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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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酸枣(两章合一章)

(前一章有修改,齐军的进军路线已经重新规划,请参考更改后的第八十八章)

九月,是酸枣成熟的季节。

郑国延邑之所以又名酸枣,正是由于境内成片成片的“棘”。棘的果实,就是酸枣。

这些低矮的小灌木的绿叶间,橙红色的酸枣一簇一簇沿着枝条成串状分布。

要打个比方比较困难,只能说...就像是原核DNA的转录翻译同时进行模型上的那些核糖体。

总之,齐军行进在酸枣城郊的道路上,道路两侧,是一片橙红与碧绿的海洋。

齐侯没有禁止士卒们摘郑国老乡的枣子吃。齐国人的包袱中,鼓鼓囊囊的,全是熟透了的酸枣。

甲士们一手扶着车轼,顺便提着包裹,另一只手则在包裹与嘴巴间来回穿梭。

喀哧一口,脆生生的,酸涩之中带着点甜,眼睛都眯成一条细缝。

徒卒们一手扛着长兵,在木杆上挑着行囊,也能边走边吃,大军所过之处,路上全是吐出来的枣核。

御夫将枣子安置在身旁的木板上,也能抽空摸出一两个丢进嘴里。

只有干戈手是最不幸的。一只手握着盾,一只手扛着短戈,想要吃枣,只能看伍伴的心情了。心情好,能喂他们吃几个,心情不好,那就只能干看着,任凭口水在嘴里打转。

诸儿把分给自己的酸枣统统孝敬给了居于车左的君父齐侯。

这枣子实在是太酸,为啥人人都吃得那么起劲,真是难以理解...

胙城至酸枣,不过一天的路程。

前往探查情况的斥候轻车来报,郑军没有在酸枣布置机动兵力,只有当地的邑师在防守城池,其数不过千人。

傍晚时分,齐军的中军前部便包围了酸枣。

齐侯禄甫有令。

“命连大夫平父率一旅之众,攻酸枣东门;”

“命鲍大夫嗣子叔牙率一旅之众,攻酸枣南门;”

“命范大夫视率一旅之众,攻酸枣西门;”

“命雍大夫廪率一旅之众,攻酸枣北门。”

四人领命,齐声应答:“唯!”

“且慢,”诸儿制止道,“君父,岂不闻网开一面,可以破城?”

“若大军四面攻城,郑人困守酸枣,无路可退,必死守城邑。我虽取城,伤、亡恐不在少矣。”

“若以三旅攻彼东、南、北三门,则一旦逼攻甚急,郑人见不能守,将弃城而走矣。”

“出酸枣西门,则必投城棣而去。可使彭生叔父率选锋精锐,轻装简行,唯多携弓矢,往伏于路边棘丛之中,彼溃败而来,则可以击之矣。”

“善。”禄甫点了点头。

自己这个太子明明学的也是一样的太公《韬》、《略》,实际行事却与自己所想不同,不知是不是自己年轻时没有把太公的兵法吃透,输了晚辈一头。

齐侯禄甫又转向待命的士卒,鼓舞道:

“二三子其勉哉,先登者,寡人当赏之以美锦十匹!”

十匹,看着不多,其实却是一笔巨款。

齐侯所说的美锦,并非一般品质上乘的织锦,而是齐侯御用的“锯枝兰鼓”之锦。

这玩意一匹是能卖出一万钱的天价的。

这一张口,就是十万钱,够一户寻常人家全家的吃穿用度十年多了。

“唯!”

士卒们振奋精神,齐声答道。

齐侯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二三子,先用夕食,皆需饱食,然后攻城。”

“唯!”

