觉得有些面熟,再仔细一看,终于有点淡定不下去了。
茅厕君啊茅厕君,只愿那日茅厕中灯光昏暗,你又醉眼昏花,未能看清我那模样……
心里正念叨着,茅厕君就往我这里看了过来,依旧是淡定地叫道:“三嫂。”
说完又微微转头叫了江氏一声五嫂。
我见他神情毫无异样,这颗心才往下放了放,还来不及庆幸茅厕君果然眼神不太好,又听得茅厕君温文尔雅地说道:“三嫂,你那日要的三六曲我已找人寻到了,改日就给三嫂送过去。”
我闻言不由一怔,三六曲?哪里来的三六曲?看看茅厕君那淡定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三六一十八啊!他给我说的是这个小曲啊!
哈!这小子不只是淡定帝,更是腹黑啊!
只可惜小爷也不是吃素的,我面上顿显喜色,装模作样地冲茅厕君谢道:“那可多谢九弟了。”
茅厕君客气道:“三嫂客气了。”
我两人在这里你谢我辞的客气,旁边那几位却是听糊涂了。齐晟碍着面子,冷着脸不肯相问,赵王却没什么顾虑,问茅厕君道:“九弟说的什么曲?”
茅厕君脸上总算露出些笑意来,又看了我一眼,这才答赵王道:“哦,是几首民间俚曲,三嫂无意间听到了,要我帮忙寻一下。”
茅厕君说得一本正经,我却听得颇是无语,不过想想他说得倒也不算全错,那可不就是民间俚曲嘛!
齐晟本在一旁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却冷眼瞥了瞥我。
旁边那一直沉静温婉的江氏这时也突然开了口,轻声问茅厕君道:“不知是些什么曲,九弟可否也给我一份?”
此言一出,我又差点不淡定了,“给不得”三个字立刻脱口喊出两个来,幸得嘴皮子利索把这最后一个字给截下了,赶紧又把面皮子扯淡定了,看着茅厕君问道:“给不——给得呢?”
茅厕君面上的笑容更甚,答道:“既是五嫂要,自然是给得,改日我让人多誊一份,给五嫂也送过去。”
江氏冲着茅厕君点头致谢,柔柔地微笑,我看着江氏那嫩白的小脸,内心突然就不纯洁起来,想她若是也唱起民间俚曲来会是个何滋味呢?
许是我想得太过于入神,看向江氏的目光难免太过热烈了些,江氏扫了我一眼,赶紧侧头避开了我的视线,伸手轻轻扯住了赵王的衣袖。
赵王忙安抚地冲她笑笑,伸出手去握住了她那小手。
这下可了不得喽!齐晟的脸色立刻便又冷了三分,我被他那强大的气场震得头痛,暗忖这齐晟也忒沉不住气了,你说你一太子,至于为了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吗?不就是个女人嘛,等你熬成了皇帝,想要什么样的没有?这天下的美人还不都是你的嘛!
唉,太子还是太年轻啊。我们得允许年轻人犯错误,犯错误不可怕,只要改回来就还是好同志嘛。本着治病救人的崇高目标,我终于咬着牙向齐晟伸出手去,也抓住了他那袖子,用自己听着都觉恶心的腔调,娇声细语地说道:“殿下,该去迎父皇、母后了。”
幸好这齐晟还未抽到痴呆,没当着这一殿的皇子皇女皇孙皇孙女们把我那手甩开,只是冷声道:“好。”
说完终不再看江氏一眼,率先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他这一走,我那手自然就落了个空,只得收回来若无其事地整整袖口,跟在齐晟身后往外走。无意间向旁边瞥了瞥,正好瞥见茅厕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怔了一怔,心中顿时明了。
你……你……你不会是想泡我吧?
我还是有些不确定,不禁又多看了茅厕君两眼,果然,这表情太熟悉了,想当初我可是对着镜子练了无数遍的,广大妇女同胞们都喜欢的勾人绝技——似笑非笑啊!
