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捐遗体老羊得善报
大女儿东桥蜜花和二女儿东桥芝花差不多的想法,尽管东桥芝花相对开通些,一想到割羊角也会有那种感同身受的刺骨疼痛感,虽然身为母藏羚羊的她俩都不长角,想来却仍旧疼,虽然不情愿,却也知道这是父亲的遗愿,况且关乎弟弟东桥金生家的全铎,就连十字街卫队的卫队长都来做监证了,知道这个事势在必行,也只能识大体的遵从,可东桥金旺作为长子长房,素来也很怕在他这里落下埋怨,并不好违逆他的想法,所以她俩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也都静观其变的没说话,东桥蜜花无奈的恨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叛逆的女儿,后悔自己今天早上就不该给她信儿,惹出这些乱遭事儿,东桥芝花却觉得长芦多吉这个外甥闺女很能干,很赏识她的勇气,然而又突然想起来下坡金广的母亲就是骨灰进的坟地,所以疑问道:“火化的骨灰不能进坟地吗?那二福奶奶烧死的,不算是骨灰进的坟地吗?”
旁边的公孙丰年妆模作样的掐着手指头一边算,嘴里还一边动来动去的叨咕着,一副不能被打扰的样子。
长芦多吉想起了前一段时间学珠心算的儿子,她讨厌这类骗钱的诡诈之术,也讨厌被骗术所骗而深信不疑盲目追从的愚昧信众,尤其当这些信众是自己的亲朋好友,你劝他醒悟,他却以为你才是那个应该醒悟的人,便是如此在讨厌之外生出一种愤怒和憎恨,长芦多吉不想耽误下去,想着大舅浅薄好财,所以财大气粗的说着不容回绝的话,道:“我姥爷这么交代我,这个事就必须这么办,至于您说什么棺材钉,想要什么条件,要钱还是什么,花多少钱,您说个数儿,我听着!”
公孙丰年停了手上的掐算,皱着眉头很不高兴却又苦口婆心的劝道:“这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说能不能的问题,而是说这个丧事怎么办不出事儿的问题,要说这棺材现在就能开,我也是为你家考虑,死无全尸按正常来说进了祖坟于后世子孙不利,不过这是你家自己的事,就算不利也是不利你家的后世子孙,只怕也会牵连别家跟着一起倒霉,我就是告诉你们这个变通的方法,这个做儿女的要是割手指头用血和点泥,塑两只角,再写篇祭文告祭冥府阎罗圣君,这样进坟地就没什么事了,可要说到那个骨灰,以前老辈儿肯定不行,现在都把骨灰放棺材里,丧事主家非这么干,你怎么说,当然,是!二福奶奶进坟地了,可他家孙辈有男丁吗?就是说后来招了马桩金田这么一个上门女婿,连生了七个丫头,小子药……”公孙丰年差点顺嘴将马桩金田媳妇吃小子药不管用最后花钱从别处买男孩的事说出来,赶紧改了口,不想再解释的说道:“你家商量商量,这个事赶紧定下来!”
东桥财远和弟弟的东桥财达因为识字,所以在村里说话历来也算是有点分量的,只是东桥财远因为年轻的时候代替相亲留下的心理阴影,但凡热闹的地方都不愿意凑合,这才显出东桥财达来,村里婚丧嫁娶的事便请去做管事,如此年深日久,当上了主管一切的总管事,便是今天,自然更不例外,东桥财达的儿子儿媳女儿,也就是东桥财远的亲侄子侄媳妇侄女,也都在灵棚里趴灵的,尤其是大儿子东桥金茂,听说涉及坟地的事,就支使儿子东桥全鼎去账房通知东桥财达,本来账房跟灵棚近的只隔了一个门口,东桥全鼎还没等到门口,东桥财达听到动静出来,公孙丰年的话他全听见了,所以说道:“这个事儿没法商量,这是关乎后辈子孙的大事儿,老辈儿的死无全尸进祖坟,后辈们最后断子绝孙一个不剩!”
