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守宫冥界藏小猴
通明七郎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起身,只是将手翻了过来,从他的袖子里,钻出一条灰暗斑点的大壁虎来,与先前房梁檐儿底下那条一模一样,正是他分化出了自己的原形真身,托在右手手掌上,他刚抬起左手来,突然想起了青渊矶浩刚进屋的时候手里拿的那个竹编的物件,料想是指引小猴子所在的东西,因为当时青渊矶浩收的太快没看清,此刻便迟疑住,问青渊矶浩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青渊矶浩已经大概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因为不忍看见,赶紧别过头去,说道:“小猴子的母亲在小猴子身上藏了青蚨子!”
“没有啊,我仔仔细细的上下检查过,没发现……”通明七郎并非不认识青蚨虫,只是没往这方面想,他疑惑的说着话,突然想起先前检查小猴子身体的时候,在后脖颈子上发现的拇指大小的鼓包,原以为是个火疖子或是囊肿肉疙瘩一类,此刻恍然大悟,抬起的左手拍向脑门“啪”的一声响,说道:“原来是这个!”
“这是当妈的能干的出来的吗,心可真够狠的!”清源仲文也是此刻才明白过来,只是有些震惊,很不解的摇了摇头,他见通明七郎迟疑不下手,便起身假意去点心匣子里拿点心,胳膊突然越过茶桌,并着食中两指朝那大壁虎的尾巴戳去,通明七郎没有防备,那大壁虎的真身应激的赶紧扭身逃避,钻回了袖子里去,而通明七郎人形化身的手自然反应的攥了起来,将清源仲文两指攥住的同时,也将自己壁虎真身的后半截尾巴夹在了指缝里,便是如此一夹一逃,那后半截尾巴生生的断了下来。
青渊矶浩别过头就是躲这个断尾的过程,听他们说话原本以为完事儿了,哪知道转回头来正遇上,于是他皱了皱眉头,没事儿一样的又将头别了回去。
通明七郎吃痛,龇牙咧嘴发出“嚯”的一声,好在这样的疼痛就是当时的那么一下子,立马就过去了,只剩下尾巴根上胀胀的感觉,面对着满脸坏笑的清源仲文,通明七郎苦笑了笑,松开攥着的右掌放开清源仲文的手指,就见自己断掉的半截尾巴在手掌上不停的扭动着。
清源仲文感同身受一般,坏笑的脸上也浮现出龇牙咧嘴的疼痛感来,问道:“疼不疼啊,七哥?”
“废话,能不疼吗!”通明七郎知道他是存心闹着玩,故作发怒的瞪了他一眼,托着手掌站起身来。
“你活该,谁让你非用这个置换之术的!”清源仲文前一句的问原是为了这一句打趣他而挖的坑。
“矶浩两千金贝悬赏,杏林台一百金贝悬赏,关键还是从金瓯卫队手里截来的,这样的小猴子不保险点,漏点风出去不是找死吗?”通明七郎认真的说着话,走到右侧的那方大池子跟前,左手小心的将那截断尾捏起来,放在嘴边上念了咒言,扔下池子边沿的水洼里去,又不无感叹的自顾自说道:“也就这个术吧,还能准当点!”
