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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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一纸公文

暑夏入伏。

几匹官马驱驰而来,驾临永顺县。

朝廷有公文到!

自王县令失踪后,黄县丞又挂印不问县务,永顺县衙已经两个多月无人主事。

县里百姓击鼓鸣冤,衙中官吏唯恐沾染麻烦,全都敷衍躲避。

有些人甚至直接称病在家,连例行点卯也置之不理。

然而这日,永顺县上下官吏齐聚一堂,个个身着公服,神色郑重,一丝不苟。

陈平三人接到赵瑾的通知,想来是朝廷对诸事有所定论,也匆匆赶来。

来到时,县衙门外已经站满了百姓。

他们被拦在门外,只能远远望见一人身着官服站在大堂内。

“人可算到齐了吧?”

那人手里拿着黄皮折子,目光扫视左右,语气极不耐。

赵瑾肃然正色回道,“回大人,都到齐了。”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一县之衙,行事竟这样倦懒懈怠,哼,难怪会闯出那样大的祸事!”

此话一出,不禁让众官吏等人心惊,陈平也是心下一沉。

不等众人反应,那人便将折子打开,语气严厉,冷冷斥道:“上启闻之,永顺洪涝之灾,堤毁人亡,言系归咎于县令!”

“下吏王平川忝为一县之尊,却强纳捐赠,私以蔽公,怠忽职守,勾纳奸宄,劳民伤财,好大喜功!”

“十年轻堤之重,致使洪祸为患,尸位素餐,伤及无辜百姓,庭上闻之,怒不可遏,夺其袍服,三代以内不可科举!”

话音刚落,县衙内外大乱。

竟是朝廷的问责公文!

陈平手脚发软,下意识地扶住了身边的人。

何青选、叶崇文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份公文话里话外竟都是在斥责王县令营私贪腐,以至于永顺县堤坝常年失修,造成洪水为患。

按照朝廷的意思,那泄洪渠竟并不是王县令为了百姓安危而作,而更像是为了隐瞒堤坝失修的真相。

尽管近日来谣言四起,可没有人手里有任何的真凭实据。

甚至念及王县令修路之时的大方与好处,县城大多数人还都将信将疑。

然而这份公文的出现,岂不正好与谣言的内容对上了。

这无异于是在告诉所有人,王县令的确有贪腐之实,且此次洪涝之变,也是因他欲盖弥彰。

尸位素餐,强纳捐赠,私以弊公,怠忽职守,勾纳奸宄,劳民伤财,好大喜功。

这是何等严厉的斥责!

那与王县令志同道合的叶文昌又算是什么?帮凶吗?

问责公文还没有念完,那人神色冷酷,言辞铿锵。

可陈平却一个字都听不清了,只觉心里阵阵发凉。

他脸上顷刻迸出青筋,手上肌肉绷紧,连日来积压的不忿瞬间爆发。

“不是这样的!”

他突然冲上前,大声喊:“王县令是好人,是中正廉明的清官!”

叶崇文也终于不再压抑,怒吼道,“你们肯定没有查清楚,县衙的每笔账都是有记录的,县尊大人没有贪污,更没有尸位素餐!”

那些账目都是他爷爷亲自查验,绝无可能有假公济私的可能。

谁是奸宄?谁在勾结?

这明显是在给他爷爷泼脏水!

朝廷根本没有派人来细查,凭什么就这下如此定论。

“你们弄错了,弄错了!”何青选抓住衙差的手,踉跄着高呼,“王大人怎么可能贪污呢!”

“暴雨滂沱夜,洪水滔天时,是王县令亲自带人连夜赶到,更不顾危险站上堤坝,至今仍下落不明!”

“他那样的清官,一心为民,奋不顾身,难道就换来了一个“好大喜功”?”

门口的衙差听得不明不白,只知道宣读公文的男人脸色不善。

可想来问责之事早在预料之中,死了这么多人,朝廷绝不可能轻言放过。

不过那泄洪渠到底阻止了洪水肆虐,就算有些损失,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吧?

但他一听到何青选的话,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失声道:“贪污?太荒谬了!”

宣读公文的人听见动静,脸色越发不悦。

“谁在外面喧哗!不要命了吗?”

田主簿在堂内回头,看见三小童的脸,眼珠一转正待开口。

赵瑾直接抢过话头,“大人恕罪,那不过是鄙县顽童胡闹,卑职这就让人将他们轰走!”

田主簿侧头望去,赵瑾鼻翼翕张,抱拳的手骨节狰狞,正凶恶地瞪着他。

他瞬间心里发毛,连忙埋头不语。

衙差们反应迅速,上前捂住陈平几人的嘴。

“小祖宗,你可别冲动,这是上头的人,冲撞了可了不得。”

“叶小相公,快出去吧,闹大了不好看。”

“把他们送回去,把衙门关上!”

几个衙差深怕惹怒上官,连拖带拽地要将三人抱出去。

陈平不管不顾,他知道此事若是盖棺定论,那老师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他奋力挣扎,手指死死掐住衙差的手。

“王大人没有贪污,你们没有调查清楚,他是清白的......”

叶崇文搏命般要往里冲,“他是冤枉的,大人。赵都头,你让我进去!赵瑾!!!”

到底只是小孩子,任凭他们怎么挣扎,衙差还是轻而易举将三人请出衙门。

“砰”的一声,县衙的门在三人面前关上。

三小童急得眼中含泪,心中无比悲凉。

暴雨、洪水、谣言都不曾浇灭他们的心火,可这纸公文却把他们打入深渊。

他们信誓旦旦说着“清者自清”,到头来一切竟然反成了定局。

县衙的门如天堑般,隔出了两个世界。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此刻已如沸水般炸开。

“什么意思,王县令真的贪污了?”

“亏我之前还以为那是谣言,没想到朝廷都已经调查清楚了,王平川拉人去挖沟渠,就是为了掩盖他贪污的事实!”

“不仅如此,公文上还说王平川勾结奸人,就是叶文昌在给他做假账吧?”

叶崇文站起来,往前趔趄两步,怒视道:“我爷爷不会作假!”

那人耸耸肩,“他是算学大师,做个假账这谁能看出来?”

陈平摔了满身的灰,爬起来争辩,“这件事没有查清楚......”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一道尖锐的声音杀进来,“公文都下来了!难道朝廷还能故意冤枉他一个小小的县令?”

“可怜我儿年纪轻轻,竟死在了洪水之中,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

“狼狈为奸!”

众人将三小童围得水泄不通,肆意发泄着多日来的不满。

迎着道道敌视的目光,叶崇文如万箭穿心。

陈平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百口莫辩。

何青选站立在前,怒视着众人。

在老百姓看来,朝廷下了正式公文,那么这件事就再清楚不过。

事实就是如此,王平川谋财害命,贪污受贿,而叶文昌助纣为虐,是个伪君子!

对朝廷的信服让他们本就动摇的心彻底偏向一边,对错由此而分。

一纸公文,无凭无据。

就这样抹杀了两个干净赤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