撩妹之必杀绝技——似笑非笑,像笑又不笑。这一面部动作难度极高,尺度极难把握。动作大了吧就笑咧了,那叫傻乐;动作过小吧,那叫面部肌肉痉挛。综上所述,练成绝技者极少,更是有不少人走火入魔而成了皮笑肉不笑的典范。
很明显,茅厕君这似笑非笑练得是很到家了。
只可惜啊,你用错对象了,还没听说太子妃有跳槽成功的呢,你有那么大的庙能盛下我这尊佛吗?难不成你还想夺嫡不成?还是都省省吧!
于是,我视茅厕君于无物,淡定地转过头去,跟在齐晟身后去迎接皇帝皇后等人。刚走到殿门处,内侍的声音也恰如其分地响起,皇帝和皇后一边一个扶了太后林氏,后面跟了一大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嫔妃,从外面缓步而来。
齐晟一撩袍角率先跪迎下去,后面一殿的人也都呼啦啦地跪倒一片。太后看到如此多的皇家子弟显然高兴,连声叫大伙起身。
我这才跟着众人站起身来,刚起来就听那太后叫我道:“太子妃,你过来。”
我已是和这林太后打过两次交道,老太太虽看着慈祥和蔼,却是个十分精明厉害的人,听她现在又叫我,我不敢大意,忙小心地凑过去,恭声道:“皇祖母。”
老太太执了我的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温声问道:“身子可大好了?”
我做鹌鹑状,轻轻地点了点头,“好了,多谢皇祖母惦念。”
老太太笑了笑,伸手又拉过旁边齐晟的手来覆在我的手上,笑道:“夫妻两个就应该相亲相爱,相互扶持,以后可不得再松手了。”
我听得心里跟长了毛一样,可又不敢把齐晟那手甩开,只得低着头装害羞样。
老太太又笑了笑,伸手用力拍了拍我和齐晟的手,终于放过了我们,走到正位上坐好。我长松了一口气,回到座位上赶紧抓起绿篱的手正正反反都摸了一遍,这才把刚才长毛般的感觉压了下去。
皇家的晚宴,无非也就是那老四样:吃个小菜,喝个小酒,听个小曲,瞧个小舞。吃,我不敢放开了吃;喝,那就更别提,同一个错误只犯一次就足够了;听曲吧,代沟太深,欣赏不来;看舞吧,舞姬们穿得太多捂得太严,一点风光也看不到。
于是乎,我也就只剩下了打量这一殿千娇百媚的美人打发时间。
正百无聊赖,身边突有人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我转头,见原本齐晟的位置上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个小美人,看年岁不过才十五六,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笑嘻嘻地扯着我的衣袖,叫道:“嫂嫂。”
唉,如果她叫的是“哥哥”二字该有多好,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绿篱这时恰恰又不在身边,我也不知道眼前这小美人是哪个,不过听她既然叫张氏嫂嫂,估计是个什么公主之类的了。
小美人又扯了扯我袖子,把嘴凑到我耳边央求道:“好嫂嫂,我在这里待得闷了,你陪我出去看花灯好不好?”
因今天是元宵节,围着太液池一圈都挂了各地进贡来的花灯我是知道的,如今听着小美人软语相求,我仔细权衡了一下在这里看多个美人与陪一个小美人看花灯两者之间的得失,干脆地从席上站起,拉着小美人的手悄悄地从殿中退了出去。
太液池四周都已用彩绸扎了花枝,一盏盏造型各异的彩灯围着湖挂了足足一圈,远远看去甚是漂亮。小美人拉着我一路避过宫女内侍往湖边而来,到了彩灯处却不看灯,只是拉着我向那灯火幽暗处走。
我心中好一阵惊喜,真差点以为我就是小美人拉的一个情郎。
许是太兴奋了些,一时脚下没看到,踩了块石头,害我踉跄了好几步才站住,低头看见自己胸口那太过发达的“胸肌”,顿时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我哪里是她什么情郎,我现在只是太子妃张氏。
头脑刚觉得清醒,身上顿时也觉得冷了起来,抬头看看,原来已转到了湖边树木深处。身边的小美人早不知去了哪里,我心里一凛,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来。刚才一直被那小美人的美色诱惑,只知道跟着她走,现如今想来她怕是另有图谋,不然外面明明有那许多的彩灯,她为何偏偏要拉着我来到这黑灯瞎火的地方?看的是何灯?