海芋也叫滴水观音,因为全株有毒,所以房内的两方大水池子里,模仿了人类水中垛田的做法,在中央位置上用土石堆砌出了一块高出水面半尺多的土地,是那种精心设计成状似无心随意堆砌的模样,类似水中的孤岛,土地周边与池子边沿间以水隔绝,正是利用了这些水布置成水结界,将海芋的全部枝叶隔绝在结界之内。
伴随通明七郎的咒言,不停扭动的断尾越过水结界去,立时变作真身一般的壁虎,且壮大起来如同一头小羊羔的大小,仍旧只是机械的左右扭动着,犹如诱饵一般浮在水面上,再看那水中的倒影,渐渐出现了一团黑黢黢的东西,在水面上相应的位置凝聚成了形,具体也看不真切模样,隐约中仿似有着狗熊一样的头,又有着状似章鱼一般蠕动触角的身躯,最后与海芋枝叶缠绕着一体的浮在半空中,那怪物先是盯着壁虎看了一会儿,猛地伸出触角来,将那壁虎一把卷起,连同触角一起塞进状似熊头的血盆大口中去,便也正是此刻,卷起的触须下露出一个黑色的布袋子,通明七郎趁此机会,伸手一把抄过去,尽管那胳膊看起来不到够着布袋子的长度,那手却结结实实的将布袋子抓在了手里,虽然黑布袋子上仍有少数几根触须缠绕,那怪物却对此没有任何的心思,只顾着嘴里的壁虎,没牙一样的咀嚼吞咽着,任凭通明七郎将黑袋子硬生生的拽出结界来。
青渊矶浩打进屋起,便发现了屋里的束缚法阵和这两方大水池子上的水结界,他跟着青蚨虫的指引先是绕着右侧这方水池飞了一圈,才在东墙壁底下束缚法阵的阵眼上落下地来,他通过束缚法阵,发觉了梁上的通明七郎,以此关联到了清源仲文,又观察那方水池,纵然是自己高深的法力和渊博的见识,竟也没看出来小猴子是如何被藏在了里面,如今见识到通明七郎如此高明的秘术,青渊矶浩十分专心的盯着,见那怪物缠绕在黑布袋子上的触须触碰到结界边缘的瞬间,被烫一般缩了回去,确定那是从幽冥界召唤出的一类叫做厌足鬼蛸的饿鬼,又看那布袋子并非特别,如此可以判断,能藏在幽冥界的活物且不死,应该就是往昔眼的小猴子无疑了。
清源仲文突然想起来,提醒道:“啊,可能有些小意外,这孩子,脑子可能不太正常……”
通明七郎解开黑布袋口上束着的麻绳,从袋子里找出小猴子的脑袋,又怕全放开他会乱跑,通明七郎就将布口袋的麻绳扎在他脖子上,只将一颗黑不溜秋的大脑袋露在外面,脖颈以下的躯体仍在黑布袋子中。
青渊矶浩对于清源仲文的话很意外,他略回了回神儿,赶紧又盯着看,只是单从露出的大脑袋,小猴子便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虽然也似变化了人形,却和猴子没什么大的区别,头上稀疏枯黄的毛发,双眼上厚实紧密的缠勒着一圈破旧的棉布条,还时不时抽搐的向后挺上一挺,也不知道他是自身的毛病还是因为此前在幽冥界的寒冷而打哆嗦。
通明七郎摁着小猴子的脖子,想再看一眼他脖子后面的鼓包,只是手刚触及颈后皮肉,小猴子如同受了刺激一般大喊大叫起来,满脸惊恐莫名的神情,翻过布袋子里的躯体躺倒在地上,两条小细胳膊小细腿也跟着胡乱的扑腾抗拒起来,通明七郎想来那鼓包是装有青蚨子的小容器被埋在皮下,如此体温会导致青蚨子的孵化,应该是过段时间就要割开皮肉更换一次青蚨子而导致那小猴子的恐惧挣扎,通明七郎此时也只得手足无措的死死拉着手里的口袋麻绳。
青渊矶浩眼见如此的小猴子,虽也觉得有些可怜,却更多的是厌恶,心中竟生出一股想要冲过去狂揍一顿的莫名冲动来,他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有如此暴力的想法,甚至很害怕自己这个想法,于是赶紧扭过头去,屏息敛神平复心境。
“放出来放一会儿吧,让他活动活动,到时候让阿浩带走!”清源仲文说着话从点心盒子里随手捡出一块枣泥酥丢给通明七郎,示意他给那小猴子吃,又问青渊矶浩道:“还要再检验一下吗?”
通明七郎松开手里的麻绳,抬手将那块枣泥酥接住,尽管如此近的距离,那葵花形状的枣泥酥还是碎成了大小两块,酥皮也跟着掉了不少,通明七郎托合着,俯身送到小猴子嘴边,道:“来,吃吧!”