长芦多吉的母亲为了照应娘家嫁给了隔壁小庄村上的粗木匠长芦金廷,步行距离不过四五个百米,长芦多吉自幼因为大妗子的不好,虽并不时常过来姥爷这里,然而对母亲这个亲叔叔,自己叫他二姥爷的这个老头儿,素来在村子里就有不太好的名声,用母亲东桥蜜花的话说,“你姥爷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他”总之就是阴损恶毒处处作难,便是说东桥财远的遗愿里提到能进祖坟怎样不能进祖坟怎样,长芦多吉估摸着姥爷应该也是想到这个东桥财达出来挡才会有这样的嘱咐,原本因为姥爷的离世,长芦多吉的悲伤化作一股怒气,加之固有的坏印象,长芦多吉掐死这个二姥爷的心都有,只是想到依照姥爷东桥财远的遗愿办好事情才是最主要的,所以克制着内心的愤怒不理他,对老舅东桥金圆说道:“不让进坟地,就遵照我姥爷的遗愿,火化之后骨灰分三份,现在就打开棺材割取羊角吧!”
东桥财达没有听见之前的话,然而他老奸巨猾,但只听分三份就赶紧问:“分三份之后怎么处置?”
东桥财达的大儿子东桥金旺因为叔叔出来挡,想着父亲的遗愿,割了羊角不让进祖坟就火化了把一份骨灰撒进祖坟里去,如果连撒骨灰在祖坟里都不让,那是不是就可以不捐羊角,如此就可以顺顺当当的进坟地了,想来叔叔这里是个突破口,所以就赶紧说道:“三份骨灰,一份撒进坟地里,一份散二鸿和全铎的坟地边上,一份……”
东桥财达不等侄子东桥金旺说完,就斩钉截铁的打断道:“不行,只要死无全尸,就不能进坟地,甭管是撒还是埋!”
东桥金旺要的就是这样的答复,赶紧扭脸来劝长芦多吉,道:“外甥闺女,听着没有,你要不想违背你姥爷进坟地的遗愿,那这个角就不能捐!”
“嗯哼!嗯哼!”丧事死者东桥财远大姐家的儿子葛沽怀刚习惯性的发表重要意见前先官派的咳嗽两声清嗓子,他的冷眼旁观终于等来了二舅东桥财达的表态,所以葛沽怀刚并不明着说反驳的话,只对东桥金旺说道:“我说大表弟,孝顺孝顺,不顺着老人的意思那能叫孝顺吗?这个事儿,照我看,你就得顺着我大舅的意思来!”
十字街卫队长衡山桂鑫的姨家表弟几年前眼睛瞎了,且不说怎么瞎的吧,得亏有同类遗体捐赠的眼角膜才得以复明,所以对于捐羊角的东桥财远很是钦服,就想着帮长芦多吉一把,于是顺着葛沽怀刚的话说下去,道:“别说那些迷信的说法不可靠,就算真有鬼神风水的事儿,东桥大爷大仁大义,满天的神佛必然护佑子孙后代,就请遵从他的意思吧!”
东桥财达想着好像是自己记错了,貌似死无全尸进祖坟还不至于断子绝孙一个不剩,但他听见了刚才公孙丰年说下坡金广的母亲二福奶奶骨灰进的坟地后辈没有男丁,也差不多就是断子绝孙了,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进坟地的,只是这时候自己不应该着急,何况他二闺女东桥贵华家的儿子阴山伟强的工作就是葛沽怀刚给安排的,总不好得罪了葛沽怀刚这个有权势的外甥,卫队长的面子也不能不给,就想且等着卫队长走了,待他们锯了羊角烧了骨灰,到时候再发难也来得及,于是他也不说话了,一副袖手旁边的样子。
十字街卫队长衡山桂鑫都想着如果他不答应,后面就要吓唬吓唬说抓起来的话,然而东桥财达后面没了话,似乎默认了,但想到做弟弟的刚才说出那样的话,所以也加倍小心的防备着东桥财达后面的鬼主意,想着自己如果不能等到火化的骨灰撒进坟地里而因为别的事情提前离开,也定会留一个卫士跟去坟地布置上一个强大的守护结界才行,只是当前还是不动声色见机行事的好,于是转头对东桥金旺并公孙丰年说道:“现在把棺材打开吧!”
“棺材钉是酒叔钉上的,要取下来,必须还得是酒叔来!”公孙丰年说着所谓的专业建议,征询的目光望向东桥金旺,等着他这个长子长房拿最后的大主意,突然又意识到饭棚已经开了席,就又赶紧说道:“这事你还得赶紧拿主意,饭棚已经开席了,你再耽误一会儿,酒叔绝对就喝大了,这事儿还就办不成了!”
