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借尸还魂
王十二年夏。
得知鲁国境内多处发生叛乱的消息,鲁国周边的有为青年们都蠢蠢欲动起来。
在齐鲁战争中落败的鲁国此时已经虚弱到了连它的附庸们都无法压制的程度。一直与鲁国不对付的邾国国君邾克联络了邻接的各个小国,东拼西凑起了一支多达三百乘战车的泗上联军,踏上未曾设想的道路,企图从鲁国的乱局之中浑水摸鱼一把。
饱受鲁人倾轧的邾国人有充分的理由来袭击鲁国的城邑,如果居然真的攻下了曲阜,还居然奇迹般地守住了,那邾国就从此一跃成为泗上地区首屈一指的大国了。
即便是攻不下来,也可以借口只是来帮忙干涉鲁国发生的叛乱,在最终胜利的阵营中分上一杯羹。
叛军此时也意识到了背后泗上联军的存在。
烟尘四起。
徒卒们被召集起来,在伍长司马的带领下,列队离开前线。
在泗水防线上坚守的大约四五千名叛军中,有将近一半被抽调回防曲阜。原本还能勉强填满战线的鲁人,现在只能在岸边派出少量兵力观望,其余的则聚在一处,随时准备奔赴齐军的登陆地点。
泗水的北岸,齐军主帅太子诸儿从帅车上望见,二三百步开外的泗水南岸,零星的鲁人将长兵的尾端插在地面,倚靠着木杆,慵懒地观望着对岸的情况。
偶尔有人幸运地遇见被砍伐后的木桩,便就着平整的切面坐下,惬意得很,就好像对岸的齐国大军不存在一样。
诸儿的视线扫过,一片被鲁人预先砍伐了的树林,现在只剩下矮矮的木桩和零星的几棵大树,那里的几名鲁卒正聚在一处,不知正在干些什么。
搞不好是在赌博?
诸儿望着那片光秃秃的树林,灵机一动。
曲阜城南,泗上联军已经在城下完全展开。阵容之盛,甚至超过了泗水北岸的齐军。
夏日炽热的南风将远处的埃土卷起,军旗招展,军阵前沙尘滚滚。
联军步步逼近曲阜城的南门。
郑公子亹咬着下嘴唇,恨恨地望着城下的不速之客。
“坏我好事。”
万一泗上联军合围曲阜,困守在内,迟早被擒,到时候郑国恐怕就脱不开干系了。
万一泗上联军绕过曲阜,向泗水南岸的守军发起进攻,与对岸的齐军两面夹攻,也难保能脱得了身。
为今之计,南北皆敌,只好向西转进。到时沿着泗水转而向南,经由宋国过境返回郑国。
就在公子亹将泗水沿岸的防务交待给同谋作乱的鲁国大夫,集结起数百名郑军精锐,准备提前离场之时,对岸的齐军和南方的泗上联军几乎是同时发起了进攻。
齐军早早收集齐泗水北岸的船只,在阵前的水边停放得满满当当。
甲士们登上大小船只,紧张地握住手中的长兵,等待着主帅的命令。
负责佯攻的士卒顺次向对岸划去,冒着纷飞的箭矢,零星地冲向滩头。
迎击的鲁人时刻关注着对岸的情况,发现进攻的齐军船只,便立即集结起兵力,赶往相对的登岸地点,在河滩列好了阵势。
面对着如林的长矛,齐军的尖兵根本无法靠岸,只能驾船在鲁人的阵前徘徊。
不过无妨。
随着一声令下,泗水北岸众多齐军船只依次出发,向着预定好的登岸标志物挺进,就是方才诸儿发现的那片林地。齐人的目光注视着残存的树木,奋力划动船侧的桨楫。
船只列成的长线顺时针扫过泗水水面。为首的那只小舟载着伍长蒲麦率领的选锋之士四人,奋足全力,冲向泗水的南岸。
发现情况不对的鲁人立即增派兵力,在泗水南岸的滩涂上踏着污泥狂奔,朝齐军的登陆地点赶去。直到渐渐逼近,鲁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队列的前方一片低矮的木桩拦在那里,错综复杂地排布着。
鲁人小心地避开木桩冲了进去,原本大致还算整齐的队列瞬间被地面上那些不起眼的木桩击得粉碎。一片混乱之中,有人不慎被地面上潜藏的树根绊倒,连累着后续的同伴也跟着摔了个狗啃泥。
刚刚登岸的齐军甲士一跃而下,借助砍伐过后的木桩组成的天然掩体,聚成小团,以乱击乱,主动与鲁人进入混战。
为首的伍长蒲麦挺身而出,奋起直刺,迎面而来的鲁人应声而毙。
下一刹那,三支矛头同时向蒲麦刺来。
身后,黑臀的长矛为蒲麦拨开了其中一支。
蒲麦的那双小眼瞪得像是要裂开了似的。
骇人的寒光倏尔闪过,根本来不及躲避,两支矛头齐齐刺中了蒲麦的胸膛。
咯吱的金属脆响。
青铜铸造的矛尖渴望着鲜血和骨肉,艰难地在与它同等坚硬的青铜甲片之中穿行。
还是甲片先承受不住了。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蒲麦感到眼前瞬间像是浸入了稀薄的墨水之中。
呼吸变得极为困难。
拼命想要将手中的长矛刺出,却完全使不出力气。
蒲麦的矛在那名鲁卒的犀甲上留下一道白色的印痕,随即从手中脱落,噗的一声,落入半干的泥土之中。
天旋地转。
视野越来越黑。
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见伍长倒了下去,刚刚挑翻一名鲁人的伍卒犬哭喊着大叫一声,“全伍听我命令,为伍长报仇!”接替蒲麦的指挥,与剩余的士卒们肩并着肩继续鏖战。
在他们的后方,齐军的船只拉成一条直线,船上的士卒将随身携带的绳索扔给邻接的船只,下一只船上的士卒便随即将两船连接起来。
一道由数十条小船组成的临时桥梁横亘在了窄窄的泗水之上。
齐人呐喊着,一步一跃,从泗水的北岸直冲向南岸。后援的兵力不断补充上去,泗水南岸,齐军越聚越多。
诸儿皱着眉头,注视着双方的战况。
此刻的战场,形状恰如一个神经突触。
一道细长的由船只构成的轴突上,全副武装的齐军甲士正一个接着一个,脉冲式地向南岸跃进。
数百名鲁军士卒围成扇面,包裹着数十名已经登岸的齐军。
两军之间,是一道由锐利的矛尖强行隔开的血腥间隙。
在齐人奋不顾身的冲击之下,双方接触的锋线缓缓向后挪动。
随着到达的齐人越来越多,接触的锋线也逐渐延长,这意味着,矮桩间的激战也变得愈发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