青渊矶浩微微摇了摇头回应清源仲文,又扭头去看那小猴子,通明七郎正将手里的枣泥酥喂给他吃,只看小猴子那饿急了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很担心他吃的急了会咬到通明七郎的手,直到通明七郎手掌上剩下的那些碎的酥皮渣被小猴子舔舐干净了,青渊矶浩才终于放心下来,这时再看那小猴子,完全一副人类所谓的国际脸儿面孔,青渊矶浩原本只是担心小猴子所能提供信息的精准性,此时看来,小猴子能不能提供给他信息都是个问题。
“再来一块吧,换块不起酥的,弄得满处都是渣渣!”通明七郎说着,打开黑布袋子,将小猴子全都放了出来,小猴子倒也老实,解下手腕上缠着的红丝线,手指勾着将丝线打起结来。
“你自己来拿,别让他又吃吐了就行!”清源仲文拿起一块绿豆糕,原想咬上一口,看炉上铜壶里的水仍旧没有要开的意思,担心吃了口干,就又放了回去,与此同时,他打眼瞄了青渊矶浩一眼,看他神情冷峻的沉思着,似有不畅之意,便问道:“怎么,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吗?”
“倒也没有,就是跟我想的不太一样!”青渊矶浩语气疲惫而深沉的说着,他在考虑要不要把关在册页中的老母猴放出来问一问。
通明七郎也怕小猴子吃了会吐,寻思着还是别再给他吃的好,何况刚才手上被小猴子舔的都是口水,也就没有过来拿点心,只是原地守着那小猴子,小猴子动作熟练的勾着手指,将细细的红丝线一个结扣一个结的打成一个圆疙瘩。
清源仲文因见青渊矶浩不愿深谈,也就放弃了打探他想法的主意,劝说道:“二哥不知道你想用小猴子干什么,可我得提醒你一句,你应该也知道,这个往昔眼的力量是因为蝙蝠王的种族诅咒而产生的力量,但凡跟这个眼睛的力量有点深接触的,几乎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你自己可得掂量好了,当然如果说,你只是想借此获得某些信息,也有很多别的途径,最好也别通过这种东西!”
“太慢了,”青渊矶浩如此说着,稍微欠了欠身,又说道:“也太庞杂了!”
清源仲文尤其听他这样说庞杂这个词,突然想起很早之前青渊矶浩曾经住在他家时说过的一些想法,就问他:“你该不会是,真的要收集匿界所有村子的复模具,想要以此突破结界的限制吧?”
“难得二哥还记得我曾说过这些!”青渊矶浩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清源仲文对此仍旧感觉很不可思议。
“路虽远,行将必达!”青渊矶浩十分坚定内心的想法,又补了一句:“何况我已经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清源仲文继续分析道:“可是,就算你全收集到,毁掉了结界,也只是让匿界失去保护,呈现在人类的视野中而已,从逻辑上说,如果没有大丹朱氏背弃誓约的意志,我们仍旧无法运用法术和力量!”
“我调整了思路,不需要大丹朱氏的意志,应该也是可以的,而且,”青渊矶浩加重了语气,继续说道:“眼下更有了另外一种方式,会简易可行很多!”
“另外一种方式?”清源仲文追问道:“什么方式?”
“太阳印!”青渊矶浩信心满满的回答。
“太阳印?”清源仲文乍一听没反应过来,话问出口,却也想了起来,自问自答道:“大丹朱氏的凤凰之心!”
通明七郎对此也十分的意外,确认道:“那个,不是一直都保存在人类的世界吗?”
“人类根本就不稀罕,拿着也不怎么当回事,太平氏在人类圆明园被烧毁的前一年,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反正是给弄回来了!”青渊矶浩言之凿凿的说道:“只要我们毁掉太阳印,契约结界就会失去约束的作用,匿界和人界就可以恢复到分界之前的状态!”
“好,好,好!”清源仲文虽不十分了解这其中关键的细节,但根据大概判断与对青渊矶浩行事稳妥的信任,就相信此法一定可行,于是他很认同的攥着拳头捶在桌子上,然后站起身来,围着椅子转着踱了两步,猛然转回身来,畅快淋漓的说道:“有什么需要二哥的地方,你一句话,二哥倾全力助你,只待你功成之日,你我一道杀入人间,为我们惨死在人类手里的亲人们报仇!”
“我原以为只有我还记得母亲的惨死!”青渊矶浩如此说话,但凡多疑些,都会觉得其中带些奚落的味道。
清源仲文仍旧咬着牙,死死的盯着桌面上的石茶盘的边缘,恨恨的说道:“老大被人类剁了爪子扒下皮,只剩下模糊的血肉,还想着要爬过去救老三,后来老三也被剁了脚扒了皮,我亲眼看见他们的血肉还在挣扎,要说大自然弱肉强食的法则,你给他个痛快的,我也认了,可是人类却要残忍虐杀到如此发指的地步,这样的仇恨,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我恨不得把这起子家伙一个一个的全都弄死,只是苦于没有办法而已!”