“好好的出个殡,非得弄这些邪了别的乱遭事,这不是吃……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东桥金旺光脚不怕穿鞋的,并没有给衡山桂鑫好脸色,却也出于对大表哥葛沽怀刚的敬重,况且葛沽怀刚已经答应会给自家二小子东桥全贵在玉都城里安排个差事,所以把嘴里“吃饱了撑的”改成了“没事找事儿”的话,他如此很不耐烦的抱怨着,又不死心的左右看了一眼,也不见谁要出来反对,知道势在必行了,于是放弃立场的“唉”了一声,梗梗着脖子,表现出一副多余的钱没必要花所以就很心疼的样子,作势就要去饭棚请那个酒叔,然而想到费用,所以向长芦多吉说道:“这个事请人家酒叔,最少也得二十个银贝,少一个小贝都不行!”
“多少钱我听着,请您……,快去请吧!”长芦多吉不仅反感公孙丰年这些迷信的规矩,更因为要叫“酒叔”那个老混蛋来起棺材钉,而且听说饭棚已经开了席肯定已经喝上了,就知道这个棺材还不定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打开,然而眼下却也只能按照他们说的来,长芦多吉只得强忍着内心的愤怒摆了摆手,就是顺着东桥金旺的意思,只希望这个事快点办就行。
东桥金旺有了长芦多吉的这句财大气粗的话,没法儿不服气的正要转身去饭棚找那个“酒叔”,却被女儿东桥柳青给叫住了。
“爸,你等会儿的!”东桥金旺家的闺女东桥柳青眼看着父亲这样的作难就心疼,因为上过几年学,自觉地有见识,而且从小经受母亲的耳濡目染,十分的看不上大姑家这个没上过几年学,还跟男子私奔过的表姐长芦多吉,尤其是眼气这个表姐似乎过着自己不能达到的富裕日子,此刻又这样摆着手和自己的父亲说话,全没有点晚辈的规矩,于是掩饰着内心情绪的从母亲怀里抱过孩子,嘴里挑刺的语气说道:“哎!我说迎姐姐,捐赠这个羊角是不是有奖励啊,我听说这种好像是有补偿的!”
“没有!”长芦多吉斩钉截铁的说完,又补了一句道:“所有的遗体捐赠都是无偿的!”
“明着都说是无偿的,但终归有那些补贴或是象征性的补助吧!”东桥柳青嫌弃母亲的手绢脏,拿着自己勒头的白孝布给孩子擦鼻子和口水。
十字街卫队长衡山桂鑫很看不上东桥柳青拿孝布给孩子擦鼻涕的行为,言辞间不无讽刺的意味,插话道:“啊!主要是这个有偿捐赠,家属更容易为了那点儿钱打起来,尤其是这个老人过世,你别看活着的时候孙男娣女对他都不好不管,死了为点钱都能拼了命,再说这个遗体捐赠是本着自愿的原则,真要说给钱了,自愿不自愿,是不是自然死亡的,这个就都不好说了!”
东桥柳青听这个话不对味儿,却也说不出什么毛病来,只是挑着眉毛,将孩子往上抱了抱,一副不大痛快的样子。
东桥金旺媳妇若是自己受了这些话,忍也就忍了,然而觉得女儿受了屈,便强行争辩道:“哎呀,这话说的,怎么自愿不自愿,怎么是不是自然死亡还不好说了呢?”
东桥财达现在这个后老伴儿很怕两个来随礼的娘家侄子被灌酒,所以特意找了不喝酒的一桌半大小子给安排了下来,又听说灵棚里因为祖坟的事闹了起来,就赶紧奔过灵棚来,知道和祖坟没关系,立时安了心,偏赶上东桥金旺媳妇的话,他因为娘家两个侄子来随礼仍旧十分的不痛快,因此说风凉话的奚落道:“我说侄媳妇,大队长这话说的在理,有些人家穷疯了,为了挣点钱什么,什么要脸不要脸的事儿都干的出来!”
