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寨沟

这里是九寨沟，有亲履者力荐，这是人一生必得一亲历的地方。

女儿事前仔细地做了攻略，告诉我考虑我的体能，我们这次订的是二进沟。真没有想到这会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决定。

第一天随景区里的公交车先到达景区海拔最高处——长海，从上往下顺景区安排次第游览。虽然刚过中秋小长假，但游客还是非常多，嘈杂的声浪很影响观景的心情，且很有一种行程被裹挟的感觉，大概这就是所谓“浪打浪”吧，总有一种后边涌动着的力道在催行。直至来到珍珠滩瀑布，眼前奇景让人眼目一震，不知觉间心静了，入景了：如此奢华，如此惊艳绝伦。是谁忤逆了天后，震怒摔翻承珠玉盘，珠飞晶散，漫落九天。当是乖巧织女，纤手飞梭，织就精美珍珠挂帘，随手间披山挂岩，晶莹飘曳，轻盈有若缀珠蝉翼，虽只素色洁白，却至极之美艳。也见过瀑布，只多为汇流直泻，气势磅礴。若此纤俏轻盈，依山势而泻，飞舞飘逸者，稀也。

沿山间栈道高低随行，放眼只见身处群山之中，满目林木茂密。然切近细看，则树木多细瘦疏落，不壮山色。想起来听过景区介绍，此处原为伐木场，山林被砍伐多多，后经国家层面决策定为保护景区，才又再遍植林木，这才有了而今声闻遐迩的“九寨沟”。眼前满山树木多为后生者，怪道多纤纤然。再扬目远眺，除2017年地震崩塌山体现仍为裸岩滑坡外，崇山层叠，绿林密实，间有云雾飘绕其间，若轻纱半掩，娇媚中不乏几分妖娆。应是馆娃宫女初试新衣吧，错眼间就见她又姿形迥异了，只都白纱绿裳，愈增秀色。或因层层植物不同吧，绵密葱茏间各呈异色。惜乎茸黄苍翠，不见粉彩，这才悟到导游所言要到十月中下旬游九寨沟才为至美。真可谓秋风不着意，层林未成染，十常八九之不称意，理数之中。

第二天再进景区，按昨日方案，逆行。先随公交车进到景区最高景点长海，这是我们知道的唯一观景路线。后便即再乘返回车，取道游客反向，来一个逆行游九寨。

现在是上午，这里是犀牛海、老虎海和树正瀑布群，游客们的下午景点。下车后两人即循此路线依指示前行。

行进间发现，这真是一个极聪明的决定，在如此空旷的山水间，前无旅游团，后无散行客，简直就是两个人的世界，两个人的九寨沟！相视开心击掌：绝佳方案，聪明逆行！

这里，一个本色声音的世界，一个本真色彩的世界。无声音何以知人生，无色彩何以识世界。

嘘！噤声，且屏息聆听：是何处仙班在调音，如此有韵味，如此清灵，如此九转回肠。这是风在私语吗？叮铃叮铃，时有时无。啊！这风的声音怎么这么悦耳怡心，如此清越纯粹，如此摄魂。但你须得静心凝神，努力去捕捉，去品味那种飘曳在有无之间的奇妙。那声音能透人心窍，诱人神魂入于虚无缥缈之间，那里另有一片太空。

啊！是风伯暴怒了？挟势而来的呼啸犹如雷鸣，张达于所可及之空间，一种裹挟着万生万物的能量，让人心失所凭而陡生惶恐，惕惕然，颤颤然。这是声音的游戏？略一更换频率就震恐世间多少人。其实这就是水的魔性，飞湍瀑流倾泻而下数千里，汇入江汇入海，其声震于四野而上干天庭：我来也！

水在自然界有自身的三种存在形态：凝固的，流动的，蒸腾的。水之奇在可实可虚，实为江河湖海，雨瀑冰川，怒了，暴了，奔腾澎湃，波涛涌天，翻江倒海，冲刷翻转。若处于非常之势，则抟瀑流而下声震九天。见过黄河壶口瀑布么，还有黄果树瀑布、尼亚加拉大瀑布，那是何等声势，何等壮观，其势力之偾张，无物可抗，无人可挽，自呈奇势，霸据一方。若汇聚天地戾气，则翻覆天地，荡涤这世间一切有形。抑或是与风神逞忿抗争？抑或是与地仙的不拘游戏？自性自形，恣肆席卷，令见者失智，惶惶然神摇不知本真。谐性时则若晶莹仙子，静处深山，长袖飘曳，舞姿妙曼，细流涓涓，叮铃成韵。或成池成湖，涌泉深井，澄澈透碧，柔不具形。但又有谁能够制得了水的本真本性？抽刀断水而水仍自流，纳于各型制具蒸腾后仍融入江河湖海。漫天的飞雪，奇花六出，美艳至极。南北极的冰川冰瀑，莹洁炫幻，巍巍然，峨峨然，千年百载，自在养育着她的特殊生民。因水而生万物，涓滴之下，必有生命。