通明七郎分析着青渊矶浩的想法,走回到座位上,拿了茶巾擦了擦手,疑问道:“所以你要小猴子,并不是为了获取信息,是想着跟太平氏交换还是干嘛呢?”
“都有吧,毕竟我已经收集到了大多数的复模具,还剩下不多的一些,总不能前功尽弃吧!”青渊矶浩解释完,又补充道:“两个方式都准备着,双保险会更好些!”
通明七郎依旧思索着,说道:“可是,矶浩啊,你既然想到利用往昔眼,如何不知道同体之术和血……?”意识到不该说的话,通明七郎停住,又片刻思索的停顿后,说道:“啊,那话不是说,道成则万法皆通吗,就是以你如今的修为,就是自修自通,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同体之术是达到了佛菩萨境界的大成就者才能自行彻悟的法术,目前的我,要想自修自证,还差一些!”青渊矶浩知道通明七郎没有说出来的后半截话,也觉得那么恶心的术没有说的必要,只静静的解释着:“因为对于母亲的牵念而对人类产生的仇恨,我在证悟和道术的修炼上,已经停滞很长一段时间了!”青渊矶浩说这话的时候,脑中又浮现出母亲被一个人类的女子一棍子狠狠打在头上的残忍景象。
“可是,我听说圣黄桷氏会这个术呢,他已经达到这个境界了吗,上回那是听谁说啊,说是给他惹急了眼,骂脏话来着呢?”通明七郎很匪夷所思的说道。
“别是故意泼他脏水吧,名头那么大,很容易就被泼了脏水的!”清源仲文又看了一眼铜壶,水仍旧没有要开的意思,又说道:“再说了,他活了那么长的年月,依着他的见识,就算不是自修自证,从哪个犄角旮旯学得这么个术,也不算没可能的事,你还别忘了,他的盟兄大柳桉氏可是神话传说一般的存在!”
“那就找他呗,求他传授一下,大不了天天磕头求他,精诚所至……!”通明七郎突然回过味儿来,否定道:“啊,不行,万一他要问干吗使,告诉他是为了杀人类,估计他不能干!”
“也未必,不是说他家闺女也是人类捉去杀掉的吗,把鼻子上的角割下来做了杯子,别说他不恨,有可能跟我一样恨的厉害,就是没机会没办法而已!正好我明天一早去桑都天道楼,他现在不是正在那里替太平氏的罪呢吗,我跟云都苍岩谈完,再顺道拜访拜访他,好言好语跟他说说,只要他愿意,跪地给他磕头都行,他要不干,咱们就用些招数和手段!”清源仲文虽然嘴上说的志在必得,其实心里也是一点底都没有。
青渊矶浩对于此刻往昔眼的小猴子,认定为如同鸡肋一般的价值,尤其讨厌自己一看到小猴子内心就无法抑制的想要揍他一顿的暴怒感,已经决定放弃通过小猴子的途径来获取复模具信息,转向圣黄桷氏求取同体之术,青渊矶浩因为小的时候曾经在杏林台待过一段时间,对于圣黄桷氏的了解,想来那么正派的大人面对如今的自己,应该不会轻易传授,好在同体之术只是助力,而太阳印才是关键,于是思考着能用的手段和招数,嘴里说着:“以我所了解的圣黄桷氏,是不会对人类下手的!”
“那咱们就把匿界搅合个底儿掉,看他选哪边!”清源仲文内心的仇恨让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稳重,又说:“每年被人类虐杀致死的匿界子民得有多少啊,我们只是想以我们真实的能力反击报复一下,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咱们合计这些也没有用,还是先探探圣黄桷氏的口风再说吧,不行再想招!”通明七郎劝慰清源仲文。
“我突然想,不是说太平氏出来和圣黄桷氏见面说了些话还传递了些什么东西吗,有没有可能这个太阳印交付给他了呢,毕竟这样重要的东西,放圣黄桷氏那里会更稳当点吧!”清源仲文突然想到这一点。
青渊矶浩心中其实也有如此的隐忧,他思忖片刻,立时也有了主意,言辞冷静的说道:“在太平氏手里还是圣黄桷氏手里,这都不重要,关键是要看他们的心意,我知道桑都有几家黑心不良的商家铺面,如果明天一早我把它们给拆了烧了,二哥跟云都苍岩和圣黄桷氏谈的时候,把我的真实意图明白的告诉他们,再赶在问责会这个节骨眼儿上,促使他们有所抉择!”