井台继祥在灵棚后面没找到装撬棍的工具箱,问谁谁也不知道,只听说可能是因为天不好租灵棚的主家把工具箱收起来了,正当他要去账房问哪里能找到租灵棚主家的时候,偏遇上小时候的一个女同学,那女同学是隔壁村今年才嫁过来的,尽管已经多少年不见,那女同学一眼就认出了他,彼此客气了几句,女同学听他说找撬棍,立时就回家拿了一根来,井台继祥接了撬棍在手,也只是意识模糊的想起有这么个同学,并没有想起女同学的名字,当下正是紧要的时候,井台继祥匆忙道了谢,回来灵棚的时候,颇有一份奋不顾身视死如归的气势,他激动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高傲且凛然从东桥财达现在这个后老伴儿身后绕过去,瞪了她一眼,说着话走到棺材前的供桌底下,道:“是啊,为了钱丧心病狂,为了钱恬不知耻,为了钱没底线的不要脸,却还笑话别人不要脸!”
东桥财达现在这个后老伴儿看井台继祥的样子和手里的撬棍,怕他因为他姥爷的死失去了理智而会作出什么暴力出格的事来,万一真照着自己给上一棍子那可不得了,于是东桥财达现在这个后老伴儿赶紧躲两步到东桥芝花身边,见井台继祥走到棺材前的供桌底下跪下磕头,似乎危机解除了一般的,嚷嚷道:“这孩子,手里拿根大铁棍子,也不知道是要干嘛!”
井台继祥在供桌前磕头起来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情绪的滚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来,本来他磕头的时候还想说句告慰姥爷的话,却全被眼泪和鼻涕掩盖住了,嗓子如同塞了棉花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井台继祥只是嘴里含糊着“姥爷,祥子来完成你的遗愿!”张开胳膊就要将供桌搬开。
东桥芝花赶紧上前阻止,一把拉住儿子井台继祥的胳膊,将他搬桌子的手拉开,喝斥道:“小祥子,你别二虎!”
“你小孩子别瞎闹,这里头好些个事儿,不是你能弄得了的!”东桥金旺也赶紧跟着拦,心里厌烦的情绪抢下井台继祥手里的撬棍,本来想扔到身后的角落里,但又想到人多手杂恐怕不留心就会被顺手偷了去,况且一会儿可能有用,所以才改了主意,顺手扔到棺材底下去。
井台继祥虽然不喜欢大舅东桥金旺,却也不忍心重实的撬棍在这样的争抢中戳着他或是磕碰了他,何况自己的母亲也在跟前,所以手里的撬棍才被东桥金旺抢了去,正当井台继祥愤恼无措之时。
一只大灵猫突然出现在棺材头的边沿上,口吐人言道:“我也不信这些迷信的东西,所以让我帮你吧!”
井台继祥猝不及防的被吓了一愣,但见那大灵猫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井台继祥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你下来!”东桥金旺又见站在棺材头顶的大灵猫,这是对父亲东桥财远极大的不敬,至于大灵猫说的话什么意思也根本没过脑子,恶狠狠的呵斥一声,正抡着胳膊挥向那大灵猫想要将他从棺材上打下来的时候,那大灵猫消失了身影。
十字街卫队长衡山桂鑫带来的两个手下虽然并非前日集市上出勤的两个卫士,但集市上出勤的两个卫士提交的出勤报告中有关现场目击民众的询问笔录,其中提及到瘦高男子最开始以大灵猫的真身形态在一辆黑驴所拉的逍遥车伞顶上出现,出于多年办案经验的敏感,衡山桂鑫就觉得事情似乎有些复杂,所以他四处张望一眼,却并不见黑驴逍遥车等相关的东西。
井台继祥既很为大灵猫担心又纳闷他能帮上什么忙的时候,就闻着一股子生漆的酸臭味儿和烧木头的糊味儿,看见棺材头里人类超粗大号订书钉形状的棺材钉微微冒起白烟来,待细看时,才知道是棺材钉发热发红到烧着了紧挨着的棺材板,又见棺材两侧与尾端也是如此冒烟的景象,才知道大灵猫所谓的帮忙是这个意思。