今日条件优越,齐军将士居然能有下饭菜吃。

酸枣加盐,咬一口,能和下三大口粟饭。

落日的余晖中,吃饱喝足的齐军士卒集结待命。老当益壮的齐侯禄甫披挂着沉重的甲胄,敲响中军齐侯之鼓。

咚咚的沉闷声响,代表着前进的命令。

城东门外,诸儿在一旁将帅车的指挥台高高支起,蹭蹭地攀了上去。

齐军没有携带什么复杂的攻城器械,周围的条件也并不允许就地取材。那满地的小灌木,实在是没法拿来当木材使。

唯一的依仗,就是便于携带的登城梯。

遥望城头,郑人早已做好了迎击的准备,一个个在城墙的掩护下探出头来。

鼓声轰鸣之中,齐军士卒列阵前进,干戈在前,矛戟在后,若有弓手,则在队列一侧。

踏着鼓点,齐人缓慢地接近酸枣城外的壕沟。

今年天旱,壕沟中没什么积水,只有嶙峋的木桩,阻碍敌军的前进。

距离壕沟大约十步,城上的郑人在司马的指令之下,进行了一轮齐射。

虽是齐射,但毕竟只有三百人左右在防守东门,其中又只有十分之一左右的人员配备的弓弩,箭矢零零落落地朝齐军的队列扎了过来。

挡在前方的干戈手向斜上方举起木盾,掩护身后的伍伴。

郑人的射击并未造成什么大的损害,大多数的箭矢要不干脆就没有命中,要不就是被盾牌抵挡住,歪歪斜斜地插在上面。只有三个倒霉的齐人,被从盾墙的缝隙处钻进来的箭矢射中。

犀甲的韧劲吸收了绝大部分的伤害,被射中的齐人无人阵亡,只是或多或少受点轻伤而已。要透过甲胄成功将敌人射杀,强弓、挛力、铜镞,还必须足够近,这四者缺一不可。

见伍伴中箭,前方的干戈手们微调了举盾的方向,尽量保持密集。伤员不再跟随队列前进,而是捂着箭伤自己撤下来。只要救治得当,没有感染,就没什么大碍。

大概七八秒钟的功夫,城上的弓手又引弓齐射一轮,但还是一无所获。

稍晚时刻,弩手也上好了弦,又是一轮齐射。

齐军阵中有人倒下,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将附近的地面染红一片。

不巧箭矢正中了那人裸露的脖颈,在颈动脉的位置来了个对穿。这样的伤,恐怕是救不了。

此时,最前方的干戈手已经踩在了壕沟边缘。

小心翼翼地探下一条腿。

壕沟不算太深,比划了一下,就这么跳下去,可能会扭伤脚,但扒着边沿下去,应该就没事了。于是齐军的排头纷纷转身,放下兵器,探身入壕。

城上的郑人抓住这一机会,再射一轮。

这回,没有了盾牌防护的齐军终于有多人中箭,只是多为轻伤。

第一个跳下壕沟的齐人发出一声哀嚎。在伍伴们惊恐又愤慨的目光之中,拼命地扒住壕壁,想要重新爬上去。他的脚底被阴险的郑人埋设的竹木尖刺洞穿,血流不止。

齐人只好暂时放弃直接跳下壕沟再攀援而上的企图,改将登城梯平放,架在壕沟上空。

只是这样的话,一次就只能过十几二十来个人了。

还是干戈手先上,踩着家母家妻缝制的布鞋或是编织的草鞋,放低重心,举着盾牌,将短戈横架在膝盖的高度。

万一不慎失足,还有机会靠短戈的木杆卡住梯子,重新爬上来。

只要能做引体向上的话。

郑人的箭矢没能发挥什么作用,第一批齐人绝大多数都顺利地抵达了壕沟对岸,只有两三人或是不幸中箭,或是不小心踩了个空,只能吊在半空中挣扎。

连续射击的消耗使得郑人的箭矢愈发疲软起来。

见不能造成太大的损害,郑人干脆暂时停止了射击,养精蓄锐。

齐军的干戈手大部分都已经安全越壕,挣扎着重新翻上来,抵达对岸的人也不在少数。

接下来,轮到弓弩手了。

弓弩手既没有护身的干盾,也没有赖以自救的长杆兵器,唯一的好处是可以将弓挎在腰间,或者咬着弩的臂,空出双手,微微分开,来保持平衡,尽可能快速地踩过犹如栉齿的梯阶。这就如同自行车一样,走得越快,也就越稳。