清源仲文眨巴两下眼睛想了想,惊叹于青渊矶浩的胆略,道:“这步棋走的好,不错不错,很高明啊!”
通明七郎也是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嘴里却劝说道:“啊,主意是挺好,只是矶浩啊,我多句嘴,你主要是为了造个势,至于这个惩戒啊,能原谅的就原谅一下,原谅不了的呢,下手能轻一点就轻一点,谁不犯点儿错呢,何况更多的时候,这个错误并非只是单方因素造成的,就好比那个教书先生收学生礼物的事儿,小觑不严的东西,有时候也是师生相互的一种心意,也不至于烧了手和眼睛,活在这个世界上,大家都不容易,能体谅担待的,也就体谅担待下吧!”
“七哥要真了解了内情,就是现场听到那些话,估计你把那几个先生弄死一万回的心都有!”青渊矶浩想了好几想,原本想再解释几句,又觉得没大意思,惩戒大成书院那几个教书先生的原因,也确实是因为自己轻描淡写的说法才让通明七郎觉得自己不够宽容,这也恰巧印证了一个事实,恐怕匿界各处,也都在传说自己的心狠手毒吧,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现在一心只想着为母亲报仇,其余一切并不重要,况且也没打算讨好谁或者是想让谁理解自己,误解就误解吧,青渊矶浩怀着如此的信念,觉得既然已经有了决定,便也该是自己离去的时候了,他站起身来,迅速的瞟了一眼那小猴子,就赶紧将目光移开,正好又望见东墙壁上的那幅只有一半的木雕壁画,说道:“二哥不仅乐佣雕刻传神,雕壁画也很精彩啊!”
通明七郎有些后悔刚才的话,想来青渊矶浩善良的的性格,也不会的轻易下手,他因青渊矶浩站起身来看那木雕壁画,便也将椅子往后挪了挪,跟着看那壁画。
清源仲文听到青渊矶浩夸耀自己的手艺,便哈哈一笑,说道:“不行啊,我那乐佣跟他这壁画比可差远了,你看他那线条。”清源仲文将手比划着,惊叹道:“雕的多么美妙啊!”
青渊矶浩细细的看着,问道:“似乎是记述谁的事迹呢?”
“这是这个大屋的上一任主人彭越伯椿寿留下来的,记述他们彭越一族的家族发展史的!”清源仲文顿一顿,看着壁画上的图案,粗略的讲解道:“左上角开始,彭越家的祖上,从人类彭祖的巫彭氏分离出来,迁到了这里,后来发现了金花菜,跟着参加禁肉运动,然后又到培育优选,再到后来有了名气之后,假货泛滥和品质下降,导致几次将近覆灭,又都挺了过来,以至于最后拔得干货品鉴大会的头筹,金花菜享誉整个匿界,这么个事儿!”