灵棚里的烧纸味与供桌上劣质的线香味儿,虽不好闻,但忍上一阵也能适应,然而发热到炙红颜色的七颗棺材钉烧着棺材板冒出来的烟越发大起来,而且生漆的酸臭儿和烧木头的糊味儿十分的呛鼻子,东桥柳青第一个抱着孩子蹿到了灵棚外面来,东桥金旺媳妇紧随其后,东桥金生媳妇因为自责没有动,大女儿东桥柳红陪着母亲,小女儿东桥柳双因为也怕怀里的孩子呛到所以也出了灵棚来,伴随着咳嗽声,棺材两边趴灵的男女两众,亲属关系但凡远一点也都赶紧出来了。
井台继祥发白日梦一样的幻想着倘或自己会风术或是口袋里装着风帆粉,如此就可以刮一阵顺心如意的阵风将烟吹出去,便是如此想的时候,一股风吹了进来。
葛沽怀刚捂着鼻子赶去灵棚后面把篷布掀起来敞开着,如此过堂风吹着,灵棚里立时就不那么呛了。
长芦多吉捂着鼻子忍耐的等在原地,对于如此突如其来的相助就觉得很感激,也不知道那大灵猫是哪一路子的亲友,想着事后再另行感谢。
通红炽热的棺材钉将那棺材板烧的吃不住力,先是渐渐松垮的耷拉下来,最后掉在板车上或者掉到地面铺着的玉米秸上,仍旧烧着冒出烟来。
葛沽怀刚知道棺材钉这样的烧法儿,只有施术者才能熄灭,正放眼灵棚内外踅摸着那大灵猫身影的时候,那掉下来的棺材钉所燃着的烟正逐渐小下去,葛沽怀刚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殡如此出的就更有看头,便是饭棚外面那些随了礼没赶上第一桌席排在外面等着吃第二拨席的男女老少们,也都抽空聚过来看热闹,就连那给了一大碗馒头和菜蹲墙角吃的傻昌,也都拔着脖子看。
饭棚开席之后,扯孝布房里基本也就没事儿了,而饭棚里闹姑爷那是老爷们的事儿,树林媳妇回家拿了篮子要不是提前让大贵嫂子给占座肯定就赶不上第一桌席,剩下乌眼青的黑蛋媳妇出来上厕所,看见灵棚内外的热闹,知道是长芦多吉回来了,赶紧回去按规制扯了孝送出来,给长芦多吉披挂上。
十字街卫队长衡山桂鑫知道当下赶紧完成羊角的捐赠割取才是当务之急,所以他抢一把跳上装棺材的板车,在棺材头里招呼着两个手下,道:“冬子,大刚,你俩上那头儿去,我在上面把棺材盖往下推,你俩在底下托着,慢慢的放到地上,稳当的顶住了,棺材板沉,别磕着伤着,看着点脚底下!……”
“爸爸!我那个没福的爸爸诶!……”东桥蜜花眼看着棺材盖被卫队长从上往下推下来,一想到再见父亲的面容,立时跪下去,声泪俱下的开始哭起来:“我那个没福的傻爸爸诶!”
“爸爸!……”东桥芝花同样声泪俱下的拽着儿子井台继祥一起跪下。
灵棚跟前的管事老头后坑沿财全也赶紧喊口号:“孝子们,孙男娣女的,全都跪下,哭!”
井台继祥的嗓子里如同塞了棉花一样难受,他是那种啜泣的哭,虽然动静不大,但是泪珠滚滚。
灵棚内外披麻戴孝的近亲属们,一时又全都哭起来,心疼的不心疼的,真掉眼泪哭与扯着嗓子号丧壮声势的,连着刚才嫌烟大呛着孩子的东桥柳青和东桥柳双,此刻又抱着孩子回到棺材近前,跪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倒是她俩各自怀里的孩子,纵然面对如此场面的感染,全没有一点要哭的意思,反而各自的小眼睛瞪乎瞪乎的,抠鼻子的抠鼻子,吃手指头的吃手指头。
十字街卫队衡山桂鑫推下来的棺材盖,被手下的两个卫士托着尾端稳稳的抵到地上,类似半开的抽屉一般,露出东桥财远膝盖以上的身体来,衡山桂鑫只大概扫了一眼,只见东桥财远面色蜡黄,并非面无血色的那种恐怖面容,想起自己过世的奶奶和姥姥,也是如此睡着了一般的安详神态,所以帮助东桥财远完成遗愿的想法就更加强烈,于是衡山桂鑫紧着催唤长芦多吉道:“长芦大夫,赶紧的!”