正惊疑间,不远处树林里突然传来低沉的说话声,我侧耳仔细一听,顿时明白过来,小美人哪里是领我来看灯啊,她这是要我来捉奸啊!
哎呀呀!美色误人啊!
那说话声渐行渐近,我一时无处可藏,只得胡乱找了棵合抱粗的树奔了过去,只想着在这树后躲上一躲,谁知撩着裙子跑过去了,才发现树后竟然已是躲了一个人。再换地方显然已来不及,我一时也顾不上那许多,只好挤了挤那人肩膀,小声道:“哎!先挤挤!”
那人倒也好说话,闻言问都不问一句,赶紧向旁边让了让,不但给我腾出个地方来,还好心扯了我一把,我感激万分,连忙小声说了句:“谢啦,兄弟!”然后赶紧回身去理我那山鸡尾巴似的裙尾。我这刚把裙尾都扯怀里,身后那声音已是到了。
“……你应该好好对她,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
“对她公平,谁又对我公平了?”
“……”
“映月,离开老五!”
“……他对我很好。”
“我可以对你更好!”
“你不能!他能给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能吗?”
“……映月,你不能这样苛刻……你等我一段时日,好不好?”
“唉,齐晟,我们放过彼此吧,好不好?你过你妻妾成群的生活,我守着我自己的心过我平平淡淡的日子,闲暇时偶尔思念一下,这样不是很好吗?”
呀!好一个声情并茂啊!那两人竟然停在不远处不走了,只因我是站了下风口处,所以那声音很清晰地传了过来,一个字都不漏。我听得内心澎湃,身旁的那人也听得入神,待听到“齐晟”二字时还轻轻碰了碰我,低声说道:“哎!是太子!”
我点头,“不错!”
那人又念叨,“老五?这女的是老五媳妇,赵王妃!”
我心道你小子脑筋转得不慢嘛。
后面那齐晟和江氏仍对同一个话题磨叽着,估计还得有好长一段台词。身旁那人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用肩膀轻轻碰碰我,问:“哎,有瓜子吗?”
我摇摇头。
那人低声叹道:“可惜了。”
说完伸手从怀里摸了半天,递过来个纸包,又问:“有桂花糕,要吗?”
我摆手,“不要,我不喜欢吃甜的。”
“哦,可惜了……”那人听我说不吃,干脆自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小声说道,“你说这太子也是的,天下这么多女人,要哪个女人不好,非得抢自己兄弟媳妇,于私德多不好啊。”
我赞同地点头,不说别处,光是东宫美人就数不过来,一个个胸大腰细脸蛋漂亮,这齐晟脑袋的确是不太好用,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寡淡无味的江氏!
那人又小声说:“听说那太子妃也是少有的一个美人,偏偏赶上这么一主儿,也够倒霉的!”
这一点我也十分地认同,于是赶紧答话:“倒霉的可不只太子妃一个,你是不知道,那东宫里美人多了去了,都陪着一块儿守活寡呢,唉,真真可惜啊!”
那人道:“你无情我无义,要我是那太子妃,才不守什么活寡,我爬墙上做红杏去!”
我忍不住叹一口气,接道:“其实她更想爬墙上摘红杏去。”
那人总结道:“不管怎么说,那太子妃都够可怜的。”
哎?说倒霉我认了,我怎么就可怜了呢?
我这里正欲反驳,又听树那边江氏也说道:“其实……她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连孩子也没了。”
那齐晟却低低冷哼一声,道:“还不是因要陷害于你!”
江氏低低叹息一声,“这世上怎还会有这样狠心的人?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利用。”
齐晟冷声道:“那孩子有没有还两说。”
没有!绿篱曾不小心说漏过嘴,那个被流掉的孩子压根就不存在,全是她和张氏假造了出来陷害江氏的。
齐晟停了一停,又道:“若不是那日她在我饭食中做了手脚,我岂会宿在她殿中?只不过一次,哪里就那么巧有了!”