“为什么壁画没雕完呢?”青渊矶浩饶有兴趣的追问着。
“彭越伯椿寿起建这座大屋的初衷,原本是为了庆祝他的孙子诞生,房子建好了,装修到一半上,他的小孙子又没了!”清源仲文说着如此笼统的话,看青渊矶浩仅露的左眼挑了挑眉毛,也觉得他没听明白,便理了理思绪,一边回忆着,从头细细的说起来:“彭越伯椿寿没儿子,只有两个闺女,他给大闺女招了个上门女婿,结婚两年多,连生了四窝,都是女孩,彭越伯椿寿不满意,又给二闺女招了上门女婿,喜宴上明着就说了,两闺女家谁先生下儿子继承血脉,家业就全盘的托付给谁,他这个大女婿从进门就拼死拼活的卖力干活讨好老岳父,听说全盘托付,喜宴上又全是亲朋故友,这不就是当面的羞辱吗,他哪受的了这个,两口子急坏了,回去就攒了个局,都不真怀孕了,假怀孕,买了个小子来充数,彭越伯椿寿不知道内情,高兴疯了,都不知道怎么招好了,办满月酒,盖大屋,确实也兑现了诺言,生意全权托给了大女婿,这大女婿也说不好是本来就心机深呢,还是被彭玉伯椿寿给伤的才坏了心眼,先是哄着自己媳妇帮着周旋,没多少日子,把机要的职务人事全都换成了他的娘家人,真正掌权有钱了,连媳妇也不要了,从外面领回家两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一块过日子,这时候大闺女才醒过味儿来,回头找她爹商量对策,彭越伯椿寿知道了其里其外这些事儿,尤其是知道孙子不是亲生的,气的背过了气去,直接就中风瘫痪了,生活都自理不了了,这壁画也就停下来了!”清源仲文觉得这样说还是没有切近主题,又看青渊矶浩闷着脑袋似乎不爱听的拧着眉毛,便顿了顿,又说道:“倒也不是因为工钱,雕壁画的东阳名匠仙霞香林,他干活的时候毛病多,诸如阴天下雨,主家不利之类的,他都停工不干,所以就停下来了!”
“喜宴上说那样的话羞辱自己的女儿,这样缺心眼儿的爹,也是活该!”青渊矶浩确实很不喜欢听这样乱遭的家务事,但毕竟是自己问的,耳朵里将就的听着,脑子里想着明天要去桑都办的事儿,突然意识到一个很紧要的问题,正要开口说,突然预见到房门被打开,便又抬头看那壁画,静静的等待着。
“我也看不上他这一点,……”清源仲文正说着,房间的山榉木门突然打开了,灶房的哑姑娘满头大汗的提着之前没被选中的白砂壶走到桌前,她知道清源仲文等着开水泡茶,所以拉了半天的风箱,白砂壶里水的还在沸腾,她用棉布垫着提梁将壶提在手里,那意思是询问砂壶里的水是不是可用,清源仲文直接从桌上选了把不常用的井栏壶放在石头茶盘上,拿下盖子示意她冲水温壶,哑姑娘怕水意外冲出来会烫了清源仲文,空着的另一手抓了茶巾遮挡着,小心谨慎的注满了井栏壶,这才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将铜壶从炉上提下来换上砂壶,看清源仲文的意思没有别的要求,又扭了一扭身体像是之前的道万福一般,转身出去了。
青渊矶浩不想将时间耽误在喝茶上,见清源仲文拿起小瓷罐要泡茶的架势,赶紧说道:“明日要拆烧捣毁的商家铺面,我需要回去再甄对甄对,今日就不陪二哥喝茶了,只是有个问题,得先跟二哥讨个主意!”
清源仲文听他这样说,略微的迟疑后,终于下了狠心一样,从打开的小瓷罐里斟酌着抖出一小撮茶叶在竹茶则上,点头示意青渊矶浩说下去,边将井栏壶里的热水倒掉,边说道:“亏着还够再泡一回的,我给你留着!”
青渊矶浩沉静的说道:“我记得清源帮在桑都有很多处买卖吧,还不算是那些参股的,可要是说,明天我拆烧捣毁的铺面,偏赶上了,二哥这里,或者义父那里,会不高兴吧!”
“人类做买卖有一句话,叫,人叫人千声不语,货叫人点首自来,我觉得这话说的特别好,所以但凡我管下的买卖,都会在门口制匾刻上这几个字。”清源仲文先是意味深长的微微笑了笑,说着话将茶则里的茶叶倒进壶内,起身提下炉上的砂壶,将滚开的热水躲着茶叶注满壶腔,盖子撇掉浮沫盖好,又迅速的将茶汤倒在茶盘上,如此完成了第一遍的洗茶,便是顷刻间,一股幽微高雅的兰花香气融合着檀香木的奶甜香气,十分的美妙。
青渊矶浩原本只是想提前知会一声,多少有点如果烧了多担待的意思,而听清源仲文的说自家店铺特征还以为是他会错了意,正措辞该如何进一步说清楚的时候,又懊恼起来,自己本就不该顾忌这层关系,后悔不该提起了这茬儿。
“所以在我看来,品质和信义是一家店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如果失掉了,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清源仲文品味着美妙的茶香,接着把刚才的话说完,似乎是鼓足勇气一样的深吸一口气,目光笃定而坚毅起来,又说:“你在做我想做而做不了的事儿,所以不用顾忌什么,放手大胆的去干!”