虚则为雾为云为霓为霭。可似有若无，聚散恣意，形具万千，了无所拘。薄成霭则自性掩隐，令实景增新出时透时幻捉摸不定之奇。有叹曰“山色有无中”，非雾霭，谁能有此轻舒漫卷于天地的神奇。也就由此而生出“雾失楼台”，“一片银纱遮遍太空”的美词美文。常常浓雾涌来，连自身也迷失于其中。亲历过峨眉金顶舍身岩拍照，刚战战兢兢攀爬到出离于主峰一块不大的突兀岩石上等着拍照时，突然发现自己被一团浓雾缠裹住，看不到近在咫尺的摄影者，抓不住，撩不开，只听得对方惊恐不已地连连呼喊我的名字，一下感觉全身冷汗，吓死了！但随即，浓雾游离走了，消失了，阳光依然，一切仍明亮清晰，纤毫可辨。太戏谑了，肆意弄人于嘘吁之间！车途中的团雾也会让人迷失方向身陷险境，而一旦游离开去，眼下又一派清明，全然不留痕。有时登高，或见云海连天，常常也势如瀑流奔涌，也形如瀚海波澜，飘逸涌动，奇幻无穷。有几人能识得这水的灵性，但最根本则是，无水，这世上便无生命。

这里，树正瀑布，挟千里之势奔泻而来，却如此清透洁净，只见她广袖飘飘，霓裳飞舞，冲波逆折，胡旋疾急，飞珠溅玉，弹珠撒晶，抟雪琢玉，堆霜砌粉，老玉透碧，翡翠玲珑，都巨型巨制，却晶莹剔透，妙曼无比，奇幻无穷，又都美艳绝伦，无可方物。始信何为天工，领教了。

再转过一湾，则见汇流成河成潭，奔泻而下，深可数丈，却水底纤毫可辨。信她也千年万载？信她也万水千山？不着尘世间污淖，独善于深山！周遭林木森森，绿中之最，得水也。

这里，九寨沟，山水是如此多彩，天地是如此静谧，周遭是如此洁净，真好似一幅图画。这里的水是如此澄澈晶莹，纤毫毕现，如此宁静，如此透彻，水深处如蓝莹莹宝石，水浅处则透净晶莹犹若无物，这应该才是水的本色本真，柔无骨而可穿石，自无色而可映照出世间万色、万彩、万形。然曾几何时，山川暴怒了，断裂了，堰川塞水，一切重塑了。这安静的悠然自在的水被惊扰了，瞬间显现出如此的烈性，河水浑浊汹涌，肆意冲堤决坝，愤挣着，以水的本真，自性自成，以一切可能的方式可能的形态展现出天然之性：除自己，不屈服于任何天地神灵。地震平息了，天地安静了。崩山滚石，堰塞了，不能恣肆奔泻了，被圈住了。慢慢沉静下来，又渐次澄澈了。形态新了，重塑了，仿佛美艳更胜，更媚了。就在这一刻，这天地，这世界，是如此安静，如此本色本真。那油然游离出体的神魂何来之福，能得此天地一浴？魂兮可归来！

其实这次来九寨沟还另有一起因，几次在媒体上看到这里的山水视频，太美了，太炫了。也游过山见过水，哪得林木有如此绚丽美艳，哪见过湖水有如此澄澈碧蓝。据说恐龙的眼睛可以看到比人类更多的光谱，能直接看到红外线。不知道在恐龙的眼中那九寨沟斑斓成何等状况，只直觉自己是看不过来了。看到过有些现代的色系划分，已经觉得太过繁杂了，但那里，九寨沟，是出自谁的调色板呢，一层一层，重重叠叠，只觉得眼花缭乱不知所以。毕宏、韦偃已位列仙班，也忍受不了九寨的色彩诱惑，不再素墨泼洒于峨眉巅峰不老枯松，而是自醉于色彩，调制挥洒间漫天斑斑点点成丛成片。只是眼下所见，水自碧蓝却山不成彩，只是天分外湛蓝。女儿笑指海子中林木的倒影说，其实这漫山绵密厚重的深苍翠绿间或杂有星点红黄粉彩，倒映在澄蓝如琉璃的水面亦分外别致，如此景致到哪里也难得一见，要我深呼吸，告诉我这里的空气通心窍，有灵性。识得才最为真！努力一试，确然。

最妙处有色还有香，曾不知树香花香草香还有水香各各几何，但只一“天然”，绝了！世无可匹。九寨沟，让人识得一个如此洁净芳香的色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