长芦多吉拿出裹着外科手术锯子的布包也上了装棺材的车,都没等把那裹着锯子的布包打开来,只看了一眼姥爷东桥财远蜡黄的面容,便忍不住的咧大嘴,滚下眼泪的哭起来。
“注意着啊,那个眼泪,千万千万别掉你姥爷身上啊!”灵棚跟前的管事老头后坑沿财因为眼泪掉到死者身上死者不能转世投胎的说法而这样嘱咐长芦多吉,他虽见东桥芝花已经起身上前,却终究因为兹事体大,很不放心的嘱咐道:“这可不是小事,千万得忌讳着!”
东桥芝花上前,与长芦多吉又哭做一团。
公孙丰年因为他们如此开棺很不合规矩,而且就这样把自己晾在一边,就有种被冒犯了的感觉,他也不说什么话,悻悻且不屑的转身走了。
三儿子东桥金生家的大女儿东桥柳红因为长芦多吉这个外孙女在棺材近前的哭泣,就觉得此刻若不比肩的哭一哭,村里人议论起这一段的情节,很可能就会说外孙女心疼姥爷哭的撕心裂肺,如此她这个当孙女的就会被比下去,况且因为弟弟从小的溺亡,他家的脸面就靠她和妹妹两个女孩来撑,于是她哭着对旁边抱着孩子的亲妹妹东桥柳双嚎啕道:“咱们没爷爷了,以后咱们就是没爷爷的孩子了!”
泪点和笑点原本是同样的情绪点,只要有适当的刺激,便会起到相应的效果,东桥柳双本也难过的哭着,听到姐姐的话,就哭的更伤心更壮烈。
大儿子东桥金旺满心抓狂却又无奈的原地跪下,看着公孙丰年如此不快的离去,也只是想着葬礼上所有不合规矩的地方事后再往回找补,反正外甥闺女说了花钱她出,如此隆重的热闹风光上一把,毕竟眼下他也没法儿抗拒阻止。东桥金旺身后趴着他的两个儿子,大儿子东桥全增作为长房长孙和他父亲东桥金旺一般无二的心思,而小儿子东桥全贵跪在地上伏着身子,仍旧脑袋里一根筋的强憋的忍耐着不哭,他听见东桥柳红和东桥柳双他俩哭喊着“没爷爷了,以后是没爷爷的孩子”的那些话,虽也被触动到,却听着她俩的话,就觉得他俩说没了爷爷的话这种哭,和丢了钱包或是什么贵重首饰的伤心没什么区别。
太平氏招摇曦泽和灰孔雀雉精七石裕洪头会儿就到了灵棚跟前,七石裕洪静静的看着,太平氏凭借云豹锦绣斑斓的眼睛和自己的耳朵观听着,只等着长芦多吉哭痛快了,这时灵棚内外的哭声也都渐渐的止住了,太平氏这才高声问道:“请问长芦医生,医道所谓病不医己是什么道理?”
“您是?太平大人……”长芦多吉扎在二姨东桥芝花怀里哭的渐渐平复,突然听到这高声一问,先是一愣,扭头看去的时候,记得中元夜圣黄桷氏因为这个太平氏才去的桑都替罪,正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的时候,想起来他是跟着川藏巡诊队伍的,却又不见领队的锦绣镇节,但只看太平氏空洞的眼睛,正要顺着太平氏的问话张嘴回答的时候,猛然醒悟到了太平氏所问话的真实意思,扭过头来再看棺材里的东桥财远,尽管伸手摸在嘴上探不到鼻息,按住脖颈也感受不到脉搏,但体温并非死亡的冰冷,又扒眼皮看了看瞳孔,只是呈现松弛的扩散状却并不浑浊,急忙问身边的二姨,道:“是谁,什么时候发现我姥爷死的?”
“……”哭哭啼啼的咿呀声立时小下去,在场亲友全都奇怪长芦多吉的这句问。
东桥芝花听着长芦多吉的话也懵了,陈诉道:“是你金堂爷爷昨天早上发现的,昨天早上看你姥爷的烟囱没冒烟,怕是下雨没干柴火……”
“我姥爷没有死!”长芦多吉因为激动说话颤抖,又对棺材两边重复道:“我姥爷没死,得赶紧弄回去!”