青渊矶浩自以为听到了清源仲文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便满心的舒畅,抿着小薄嘴唇,会心的微笑着,略微的躬身行礼告别后,将瘦削的身形一转,化作一道清风遁去。
清源仲文瞬时孤寞起来,他发愣的低头盯着茶盘上的公道杯,兀自发着呆。
通明七郎静默着,目光落在右侧那方大水池的根底下,是一节拴着布条的竹筒,似乎正是青渊矶浩进屋来的时候手里那个竹编的指引小猴子所在的物件,便走过去拿起来,翻开一般的竹筒,看见里面的青蚨虫被竹骨夹着动弹不得,虽也觉得可怜,但也好过撑开竹骨那些青蚨虫就会玩命扑腾至死方休,知道是青渊矶浩留下来的,便也确定青渊矶浩真走了,这才满心思疑的回来,问清源仲文道:“你不是真的打算全都豁出去了吧!”
“你觉得呢?”清源仲文呆呆的说着话,目光死掉一般狠狠的盯着茶盘上的公道杯,感慨道:“我因为恐惧和家族的利益权衡,难道懦弱和无奈的,还不够久吗?”
通明七郎因此定下心来,扭头朝小猴子看去,小猴子只是痴呆的样子,手里的丝线已经被他打成了糖葫芦一样一连串圆疙瘩状的结,他正凭着手上的感觉,将那些疙瘩结一个一个的再解开来。
“我有时候是真羡慕阿浩的勇敢!”清源仲文缓过神来,准备享用他的极品岩茶,正要伸手去提砂壶的时候,想起刚才的铁壶,气愤的将那音叉拿起来在茶盘上连着击了几击,房门随即打开来。
太姥金阔几乎是踩着音叉的声响进的门,他刚将好不容易弄来的八条鲅鱼送去了厨房后,就急急的赶了过来,不见青渊矶浩,却见清源仲文似乎很生气的样子,便表现出一副乖顺的做派,听命一般的等待着。
“把那几个铁壶,跟那银壶,全给我扔出去,什么破烂玩意,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全扔出去,砸烂他,一件也不许留!”清源仲文将刚才当着青渊矶浩不好发作的怒气,此刻全部宣泄出来。
“您说的铁壶是智行阁的掌柜送的那几件吗?”太姥金阔确认道:“那可是他花了很高的价钱从琉球国买回来的,而且您夸他漂亮的!”
灶房的哑姑娘刚把那鲅鱼放进盆里正准备收拾,听见音叉的急响,匆匆的跑进屋来,手都来不及擦干,就那么擎在腰间,站在太姥金阔后面听着。
“中看不中用,这话你是听不明白吗?还是说,智行阁那个大蚌壳精缺心眼儿,你就也要跟着他一起缺?”清源仲文如同发了躁狂症,他也只有在这里,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发疯一样宣泄心中的情绪:“还智行阁,改名脑残阁还差不多,破烂玩意,全是锈,好茶都差点给我糟践了,还有那些银壶,也是一路货,刚开始看着行,用一回就脏了吧唧,入口的东西要是不能保证洁净,还能有什么用,全扔!不干净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砸瘪了换银贝!”
“是!”太姥金阔应声,转回身的时候,对不知所措的哑姑娘做了个鬼脸算作安慰,携着她一起出门去了。
通明七郎仍旧看护着小猴子,想着还要把他再装进袋子,放到幽冥界的厌足鬼蛸肚子里去藏着,虽然不忍心,却也没有好办法,就想着等他把手里的丝线疙瘩解完再藏回去,突然想起清源仲文明日进桑都拜见司卫监大监守的事,便提醒道:“要不要写封求见的拜帖,限定一下大概时间,正式点会比较好!”
“等会儿写也来得及,先让我好好想想吧!”清源仲文发泄完了心中愤怒,心境平和下来恢复了素日的稳重,说话回应着通明七郎,细细的思索着明日可能遇到的状况以及如何更周全的应对之法,满心思虑的喝起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