我听得真是既惊讶又汗颜啊,原来张氏竟然是用药才上了齐晟的?
“真是丢人啊!”身旁那人低声叹道。
我跟道:“确实丢人。”
勾引个男人都得用下药的手段,还落人口实,张氏啊张氏,你真是白瞎了你这副好身材啊!
正感叹着,身边那人已是吃完了手里的桂花糕,顺手就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啪啪几声脆响,我顿时风中石化了……
树那边立时传来齐晟的冷喝,“谁?”
我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身边那人突然猴子一般灵巧地窜到了树上,再然后,就是齐晟身姿迅猛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今日虽是十五月圆之日,不过因是在树林深处,月光被树冠遮去太多,所以人也只能看清个影子,齐晟用手钳在我喉咙处,低头好一阵瞅才认出是我来,手指头总算是松了松,压着怒气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我用手摸着脖子抬抬眼皮翻了翻上面,再看向齐晟,试探地问:“如果……我说在这看月亮呢……你……信吗?”
夜色太黑,我看不清齐晟的眼神,不过就看这情形他是不信的,我心里正思量间,他的手却是放开了,冷声对我说道:“回去!”
哎呀!巴不得有你这句话呢!我赶紧就撩着裙子往回走,刚走两步无意间瞥见另一棵树后的白色裙角,忍不住一时又犯了好心,停下身来对齐晟说道:“哎!你告诉她一声,以后要是来这种黑地方,就穿个深色的衣服,白色的忒显眼!”说完,也顾不上看齐晟的表情,连忙撩着裙子小跑了出去。
谁承想事坏就坏在多嘴上!就因多了这一句嘴,本来都没什么事了,就又给自己招了祸根来。
当晚结束了宴席刚回到东宫,齐晟便宣布我被禁足一个月,当时他这一说,大伙都愣了,我更是愣愣地看了他半天,心道好你一个齐晟啊,你小子过河拆桥这手玩得倒是熟练啊!你当我在东宫里容易嘛,也就剩看看美人过过干瘾的乐趣了,就这一点,你还给我断了!
再说,凭什么你能和兄弟媳妇在湖边看星星看月亮,我一个人看看月亮就不行了?天理何在!
大伙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被禁了足,我自个儿肚里清楚却又不能说,于是只能让大伙先闷着。
绿篱更是替我委屈得不行。绿篱小同志本是抱着极大的革命热情陪着我去参加晚宴的,中途只不过去了趟茅厕的工夫,回来就发觉我和齐晟都不见了,后来见我和齐晟一前一后地从外面回来,还道我和齐晟是一道出去的,心里白窃喜半天,谁知刚回到东宫便迎来了如此噩耗,于是,小同志稚嫩的心灵就有些受不住了。
因为被禁足,就连殿里伺候的宫女美眉们都一下子少了许多,无电、无网、无美人,我无聊地真剩下看着月亮打发时间了。
坐在殿外台阶上,望着那滚圆的月亮,真想放开嗓子长嚎一声,可等张开了嘴,又觉得没劲了,这要在以前还能号出俩西红柿,一盆洗脚水之类的东西来,而现如今,号又能号出什么来呢?唉,想想就无力,只能长叹一声了事。
绿篱本一直在我旁边默默地陪坐着,见我叹气又哽咽起来,“娘娘……”
“打住!”我赶紧伸手,和绿篱商量,“咱能别再哭了吗?”
绿篱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一边用力地点头。
月光之下,绿篱小模样倒也招人,只是……唉,太熟了,不好下手啊!我瞧她半天,最后也只得说道:“绿篱啊,会唱曲吗?给咱唱一个吧!”
绿篱眼圈还是红的,十分羞愧地摇了摇头。
我叹气,“唉!要不我给你唱一个?”