此语一出,灵棚内外立时炸了锅。
东桥金旺媳妇本来因为公公的死,去了她的一大心病,如今听到这话,立时跳起来反驳道:“不可能,鼻子都不出气了,脉也没了,怎么就说没死呢?”
长芦多吉判断姥爷东桥财远这样不生不死的状态应该是中了夺魂摄魄一类的法术,本来就很讨厌这个不孝顺姥爷的大妗子,所以质问一般的厉声说道:“我姥爷是中了邪术,这是某人居心不良想着存心害死他!”
十字街卫队长衡山桂鑫并没有看出东桥财远具体怎么个情况,单只是因为长芦多吉作为杏林台八十三评断医官的身份下这样的结论就可以认定为刑事案件,所以他敏锐的目光冷箭一般盯向东桥金旺媳妇,但见东桥金旺媳妇立时就六神无主的低下头去,衡山桂鑫继而又扫视全场,留心观察着在场亲友的细节神态。
东桥金圆觉得位列杏林台八十三评断医官的外甥闺女长芦多吉应该不至于弄错,况且还有个奇怪的太平大人指点与一只会法术的大灵猫帮忙,东桥金生出于对父亲的愧疚,也是宁可信其是不可信其非,于是哥俩最先动起来,葛沽怀刚这才跟着一起上,长房次孙的东桥全贵死灰复燃一般的蹿起来,长房长孙的东桥全增也紧着上前,东桥金旺作为长子长房被整的彻底懵圈了,他接受不了到了这个节奏上的父亲没死,就如同昨天早上他接受不了父亲死了的事实一样,他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不知道父亲是否真的没死,然而却也只能配合着,还有那好吹嘘侃大山的高川盛荣,这时候也确实显出来亲戚多的好处来了,孝子贤孙兄弟叔侄表哥表弟一拥而上,十字街卫队的两个卫士也跟着帮忙,先是将那半截还盖着的棺材盖彻底推下去,扯去东桥财远身上所谓“盖银”的白床单子,就着东桥财远身下铺着的象征“铺金”的黄色缎面棉褥子,七手八脚的将东桥财远抬回老宅的土房屋里去。
井台继祥听说姥爷没死,激动的几乎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眼见着娘舅妗子表哥表姐表侄女一众簇拥的抬着姥爷回老宅的土房子里去,虽也有些担心,但觉得有表姐长芦多吉在,应该没大问题,又觉得全跟着太乱,所以他仍旧守在灵棚里,静静发傻的看着眼前一切,恍如梦境一般,然而这时东桥金生媳妇的三妗子又折了回来,将棺材头里的彩绸全都扯了下来,灵棚周边看热闹的妇女见了,只说自家的孩子老是生病也得扯点回去缝小裤衩,就都跟她要,如此争抢的扯开来,各得一点的塞进怀里去,井台继祥本也觉得她可怜,如今却只剩下可恨的看着这个将儿子的死迁就于姥爷东桥财远的傻娘儿们,他突然想起从人类写的一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其大致意思是说,凡愚弱的民众,死多少都是不必值得可惜的,于是就觉得她这个三妗子,当然还有他那个大妗子,都很该死,希望她俩立时死掉。
饭棚听说东桥财远没死的消息,也跟着乱了套,有的就说别吃了,这样随礼的钱也好退回来,有的就觉得自己花了钱,如自助餐一般总要吃回本来,随了这次礼,等东桥财远再死了也就省的再随礼了,也有的想着该吃吃该喝喝,随礼的钱回来不回来与再死随礼不随礼的问题,却是另外一码随大流的事儿,毕竟东西不能浪费糟践了,后厨更乱套,有的就说应该停一停,有的就说那些远道而来的亲戚,总不能让他们饿肚子,恐怕如此会丢了整个南头村的脸面,还有的说这事应该询问主家的意思,然而账房一样乱套,也全都没有这样的经验,总管事的东桥财达说话也是模棱两可,然而赶上送馒头的来,东桥财达却是催促的态度,不仅让他把剩下还没送来的一百八十个馒头赶紧一个不少的送过来,而且又多加了一百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