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静候的狼女
第一百五十九章静候的狼女
战场上到处都是喊杀声,她想要奔驰在战马上聚集骑兵,扫荡顽抗的波顿士卒,然而身体越来越疼痛,当她猝不及防在战马上喷吐鲜血时,身边的护卫骑兵神色大变,亢奋激情的表情几乎立刻转化为担忧,之后“殿下殿下”一直喊个不停,让她心烦意乱。
她确信还死不了。
她想要出声痛斥,让他们中的任何人去组织骑兵和步卒,挨个突破、扫荡波顿最后的防守,扮演在混乱战场上合格统帅的角色,然而被压制下去的伤痛突然显现伤害力,她不得不花费巨大精力对抗,以至于说话也变得艰难,于是,无论是命令还是斥责,她都不得不与疼痛一起忍下去。
侍卫骑兵们担心她的状况,在战场上将她围在中央,防备着可能不长眼的敌人。
她放心地将安全交给这些热心的少年们,闭上双眼,在嘈杂的战场上静待身体稍稍恢复。
身边的士兵、战马绕过他们所在的一圈孤岛,飞往战场各处。
她好像听到骑兵的号令声,来自战马上奔驰的号角音以及逐渐变得零落的惨叫声,以及之后持久的欢呼声和长长的号角声。
那是全面出击,自行寻找敌人、击溃敌人的命令。
伯爵大人会帮她处理好之后的一切,她觉得。
她不知道闭眼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感觉稍稍恢复一些的时候,身边只有零散的痛苦惨叫和低低的呻吟声。
“葛洛佛伯爵在哪里?”她向左侧的山姆聂尔爵士询问。
山姆听到声音,连忙转头,惊疑地看了她一秒,然后吞吞吐吐道:“他,他……已经率领骑兵追击溃逃的士兵……”他有点迟疑,在她的目光下接着说了下去,“我也没有看到梅森赛文爵士,亨利诺瑞大人刚刚整顿了士兵,向霍伍德堡方向去了;莫尔大人,他,他已经战死了,好像是,长矛射穿了他的肚皮,我们救不了他……现在这里应该是胡班大人在负责,我不知道他在哪?”
“波顿呢?”
“我看到有一群打着波顿旗帜的骑兵朝东边逃了,卢斯波顿则带着一部分溃兵撤回了霍伍德堡。”他开始露出笑脸,大声回应。
她心中一沉。
大胜之下,还拿不下卢斯波顿,战争自然还要持续,接下来可能还有第二场、第三场以及很多场战斗,直到整个北境的血流干……
她感觉自己想得太美,以为一战就可以彻底奠定胜局。
“出发!”她轻拍马背,大声喊道,仿佛刚刚的伤痛已经完全消失。
战马顺着她的心意,在尸横遍野的旷野中驰骋而去,身后的侍卫骑兵们这个时候开始大声欢呼,不知道因为胜利还是因为她看起来没有多严重的伤。
她们很快便接近霍伍德堡,看到了灰原上波顿的空营,其中一些还被点起了大火。
当她穿过忙碌的士兵,看到亨利诺瑞时,他正在指挥士兵,将拒马调转方向,正对着霍伍德城。
防止守军随时打开城门,再对他们进行“突袭”?
她遗憾地看着霍伍德堡上仍然高高升起的狮子雄鹿二分旗,但对现状也无可奈何。就算她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对于波顿来说,他都可以随时撤回城堡,收拢部分溃兵。
“殿下,”亨利诺瑞看到她时露出了巨大的笑脸,兴高采烈,手里持着的长剑看起来已无处摆放,“波顿已经灰溜溜逃进城了,我们取得了大胜!”
她微笑点头,什么话也没说,感觉不该再为他添上额外的乐观,或者更糟,去扫他的兴。
“哈,殿下,多亏了菲林特倒戈的士兵,你知道么,卢斯波顿竟然蠢到在战场上把菲林特的军官给烧了!哈哈,我笑得肚子都疼了!”他确实十分高兴,蓝色的眼珠子在像是喝醉的脸上放着光,“我准备把他们,哦,我是指菲林特和波顿的故事编成歌谣,唱给这些守城的王八蛋们听,他们不是说殿下是巫女么?现在所有人都看清了,这群波顿才是邪魔!嘿,士兵要是听了,也许他们也会偷偷打开城门嘞!”亨利诺瑞全身鲜血、汗水和泥土,但丝毫不影响他现在高昂的兴致,“殿下您今晚就可以住进霍伍德夫人的城堡了!”
“是你想住吧!”美伊轻笑。
“嘿嘿。”他露出傻笑。
“就算你娶了霍伍德夫人,也拿不到霍伍德堡。”
“我怎么会不知道?她姓曼德勒嘛!不过,能睡几晚就好,最好睡到贝伦那小子成年。”他谄媚地讨好道,“殿下,您会帮我说话吧?”
