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棋布错峙(10)【巫寨案】
钟挽灵驱马上前,未曾下马,亦未直接回答,而是拍了拍手。车上的于庚泽、魏萌以及几名镖师连忙揭开封条,打开银箱,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周围围观的百姓无不发出赞叹惊呼。
钟挽灵歪着头看向面沉似水的卓岩松,嫣然笑道:“晚兰按时筹得标银回来了,看样子卓大仙师还没筹来?现在时间还早,卓大仙师还是要再等等?”
等?等什么等!这情况还不明显吗?钱都被这贱人劫了去了,他还等个屁呢!卓岩松的脸色已经堪比锅底了。他是真没想到他反复查探多次,竟还让这贱女人戏耍了去!也怪他没想到以周正闻名的老资历前辈竟会跟个不及冠的凡修女娃同流合污,合着伙演戏骗人。
卓岩松还没开口,一身狼狈的尹欣先开口了,破口大骂:“好你个卑鄙妖女!你劫了我们的镖车,还拿我们的钱银当你的!你好生无耻!”
“宵小贼子!”梁从云直接开怼,若不是身边有宋濂摁着,他已经拔剑了,“爷不说话,你还真敢颠倒黑白!谁劫镖!谁无耻!你和你兄弟在官道上杀人劫镖,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在此信口雌黄!”
尹欣立刻就要回嘴,可被卓岩松止了话头,卓岩松反而是一言不发。
曾一安自然是不知道卓岩松、钟挽灵和这几车镖银的关系,也吃不准卓岩松究竟是个什么主意,但他看得出两边至少等的有一部分是同一批镖银,换言之就算等到日落卓岩松可能也拿不出预定的金额了。尽管没钱赚,但他还是得帮卓岩松一把,谁让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呃,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确实不好判断,这位小仙师所言也不是没有可能。要不,先运至府衙,待本府查明这些银子来路、归属,再……”
曾一安话未说完,就听马上一声冷笑。
钟挽灵放声大笑,毫不客气地说:“天日昭昭,众目睽睽,曾大人不惜指鹿为马也要袒护那劫镖宵小,就不怕全城百姓笑话吗?”
钟挽灵的声音经灵力加持,看似不大,竟一下传遍了南门内外,周围围观之人是听得清清楚楚。围观百姓只认得曾一安和穿铠甲的将军,哪里认得出什么仙师,只道其他几人是寻常豪绅公子,一听马上之人这般说,立刻远远近近地就有“说得对!”“就是啊!”“这包庇得也太明显了”“没想到知府大老爷竟然跟土匪是一伙的”“想不到那白白净净的公子竟然是个土匪头子”的非议传来。
纵使曾一安这老油条也不由脸上一燥,连忙说:“这、可这……毕竟是由本府主持的,事关朝廷脸面,若是所缴标银是脏银……”
话未说完,却听马上钟挽灵铿锵说:“哈,曾大人是看不见这车上帆旗和银箱上这么大的‘五福楼’字样吗?”曾一安刚想反驳“和沛五福楼的老板是卓岩松”,可吃不准这事到底能不能见光,就是这一瞬犹豫,钟挽灵已经往下说了。“众所周知,五福楼是我们钟家亲家的产业,我舅妈难道会不资助她外甥女,反将钱给亲家对头的无关之人吗?”钟挽灵意有所指看了一眼卓岩松,她料定卓岩松和曾一安不敢把他们与五福楼的关系挑明,“即便这样,还有查验的必要吗?”
