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金丝绳
清风卷起的黄叶,凝固在半空,鸟儿保持着煽动翅膀的姿势,骄阳无光,隐于云后,世间色彩如退潮般匿隐。
取而代之的。
是一轮碧青色的残月,是一片青朝迭起汪洋,是一张俯瞰众生的狐面,九天十地,悉数被单一的天青所覆盖。
陈衣开朗的笑声,戛然而止。
在他的视角,宁芊芊与女院长的身形开始飘忽,随处可见的高楼大厦开始崩塌,原本喧嚣的过道,噤若寒蝉。
再感受不到宁静祥和的氛围。
卷土重来的恐惧与无力变本加厉,竟比先前还要翻肠搅肚百倍,那滋味,使得陈衣几近窒息,犹入无边黑暗。
他下意识想去牵宁芊芊的手。
然而。
在与宁芊芊肌肤接触的刹那。
他眼前穿着白大褂的人儿,变成了赤身裸体的时间。
宁芊芊消失了,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像一场可望而不可及的镜花水月,像一碗用因果酿的酒,醉生,梦死。
“啊!!!”
陈衣双眼通红,流下两行血泪,额头青筋暴起,疯魔一般呐喊,他想用撕心裂肺的咆哮,宣泄内心的不甘愤懑。
可。
迎接他的,只有被柳树,强行塞入喉咙的极恶心肝。
浓稠的物质,堵住了他的嘴,也堵住了他的声音,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现在,他甚至连发泄权利都被剥夺。
无助的陈衣半跪在地上,一边干呕,一边喘着粗气。
“傻孩子,都过去了,接下来才是属于你的未来…将那尊古神像丢了,然后找个地方藏好,别让祂找到你。”
柳树用血红色的柳条轻轻抚摸着陈衣的脑袋,仿佛一尊仁慈怜爱,包容万物的菩萨,在开导自己虔诚的信徒:
“浮生若尘梦,大梦终醒,望事成空,问世间谁能逆尘醒梦?你不能,我不能,众生皆在一梦中,痴儿啊。”
言罢,也不管陈衣是什么反应,它又朝时间讲道:
“以后你就跟着他,完整的极恶心肝,我交给你,记着,每月初切一片喂给他,喂到他忘记那段梦境为止。”
长相相同,共享感知的三女俯身浅拜,算是受命。
古树没了声息,大抵是喝血喝饱了,准备长眠。
时间则迈动系着金丝线的修长玉腿,悄无声息,行至陈衣左右,旋即化身成三尊面无表情的泥像,安静矗立。
真的非常安静。
她们不在乎陈衣难受与否,为什么要寻死觅活。
因为在她们简单且纯粹的世界观里,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七情六欲,所以她们理解不了什么是哭,什么是笑。
正常来讲。
只要陈衣还能呼吸,会动,她就不会产生任何反应。
除此之外。
哪怕陈衣如同眼下这般,在古树底下椎心泣血,嚎哭悲恸声撼动山河,表现的惨不忍睹,她们依然无动于衷…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盯上我…为什么啊!!”
…
陈衣已经在地上跪了三天三夜,双手抱着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任由阴风刮面,任凭血雨蚀骨,一动不动。
时间恪尽职守,始终陪伴着他。
第四天,东方红明的时候,明媚灿烂的朝阳,驱散长夜的严寒,过去突然转身,脱离时间,向远处平原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
面迎风和日丽。
她肩上扛着一头庞大兽尸返回:新纪的第一批荒兽。
同样是连续三天油米未尽半点,时间无所谓,陈衣凡人之躯却是扛不住的:他快死了,生命精华在疯狂消逝。
时间能预感到,今天再不摄取能量,他就要逝去了。
于是。
切割,架火,烤肉,时间分工明确。
很快便将一整头荒兽烤好:果木炭混合着肉味十里飘香,配上滋滋作响的油脂,足以叫任何生灵,食指大动。
唯有心力憔悴乃至心如死灰的陈衣,无动于衷:他依旧保持着三天之前的姿势,俨然再难为世间种种而动容。
真正麻木的心,早就不在意生死了。
“人,吃。”
歪着脑袋沉思片刻。
未来蹲下膝盖,强行将陈衣的身子扒拉起来,用石刀叉起一块烤肉,递到他嘴边:“不吃,死,要吃,吃。”
她还不太习惯人类创造的语言,说话方式有些奇怪。
陈衣还是没有反应。
这时。
现在从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取出一枚蔚蓝色的琥珀,擦干上面的水渍:“礼物,给你,吃肉。”
陈衣呆滞的瞳孔,倒缩了一下:
“琥珀…你从哪来的?”
这枚琥珀,正是他寄存在宁芊芊身上的那枚:可宁芊芊不是被青女创造出来的梦吗?时间怎么会跟她有接触?
难道…
像是想到什么,陈衣条件反射地将目光下移:时间脚腕上的金丝绳,在阳光映衬下,闪耀着美轮美奂的光泽。
是了。
有一回宁芊芊踩高跟鞋把脚扭伤了,给她揉脚,陈衣记得的,她的脚腕上,也系有一根,一模一样的金丝绳!
“你,送的,呀。”
时间的回答,再次佐证了陈衣猜测。
“我说为何如此眼熟,原来问题出在这。”
陈衣喃喃自语。
《不可名状》中关于时间的描述,自动浮现脑海:混乱的时间找到自我之后,就会合三为一,守护在他左右…
忽地眼前一亮:
琥珀道果、脚腕上的金绳、合三为一,既然这个世界是真的,时间是真的,那是否意味着宁芊芊…也是真的?
却又转瞬黯淡:
可树明明说过,那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是青女特意为我编织的美梦呀,为此它还逼我吃极恶的心肝…
好烦呐!
此刻陈衣有种抓住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抓住的荒唐感触:两个世界,时间和宁芊芊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啊?
他忍不住抓狂,便不敢往下想。
他怕再想下去,这个世界也成假的了。
不过这一发现给了他一点希望。
尽管渺茫,好歹他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陈衣不再执着了:真也好,假也罢,不该来的求不来,该来的躲不掉,权当心灵寄托吧。
想到这。
陈衣缓缓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