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王勃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你整啥啊这呢?
我不是王勃啊!
不是,你怎么就能不管我是不是,就把你闺女塞到我身边来了呢?
你们皇家现在选老师,就是这么不讲究的吗?
时隔二十五年,王勃再度成为了皇家教师团中的一员……以一种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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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没有死。
但这个不代表他不想死。
当他沉入到大海里时,他是放弃了挣扎的。
在目睹了父亲的窘境之后,他意识到他这种人,或许压根儿就不该活在世上。
他的爷爷是隋末大儒,门生遍地。父亲材质平平,没有继承祖父的智慧,于是当他六岁就能作诗,且文辞巧妙,不输大人时,父亲就开心的将他抱在膝头,说将来光耀我们王家门楣,将儒家学说发扬光大的人就是你了。
他也很高兴能让家人骄傲,所以十岁饱览六经,十二岁学医,先后读了《周易》、《黄帝内经》、《难经》等,对“三才六甲之事,明堂玉匮之数”都有所知晓。十六岁被刘祥道赞赏为神童,科举及第,成为朝廷最年少命官,连皇帝都夸他为“大唐奇才”时,众人都纷纷惊叹,他却志得意满的觉得,这是自己灿烂的人生的开始。等他日后出将入相时,这少年神童便是他最不值得一提的头衔。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为何在一个灿烂的开始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落落落……
罢官,好心收留人,却被嫉妒自己的同僚诬陷,最终犯下了杀官奴的罪过,最终连累父亲被贬。
人们都道,岭南瘴气丛生,蛮夷遍地,是流放中最苦的刑罚,可父亲却被派到了比岭南更难的交趾为县令,这让身为人子的他痛苦到无以复加。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落魄不得志,却无法漠视家人的痛苦。
明明是自己的过错,为何却要父亲去承担恶果?
他不敢再做官,甚至是不敢见朝廷来人。他看着一张张亲切的笑脸,那些说着仰慕你,爱惜你才华的人,谁知道他们背后有着怎样恶毒的算计?
他最终鼓起勇气,一路南下,他本以为自己还是有着一腔抱负的,但是等到了岭南,看到强颜欢笑的父亲,原本竭力忘记的可怕回忆又山呼海啸的奔涌而来。
父亲劝他不要多想,但他却开始害怕,他觉得自己活着,仿佛都是一个错误。
万一活下去,他再给父兄们带来更大的厄运怎么办?
“诚宜灰身碎骨,以谢君父。
“勃之罪,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所以,当他沉入海底,看着海水逐渐隔绝了一切时,他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再也不会给人添麻烦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被一名渔夫给救上来了。
起初,他不吃不喝不说话,固执的假装自己是个死人,直到船上的老和尚对他说,“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施主此生,当真无憾了吗?”
无憾?
怎么可能无憾?
他的一生满满都是遗憾。
“如果你对生命就此终结,那么,施主甘心吗?”
不甘心!
王勃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愤怒,但是他就感觉到一股冲天的怒气直冲天灵盖,让他吐出了那个“不”字。
怎么能甘心呢。
十多年的寒窗苦读,还没来得及一展所长。既没有报效君父,也没有抚慰黎民苍生。
若他的生命停止在此,那他就是个大大的笑话。
“若有不甘,又何必……”老和尚轻叹,话没有说完,王勃便开始吃饭。
他活了下来,只是却没了来路。
他不能回头,王勃死于南海,对王家来说是最好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前方在哪里,他只能学着那个叫“智满”的老和尚的样子,开始用脚丈量这片土地。
他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人。
他以前只在书里读过什么是百姓,等他到了田间地头,街市巷尾,见识了最好的和最坏的人心,书上的道理才一句句的活了过来。
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读懂了很多书,知道了为政的得失,看懂了地方官员的把戏。他不知道自己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只有思考,只有学习,才让他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等待着自己都不知道在何方的希望,等到高宗驾崩,等到太子被流放,等到周王做了皇帝又被废,等到相王做了皇帝再被废……
太子死的时候,他哭的很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太子,还是在哭那个永远都回不去的地方。
他从南方流浪到北方,再从北方流浪到南方。他去了巴州,吊唁了太子,然后再北上到了房县。
他没想太多,就是想跟自己的过去告个别。
他想,自己多活的这二十多年,可能是没必要的。
王勃,真应该死在那片南海中。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只是仓促中的一眼,庐陵王竟然认出了他。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被抢了回来,连一句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莫名其妙的成为了郡主的老师?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愿……”王勃使尽全身力气拒绝着,但是对面似乎根本听不懂他的话,微笑着就让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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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偏殿里的学堂就建立起来了,除了庐陵王的八个女儿,一个儿子外,还有七八个宫女大半的女童。
这些人,大部分都不像是来听课的。
有人兴致勃勃,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像是在看猴子。
有的人两手一撑,双目无神,做好了随时睡去的打算。
有人拿着镜子,正在描眉画眼,有人面前摆着做了一半的绢花,有人拿着绣绷,有人拿着针线,有人甚至拿了一块木头……
最小的女童和男童,还被奶妈抱着……
王勃没有当过老师,没有给蒙童开过课,但是他好歹上过课,知道这个场面绝对不是正常的。
有一瞬间,他都想要拿出戒尺,先把那个打瞌睡的打醒,再把那几个东张西望的拎出去罚站。
但是,他想到自己说了自己不是王勃,自己不是什么大儒,自己也不是读书人,自己只是个略识得几个字的老乞丐……
所以他平静的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桌面上放的第一本书,开念。
有没有人听,不重要。
要不要讲解,也不重要。
反正生活够荒谬了,不妨再更荒谬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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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李学士在门口已经偷看很久了,越看越气,越看越气。
自从郡主把这个乞丐从街上抓来之后,他就对这个乞丐特别关注。
所有人都说他比自己更像个读书人,这更让李学士生气。
我是君子,我有气度,我忍!
我倒要看看,你肚子里有多少墨水!
怀着这种心思,最近他都没有心情给庐陵王上课了,每天捏着时间到小孩儿们这边来看老乞丐讲学。
学堂里学生的精神面貌,他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李显自己上课都那个德行,指望他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他是来看老乞丐怎么收拾这一堆祖宗的。
你不是隐世高人么?拿出两把刷子来啊!
结果,他来的第一天,老乞丐在摆烂。
他来的第二天,老乞丐在摆烂。
他来的第三天,老乞丐还在摆烂!
……
你还有没有点当老师的责任心!
李学士发现老乞丐每天到课堂上,就是翻开书读书。
书倒是没有读错,但问题是他读书根本不看前后次序啊!
他偷偷试过,第一天给他放的是论语,他念了十页。
第二天换了易经,他还是念了十页。
第三天他换了庄子,给他翻开了十页,压着,结果老乞丐来了之后,就从第十一页开始念!
这么观察了五六天,不知道庐陵王忍不忍得住,李学士忍不住了。
这天,老乞丐又坐下来读书,李学士等他念了一页,发现他今天继续打算照本宣科,于是进去叫道,“住口,书不是这么教的!”
场中忽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哦,阁下是来教我怎么教书的?”老乞丐一副死鱼眼的看着他,声音平板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