这些齐军的基层军官们没给郑人留下太多的射击窗口,只五轮齐射,便已经纷纷通过梯面,迅速地钻入大盾的掩护之中。

随后,齐国的弓弩也开始向城上反击。虽然仰射不利,但齐军的兵力占据绝对的优势,更有甲胄提供基本的防护。

反观郑国延邑酸枣城的邑师,拢共也没有几副铠甲,齐军的还射只要命中,那就是结结实实的伤害。

几个回合的交锋下来,反而是城下的齐军弓手占据了优势,死死地将城上的郑人压制住了。

没有了箭矢的妨碍,越壕行动的安全性大大增加。落在后面的长兵手们趁机向前突进。

将四五米长的矛戟横端在手中,平举着,像是走钢丝的人手中拿着的那一根平衡杆。

城上已经基本不再射箭,他们只需要紧紧盯着脚下,快步过关即可。

最后登岸的士卒将登城梯收起,重新往酸枣城低矮的夯土城墙上一架。

两名长兵手手扶着梯子的末端,用力压紧。一名干戈手掩护他们的伍长继续用弓弩压制城上的反击。

先登之功,则将在剩下的那名幸运的干戈手之中产生。

当然,可能也是不幸。

齐人咬着短杆,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扶着梯木,奋力地向城上爬去。

诸儿远远望去,一名身披铜札甲的年轻甲士不带干戈,双手扶梯,飞快地攀爬上去。

这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无脑作大死?

不多时,那人便已攀上城墙,一跃而上,从腰间拔出佩剑。

春秋时代的铜剑还做不到太长,无非也就是五六十厘米的样子,要与郑人手中那一米多长的短戈相抗衡,恐怕没那么轻松。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却看那人明明身着沉重的铜甲,却还能灵活地避开郑人奋力地啄击。那柄短戈劈得太远,戈的尖锋没有击中齐国的勇士,反而是后面接着的木柄砸在人家的肩膀上,力量被甲下的垫物化解,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郑人还想往回勾击,齐人已经逼近到了跟前。

暴起一剑,正刺中那郑人的心窝。

鲜血飙射出来,将齐人的战甲洗涤一净。

又有两三名郑人挥戈来战,先登之人却后退两步,躲开横劈竖啄的两杆短戈。

再定睛看时,齐人手中的兵器已经换成了方才那个战死的郑人的戈。

第二名齐人此时也已经攀上城来,挥舞着短戈前来助战。

狭窄的城墙上,容纳不了太多人并排交战。先登的勇士与后续的援军并肩一站,几乎就已经将那方窄墙给占满了。

无盾的甲士眼见郑人又逼近上来,从下往上猛力挑击,自己则向着旁侧扭腰闪避。

迎面的郑人不仅劈了个空,而且两腿协调不了,退不能退,被齐人手里的郑戈斫进大腿内侧,锋利的铜“援”割开了深藏于肌肉之中的动脉,宣告了那个郑人的惨死。

戈刚刚离开肉体,腿动脉极大的压强便将郑人体内的血液泵射一空,最远的甚至溅到了几米之外。

两名持戈的郑人后方,一杆长矛见缝插针地刺来,大概是视野受限,也没有击中先登者的要害,只是从肋侧的甲上堪堪滑过,恰好割开了甲片之间的连线。

札甲靠着其他的绳线连接,姑且是没有像窗户似的洞开,却好似被扒手光顾过的钱包。

甲士反手捉住了长矛的矛杆,猛地向后一拉。如此的举动出乎了郑人的意料,竟将那杆长矛生生夺了过去。

又有数名齐军徒卒登上城墙。

一片混乱之中,城下的射手趁机瞄准站起身来的郑人,接二连三地射出致命的箭矢。

在适时的掩护下,刚开始的那个甲士将手中的矛头调转,逼得前方三四个郑国戈徒连连后退。

越来越多的齐军士卒投入了交战,在撕心裂肺的厮杀声中,酸枣城上的力量对比渐渐被抹平。

郑人的状况急转直下。

混战之中,齐人总能够凭借着身上的甲胄取得优势,而这些郑人不过是小领主治下的领民兵而已,不要说弓弩甲胄了,连长矛的配给都没有实现自由。

与其继续死斗,被齐国人无情地杀戮,倒不如赶紧丢下兵器下城跑路。

一个郑人的逃亡,引发了郑延邑邑师全盘的崩溃。

都是俩肩膀扛一脑袋,他能逃,凭啥我不能逃呢。

失去战意的郑酸枣之徒出西门而走,从三面围网的缺口处逃出生天。

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