曾一安哑然。
卓岩松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他很清楚,眼前这个丫头,不,这个人已经布好了局,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观众都是特意设计好的,她就是抓住了这些蝼蚁仇权仇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尽在她掌握。此时此刻,他多说任何一个字都将陷自己于不利。他算是明白什么叫蚍蜉撼树了。
“……我输了。”阴鸷的声音幽幽地说。话是这么说,可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充满不甘。
卓岩松黑着脸,拽起狼狈不堪的尹欣走到钟挽灵马前,抬起头,看着高高坐在马上的女子,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一名凡修女子俯视。
但是,这次,他确实输了。
“是我太小看你了。”
钟挽灵却没说什么,好似没有听见。
“既然胜负已定,那卓某就先行告辞了。”卓岩松淡淡留下一句,就要越过钟挽灵向城外走。
“卓仙师是打算要跑吗?”钟挽灵在马上,以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淡淡说。
卓岩松亦轻笑以对,淡淡回应:“钟仙师不觉得,输得起也是一种雅态吗?”
钟挽灵只是抿了抿唇,依旧是没看马边的卓岩松一眼,望着高耸的城门,恢复了寻常音调:“卓公子还是请留步吧。别院情况未明,你身边之人劫镖之罪未清,如此走了,怕是不妥。”
卓岩松回头狠狠看了钟挽灵一眼,马上之人神情淡漠,既无讥笑,也无威吓,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真心劝诫,但卓岩松很清楚,钟挽灵是打定主意要逼他当众撕破脸。若此时他执意离开,那他势必要与和沛府和竹山营交恶,那他多年来经营的好名声就将沾染污点;但他若是留下,就必须面对别院被破,被人找到证据的风险。
卓岩松再抬头,马上之人英姿勃发,似乎女子之身亦半点没有减弱她身上自信的光芒。卓岩松袖中的手紧了紧,眼中阴毒的光一闪而过,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和自信。
好啊,那就让我看看,你还有多少本事。
“多谢钟姑娘提醒。”卓岩松脸上重新挂上了风流倜傥的笑容,将还搞不清状况的尹欣往旁边一推,一展折扇,伸出手,一派谦谦公子的气派,说:“卓某是特来为钟姑娘牵马请罪的,还请钟姑娘垂怜宽恕我这小小失败者。”
曾一安、郭青锋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搞懵了,就连郭源、武天节这两名百岁老者都没看明白。
钟挽灵却立刻反应过来,不禁对卓岩松刮目相看。这反应速度这能屈能伸的度量,属实不简单,竟以她之矛反攻于她,真是出奇好棋。钟挽灵一反刚才冷傲的姿态,温婉一笑:“怎么会呢?”说着扶着卓岩松的手,翻身下马,她言笑晏晏地看了一眼一旁也已傻了的尹欣,道:“这么说,卓公子对此人所作所为实不知情喽?”
卓岩松谦和地按住身边茫然失措的尹欣,谦逊地说:“卓某确实不知。发生这种事,许是一时误会,亦或者他擅作主张,但他毕竟是我门人,也算卓某管教无方,还请钟姑娘恕罪。”
钟挽灵也回应得落落大方。“不知者无罪。不过,劫镖杀人可不是我谅解就能善了的,卓公子也该明白。”
“这是自然。”卓岩松往尹欣肩上加了些力,迫使他跪下,对着郭青锋和曾一安正色道:“还请曾大人和郭将军将小徒收押,若查明此事属实,卓某绝不姑息。”
“师父!?”尹欣不敢置信地回望卓岩松。卓岩松却是看都不看他,侧步往旁边一让,摆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曾一安愈发吃不准卓岩松的心思了,一时踟蹰。
郭青锋才不管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坚信这道貌岸然的假仙师就是勾结金国细作的反贼同党,既然这乱党自己送上门了,他也没必要客气,一挥手道:“拿下!”
一队兵士整齐上前,强摁着绝望哀嚎的尹欣给他套上枷锁,朝城内拖去。
卓岩松面不改色地看着自己的亲传弟子被缉走,朝钟挽灵一礼,雅劝说:“天色不早,钟姑娘何不早点进城,让曾大人清点了数目,我俩恩怨便两消了。”
“那多谢卓仙师大度了。”钟挽灵莞尔一笑,将缰绳放在卓岩松手中,两人并肩而行,好似两人并无过节。
一众人由竹山营开道,和沛府兵夹道护卫,浩浩荡荡地穿过围观人海开向和沛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