绿篱受宠若惊地点头。
我本想给她唱唱小曲,可一看绿篱望着我那饱含崇拜的眼神,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欺负小姑娘了,想了想,干脆从台阶上站起身来,私下里寻摸了半天,这才从墙角里抓了把扫帚过来,往前走了几步在绿篱面前站定,做了个怀抱吉他的样子,手指虚虚一扫,张嘴给她唱起了歌。
开始只是绿篱一个人听着,后来殿里其他的几个小宫女也凑了过来,兴致勃勃地围观。我看大伙这么捧场,一下子就发了人来疯,越唱越欢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大中午的不睡觉,抱着把破吉他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放声唱歌,有时候能讨到女孩子的笑脸,更多时候却是从楼上浇下来的洗脚水……
一曲终了,我笑嘻嘻地看着绿篱她们,等待着大伙的欢呼与掌声。
可惜,场下却是一片的寂静。
好半天,绿篱才怯怯地问道:“娘娘,您的脖子和手这是怎么了?抽筋了吗?”
我呆住,只觉一道霹雳从天而降……果然,装帅是要遭雷劈的……
又听得绿篱问道:“娘娘,您从哪学的这样的小曲啊?以前从没听您唱过啊。”
是啊,我现在是太子妃张氏啊,这样的曲子,我是从哪里学的呢?为什么贴身侍女绿篱都未曾见过呢?
我张着嘴,一时答不出话来。
我正愣愣地站着,却又见面前的几个宫女,连带着绿篱都蹲下身去,娇娇滴滴地齐声叫道:“太子殿下。”
我回过身,齐晟正站在不远处看我,那表情似悲似喜似怒似怨……总之,很难形容!
哎呀呀,撩人家马子被抓了个现形,这可如何是好!
正思量着齐晟会和我说些什么,就闻得齐晟突然低吼一声,“荒唐!”
说完拂袖就走。
“真有那么……荒唐?”我回头问绿篱。
绿篱忧愁地看着我,一直含在眼中的热泪终于流了下来,哽咽着,“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娘娘……这是怎么了?你家娘娘是早已登极乐了,可是我呢?我到底是怎么了?
“绿篱,你进去吧,我想自己坐一会儿。”
绿篱仍在一边跪着,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就是不肯走。不知怎的,我心中突然莫名地烦躁起来,冲着绿篱吼道:“你离我远点,行不行?”
绿篱用手掩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一时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看着她这副可怜模样,我突然就觉得浑身无力起来,好好的冲人家一个小丫头发什么火。想到这,我缓了缓声音,对绿篱轻声说道:“我没事,你先回屋里吧,我就是想一个人坐一会儿,好好想想这些事。”
是的,我就是想自己好好想想而已。太子本就强敌环伺,又不讨老皇帝欢心,竟然还敢在宫中大宴之际幽会弟媳,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混账之话,这离他被废还差多远?一旦太子被废,身为太子妃的我又能何去何从?怕是连借居这个肉身浑浑噩噩过日子都不成了。
我在殿外坐了半宿,齐晟将禁足一个月改成了三个月。
宫里宫外都私下传着,那自从落水后就性格大变的太子妃,元宵节那夜又在太液池边撞了邪,于是,回到东宫终于半显疯癫了……从那以后,宫里再无人敢穿红衣夜行……生怕撞邪。
哎呀呀,这回可冤枉了红衣了,分明撞的是白衣的邪嘛!
禁足三月,我不能出去见人,别人也不能进来看我,憋得我每日里都要发疯,一大早就赶着蹲殿檐外面晒太阳,生怕一天没晒到就会长了毛。
这些时日里,绿篱明显见瘦,看向我的眼神也更加哀戚悲凉。我几次听见她曾在半夜里对月而拜,低低祝祷,“愿我娘娘早日康复,信女绿篱自愿减寿十载。”我这里听得正感动,便又听绿篱音调一转,怨毒地诅咒道,“愿江氏那贱人不得好死,早日夫离人弃,信女绿篱自愿减寿……二十载……”
哎呀呀,我说丫头,你这就不对了嘛,太不和谐了!
