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诗选(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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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简一首

张简字仲简,号白羊山樵。吴(今江苏苏州)人。初为道士,元末兵乱,以母老归养,遂还俗,与杨维桢等吴越诸名士游。洪武二年(1369),召修《元史》。有《云丘道人集》。《列朝诗集》引顾仲瑛曰:“简于诗,淡雅有陶、韦风。”又引王子充评曰:“温丽清深,有类韦、柳。”

醉樵歌[1]

东吴市中逢醉樵[2],铁冠欹侧发飘萧[3]。两肩矻矻何所负[4],青松一枝悬酒瓢[5]。自言华盖峰头住[6],足迹踏遍人间路。学剑学书总不成[7],唯有饮酒得真趣[8]。管、乐本是王霸才[9],松乔自有烟霞具[10]。手持昆冈白玉斧[11],曾向月里斫桂树[12]。月里仙人不我嗔[13],特令下饮洞庭春[14]。兴来一吸海水尽,却把珊瑚樵作薪。醒时邂逅逢王质,石上看棋黄鹄立。斧柯烂尽不成仙,不如一醉三千日[15]。于今老去名空在[16],处处题诗偿酒债[17]。淋漓醉墨落人间,夜夜风雷起光怪[18]


[1] 沈德潜《明诗别裁集》本诗题下注:“饶介之分守吴中,自号‘醉樵’,延诸文士作歌。仲简诗擅场,居首坐;高季迪(启)次之;杨孟载(基)又次之。”饶介之,名介。临川(今江西抚州)人。自号华盖山樵,又号醉翁、醉樵。性情豪放,倜傥不群。时当元末,饶介之自翰林应奉出为江浙廉访司佥事守吴中,此诗即为饶介之而作。擅场,压倒全场,即第一名。本诗为饶介之写照,刻画了一个超常脱俗、不拘礼法的天才诗人形象,寄托了作者放浪不羁的人生理想。风格狂野,笔意纵恣。据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六载,饶介之以此“赠仲简黄金十两”。但是,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二却说:“今其诗载集中,殊不见好。”可见元末、晚明人与清初作者性情与审美的不同。

[2] 东吴:指旧苏州府,今江苏苏州。

[3] 铁冠:隐者之冠。《宋史·雷德骧传附雷简夫》:“简夫始起隐者,出入乘牛,冠铁冠,自号‘山长’。”又,杨溥《禅玄显教编·铁冠道人》:“铁冠道人,有道之士也。尝相上宜居九五之尊。上即位,召至,问以国祚事,但云:‘过唐不及汉。’复大书一‘顺’字授帝。后辞入山,不知所在。今传《铁冠道人歌》一篇。”欹侧:倾斜。

[4] 矻(kū枯)矻:勤奋不息的样子,这里引申指辛苦吃力之状。

[5] “青松”句:自白居易《东归》诗“竿头悬酒壶”句化出。

[6] 华盖峰:华盖山,在今浙江温州永嘉东。

[7] “学剑”句:《史记·项羽本纪》:“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

[8] “唯有”句:《晋书·孟嘉传》:“嘉好酣饮,愈多不乱。(桓)温问嘉:‘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嘉曰:‘公未得酒中趣耳。’”又,陶渊明《饮酒》之十四:“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马璞《陶诗本义》:“此首乃醉中之真趣。”

[9] 管、乐:管,管仲名夷吾,颍上(今属安徽)人,春秋时相齐桓公成为第一个霸主。乐,乐毅,灵寿(今河北平山东北)人,战国时燕国大将,曾率兵攻齐国,下齐七十馀城。

[10] 松、乔:赤松子和王子乔,皆古代传说中仙人。烟霞具:指仙才。《北史·徐则传》:“飡松饵术,栖息烟霞。”具,才具。

[11] 昆冈:古代传说位于西部的高山,是为天神所居。

[12] “曾向”句:颂美饶介之曾科举登第。月里斫桂树,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卷一《天咫》:“旧言月中有桂,……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斫桂,折桂。《晋书·郤诜传》:“武帝于东堂会送,问诜曰:‘卿自以为何如?’诜对曰:‘臣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后因以“折桂”喻科举及第。斫(zhuó酌),砍。

[13] 月里仙人:喻皇上。不我嗔:不嗔我。嗔,生气、发怒。

[14] “特令”句:隐言饶介之自翰林出任江浙廉访司佥事事。洞庭春,酒名。宋苏轼《洞庭春色并引》:“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谓之‘洞庭春色’,色、香、味三绝。”此以代指吴中。

[15] “醒时”四句:言醉樵不想成仙而愿意尽情享受人间的快乐。王质,南朝梁任昉《述异记》:“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棋而歌。质因听之……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尽烂。既归,无复时人。”今浙江衢州有烂柯山。一醉三千日,晋张华《博物志》:“俗云:‘(刘)玄石饮酒,一醉千日。’”诗句本此化出。

[16] “于今”句:称誉醉樵平生有文名。句式本宋苏轼《张子野……买妾述古令作诗》“诗人老去莺莺在”句。名空在,谓诗名不坠。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思垂空文以自见。”

[17] “处处”句:自杜甫《曲江》诗“酒债寻常行处有”句化出。

[18] “淋漓”二句:言醉樵诗书的精美。唐韩愈《调张籍》诗:“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流落人间者,太山一毫芒。”又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