从某种程度来讲,美伊是能够决定霍伍德夫人婚姻的人,然而,不称当事人心意的决定会损伤她的权威,但很明显,她只要考虑另一人的心意就行。
“我也可以把她送给劳伦斯雪诺。估计大部分霍伍德领民都会乐意接受。”说说就好,她自己就不会接受这种安排,“劳伦斯爵士在战场上表现一直不错,他很有潜力。”
“那个小杂……他太小了,霍伍德夫人怎么会喜欢?”他的棕色胡子一抖一抖,十分不满,“总之,我比他强,您看到我今天的英勇了吧?我的步兵拦住了波顿的冲击,我表现比那个胎毛都没掉的小子好多了……”
“年轻人精力旺盛,夫人也许会喜欢哝!”美伊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更何况,他长得还像霍伍德伯爵,会让夫人睹人思人的!而你,只是山林氏族的普通战士,如何能入夫人的眼?”
“什么?嘿,殿下,我也是诺特大首领的嫡系血脉,身上还有史塔克的血,从父亲和母亲,仔细算算,也不过比您少了那么一点。”
“别说您只是前任大首领的嫡子,就算你是大统领本人,又何尝配得上伯爵夫人?你也说了,她姓曼德勒,你家山地里所有的毛皮放一起也换不来她的青睐。”
“嘿嘿,”他立刻转换姿势,再次现出讨好表情,“我身体健康,年龄恰到好处,何需用毛皮赢她青睐?更何况,殿下您只要为我说一句话,就什么青睐都有了。”
“那等贝伦成年后,你要把她带到老林子去?”
“嘿嘿,殿下,北方城堡眼看着要空出不少,岂不能有我一套?如果殿下您允许,我可以带她在恐怖堡生活啊!”
“哈哈,真有你的!”美伊成功被此人逗笑,感觉浑身都轻松起来,“恐怖堡可不是那么好赚的。”
说完,她便重新骑上战马。
亨利诺瑞讨好地近前随侍,实在看不出来这是个山地氏族的战士,也看不出来此人曾经历过长时间的俘虏生涯。
“大人,您不是说想要唱一首歌让波顿的士兵给你开门么?”美伊再次调转马头,“让你的士兵们一起想,不过别忘了,不准波顿越过这条河半步。”
“是,殿下!”他装模作样地挺直身躯,滑稽地大声应答。
美伊轻笑一声,再度返回战场。
士兵看到她和身后的侍从骑士返回,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通道。
她下马,只见莫尔的儿子布兰登森林氏跪坐在前,泪流不止。
莫尔大人的肚腹上全是浸染的鲜血,此时已安详地躺在荒丘上。她上前拍了拍伤心少年的头,什么安慰话也说不出,只能伫立在旁,随他一起致上哀意,然后箭步离开。
“战斗还没结束!”只听哈尔洛爵士对布兰登森林氏平静地说,然后跟着美伊从零散的士兵中走出。
此后,她便走在战场上,随机寻找一名名倒地受伤呻吟的士兵。
她不断跪坐在地,握着身受重伤的士兵的手,温和地询问他们的姓名,再用他们看不到的匕首将他们快速送回旧神的怀抱。
她身边的少年们从震惊到沉默,而后又肃穆地瞧着她的每个行动,再说不出一句嘻嘻哈哈的玩笑话了。
她也从胜利的喜悦中滑出。
微风刮过旷野,旌旗舒缓漫卷,迎着残阳,显露出从未有过的厚重。
她可以听这些重伤员们讲更多话,但很多遗言都很无聊,她不断压制厌烦,控制自己保持耐性,听他们艰难地讲述遗憾以及遗嘱安排,听他们嘱咐她不可能为他们做到的事情——对谁谁谁说他如何爱他,对谁谁说,让她赶紧嫁人又或是说一句味道十足的脏话。
她没有时间,到了最后,只能借助手势和动作安抚,尽量阻挡他们说话,然后怀着歉意和同情看着神采在他们眼中消失,而后立刻起身,走向下一位。
有一部分她觉得应该能够通过耗费一点额外精力治好甚至恢复原状,但……她觉得精力有限,时间不济,任务还重,于是亲手将这些可能完全斩灭,将他们挨个送给了旧神。
她承认根本无法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伤员。对她来说,这才是每场战斗下来,最让她感觉到负罪的地方。
这是一场值得庆贺的胜仗,然而,到了现在,她却似乎亲手将这一切抹上了悲壮的色彩。
她觉得自己正在对身边的少年们产生坏的影响。
一开始跟在她身后的侍卫骑兵还高高兴兴或者昂首挺胸,或者沉默肃静,可当无数的生命亲自从她手中结束的时候,这些护卫骑兵的脸色便开始变得格外苍白,所有之前存在的神采、肃静统统消失殆尽,只留下了疲惫和丧气。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是否需要向这些少年们说些什么,比如“有朝一日,你们也应该如此”的鬼话。她也不确定她父亲艾德大人或者弟弟罗柏是否会亲自动手,更不明白,这个行动是否真的有实际意义。
在南方,这些事情是由教会来解决,由静默姐妹做临终安抚,而现在她只能对着他们说,“愿你重归旧神的怀抱。”
旧神。旧。这是旧神信仰者自己放弃了新时代么?他希望哲学家能够帮助她,以便掌控世俗以上的阵地。
“愿你重归神的怀抱。”她听到自己最后说。
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是这样度过,否则,她就只能在这里坐看彩霞云蒸、河山日薄。
她甩开情绪。
这里无非是屎尿骚臭、血腥凌厉以及尸焦古怪臭味相融合的战场。
“呜……”此时号角声音再次响起,冰原狼和葛洛佛的铁拳旗从原野上飘起。
他们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