就这样天天熬着,等我再能出去的时候已是春暖花开,宫女们那厚重的冬衣都换成了单薄春装,更显得是杨柳细腰风姿楚楚。我扒着东宫的宫门,看着夹道里来来往往的美貌宫女们,眼圈终于忍不住红了。
足足三个月啊,终于熬到头了!
绿篱从后面给我披了件披风,柔声道:“娘娘,天还有些寒,您别冒了风,今儿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等等吧,再等一等吧。”我央道,刚才过去的那个有着桃花眼水蛇腰的小宫女还没回来,我得再等上一等,最好问清了她是哪个宫里的才好。
绿篱声音听着就有些苦涩,低声哄道:“娘娘,都这时候了,想是太子殿下不会回来了。咱们明日再来等,好不好?”
我听着有点不对劲,咂摸了一下明白是绿篱想岔了,转回头想要纠正一下她的错误,却看到了绿篱水汪汪的杏核眼,唉,解释了,她又听不进去,费这个唇舌干吗呢?还不如就让她误会我是在这里守着等齐晟,起码明天还能再光明正大地来这扒门框看美眉。
绿篱又低声劝道:“再说,过不几日便是女儿节了,无论如何,太子殿下必要陪娘娘回尚书府的,到时候见了老大人,万事都可从长计议。娘娘三个月都等得了,这几日就等不了了吗?”
绿篱虽说得声小,可入了我耳却不亚于惊雷,过不几天齐晟竟要陪着我这冒牌货回娘家?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这里惊得是目瞪口呆,绿篱看着却以为我是惊喜难掩,苦涩地笑了一笑,伸手替我拢了拢鬓角发丝,像是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她自己,“虽然殿下三个月没露面了,但是,女儿节,他一定会陪您回府的,一定的!”
好事往往不成双,坏事却是一来一串串的,我这里还没从女儿节齐晟要陪我回“娘家”的震惊中缓过劲来,就又等来了茅厕君给我送民间俚曲的信使……
看着殿中那人,我淡定地转过头,吩咐正要给上茶的绿篱,“不用上茶了,去拿些桂花糕来待客吧。”
绿篱不明所以,但仍是听话地去了,她这里前脚出门,那信使就笑着冲我作揖,道:“哎呀呀,那日不知是太子妃娘娘,实在是冒犯了,还请太子妃娘娘原谅!”
正月十五夜里光线太暗,我并未瞧太清他的模样,现在看来倒也是个眉清目朗的英俊少年,多说了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正是爱油嘴滑舌的时候。
我没理会他那明显敷衍的道歉,只是问:“贵姓?”
他明显一个愣怔,“呃,免贵姓杨,杨严。”
“哦,还要瓜子吗?”我又问。
“……谢了。”
绿篱已是端了一碟桂花糕上来,我让她端给杨严,说道:“那尝尝我这里的桂花糕,可比你的那些好吃些?”
杨严乐呵呵地拿起一块来,尝了尝,点头,“不错。”
“那就多吃点。”我转头又问绿篱,“咱们这里备得可还有别的时兴小点心?就是这糕那糕的。”
绿篱掰着手指头数道:“还有栗子糕、莲子糕、糯米凉糕、鸽子玻璃糕、翠玉豆糕、小豆糕、双色豆糕……”
“行了,都端上来给杨……呃……杨什么?”我转头问杨严。
杨严连忙接口,“严,杨严。”
“呃,对,杨严,赶紧都端上来给杨严尝尝。”
“哎!不用了!”杨严连忙阻止绿篱,可绿篱已经去端了,片刻工夫,就领着几个宫女端了十几个碟子回来了,一流水地摆在了杨严面前。
我十分热情地对杨严道:“尝尝,都尝尝,别嫌不好。”
杨严盛情难却,只得又伸手拿了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
我问:“甜吗?”
杨严点点头,“还行!”
我又问:“那莲子糕呢?快尝尝。”
杨严用力地咽下口中的栗子糕,有些无奈地又拿了块莲子糕。
“这块怎么样?”
“……”
绿篱见杨严噎得难受,连忙想要去拿水,被我一个眼神给止住了,她同情地看了看杨严,又站了回去。
杨严噎得直顺脖子,捶胸叫道:“水……水……”
我转头叫绿篱,“绿篱,赶紧地,灌水!”
真是个好绿篱啊,不愧是我放在心窝窝里的人啊,不用我把话说透,绿篱端了个茶壶就上去了,又叫几个小宫女上前把杨严摁住了,掰开嘴就是一阵猛灌。
杨严连噎带呛,一阵猛咳,半天倒上不来气了。
我忙又叫,“哎!哎!这是呛住了,用力捶背,用力捶!快点!”
绿篱连忙丢了茶壶去捶杨严的后背,无奈小姑娘力气太小了,我越看越心急,终于耐不住了,索性自己撸袖子冲了上去,对着杨严后背就是一顿猛捶。我让你吃瓜子,我让你吃桂花糕,我让你拍巴掌,我让你上树,我让你上树……
还是绿篱心软,看不下去了,小心地问我:“娘娘……不会打……那个……什么了吧?”
我停手,见杨严只低着头没了动静,心里也是悚然一惊,吓,报复是正当的,搞出人命来可就不大好了。
正忐忑间,杨严似动了动,又咳了两声,然后才缓缓回过头来,满脸的水渍,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刚才被绿篱灌下去的茶水,只默默无声地瞅我半晌,然后抹一把泪水,嘶哑着嗓子问我道:“多大的仇啊?您能下这狠手……”
我被他问得语噎,一时不知该回些什么。
杨严又感叹道:“古人果然说得极对啊!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啊!”
这句话正正当当地踩到了我的痛脚,我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内疚之心,被这个“女人”打散了个干净,气上心头,立即急声叫道:“绿篱,再喂他桂花糕,灌水!”
“别!别!可别!”杨严吓得立刻从椅子上挣了起来,几步窜到殿门外,嘴里嚷道:“先告辞了,勿送!”
他突然造访却又匆匆逃走,看得我有些怔怔的,片刻之后才转头问绿篱:“他今儿来干吗?”
绿篱还未回答,杨严却又去而复返,也不敢进殿门,只扒着门口处探进脑袋来,伸手递过几张纸,叫道:“送曲谱,曲谱,九哥让我把这三六小曲的谱子给娘娘送来。”
他不提曲谱还罢,一提这个,我立刻又想到了那日茅厕之中我站在茅厕君身旁的尴尬,于是也不多说,只高声叫道:“绿篱,桂花糕给他打包!”
杨严惨叫一声,叫道:“你还是不是个女人啊?”说完也不等宫女去接曲谱了,扬手一扔转身就跑,下一句传过来时已是在院中,“我这辈子都不吃桂花糕了。”
绿篱走过去把曲谱一一拾起,转回来交到我手中,轻轻咬了咬唇瓣,看得出内心很是矛盾了一番,才说道:“娘娘,奴婢有话不知该不该讲。”
我见她很少如此模样,不由问道:“什么事?说吧!”
绿篱小心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道:“九殿下虽和太子殿下是亲兄弟,但九殿下毕竟已经成年,娘娘实不该要他这曲谱,免得落人口实,说您和九殿下私相授受。”
我知绿篱说得有理,连忙点头道:“记下了,以后少和他们来往就是。”
绿篱见我如此好说话,像是很欢喜,脸上立刻带上了笑容。
我却还惦记着杨严刚才的那句话,不由得有些气闷,独自在殿里转了两圈,气还是不顺,忍不住回头问绿篱道:“你跟我说实话,你看我像女人吗?”
绿篱立刻又用手掩了嘴,杏核眼瞪得大大的,眼圈唰地又红了,柔声安慰道:“娘娘,您为何会如此问?您可是这世上最最温柔和顺的女子,不仅模样好,性子也好……”
哈,绿篱,你真会安慰人,安慰得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许是绿篱见我脸色更加阴郁,忙又加道:“若您还不像女人,这世上就只剩下粗莽汉子了。”
神啊,还是让我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