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宵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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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窥视

寝心殿内烛火通明,公子宵站在窗前,静静的望着窗外,这还是他回来后第一次在自己的寝殿过夜。

深夜的静谧,只听得见自己均匀的呼吸声,偶尔风刮过窗棱的动响,也没分散他紧紧锁住一处目光的注意力。只因寝心殿位于整个芳溪坞的最高处,纵身俯瞰,一览无余。

此刻后院四下一片漆黑,唯独其中的一间厢房还微亮着,着实很打眼。

他居高俯视,看见厢房的窗扇半掩,衬着微弱的烛火,窗前一道单薄的身影,如同他一样,纹丝不动,静静伫立,唯一不同的是,他看得见她,对方却看不见他。

萧萧寒风,一夜未眠。

次日,天刚蒙蒙亮,厢房内似乎有一丝动静。他这才敛回眸,顺手拿了件披风,跟了出去。

西山晴雪的清晨是极寒的,四周的树木皆是裹着一层薄冰,就在这一团冰雾中,一身青蓝素衣的背影映入眼帘,黑发如瀑般倾泻直下,朦胧中依然醒目。

公子宵轻轻走上前,双手用力一撑,披风搭上了她的肩。洁辰扭头回望,棉厚的披肩已包裹住了她整个后背,瞬间让她冰凉的身体温暖起来。

“你来了?”洁辰轻语。

“在等我?”

洁辰轻点了头。

公子宵侧转了身,双手附后,“说吧,接下来你又有什么谋划?还是说下回换谁的命来陪你?”

洁辰原本是想告诉他,玄琹链是她作为出使绥国的信物,早在离开天启之前已与绥国礼部的使节有书信往来,提前做好了出使的准备,只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结果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却在抬眸望向他时,被他眼底的黑沉射了回来。

很明显,公子宵为玄琹链闯城的事气不仅没消,还在恣意增长,以至于她想了整宿的话明明到了嘴边,也被硬生哽回去。

她的身体又凉了半截,脸色登时煞白,低垂了眸。

公子宵见了,以为她也在为自己调换她圣女身份的事生气,再加上他原本还在为玄琹链闯城之事耿耿于怀,这下他更气了。他气的不仅是她不顾段干钮钮的性命,更是不顾自己的安危,以身犯险,最后连一句交代也没有,让他猜不透,摸不着,心里没底便全乱了。

于是,阴阳怪气都来了。

“不愧是圣女,算计的本事大了,何不做个巫女,掐指一算,算算本殿下接下来的命数当如何啊?”

洁辰的脾气就是太好,从前多半是顺着他,可今时不同往日,她需要让自己尽早做个了断。

也好,就让他去吧,误会越多,失望越大,以后就没有再解释的必要了。于是,洁辰侧了脸,从公子宵的身旁头也不回地走过去,当擦肩而过时,披肩也随之掉落在地。

这时,一只手反手伸过来,牢牢抓住她的胳膊,只听公子宵厉声道:“你要去哪?”

“哪儿来的,自是回哪去。殿下已经问过好多回了,何必多问?”

“你要走?”

“是!”

“你无非是想要一个清明的天下,给你便是!如若走了,就真不怕天下重归混沌?”

那只紧拽洁辰的手,像一把巨大的钳子,只需稍一用力,便可将她连袖带人拽回来,可公子宵没有,他深知洁辰最在乎什么。

果真,此言一出,只见洁辰眼底的泪水再也噙不住了,刷刷直落,全身都在不受控的颤栗。公子宵又怕她一时承受不住,转而颤声道:“曾让自己背负重责,要拯救苍生舍弃我的人是你;经历了三世,每每来牵绊我的人亦是你。放开的是你,攥紧的是你,现如今你说要走,还走得了吗?”

“是啊!三世了,我要如何才走得了……”洁辰在内心默念,自己曾借假嫁让他离开,结果害人害已还伤了霍罙;当天启容不下他,所有人都想他命时,自己拼了命送他走,却还是无疾而终;最后不得已逼得他疯批自残,也没能让他放手。长此以往,指不准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随之,她僵硬的身体也软下来,长睫黯然阖上,心尖的酸楚骤然翻涌。自己何尝不想与他共度一世,可往往事与愿违,那些挥之不去的阴影,让她实在不敢再承受一次,可偏偏又锁不住自己的心,便如公子宵所说,每每牵绊他的人是她,你让人家怎么办?

自此,一时间胸口的潮热上涌,再也抑制不住的压抑奔泻而出。

也罢,既然躲不过,逃不了,那便再来一次好了。上一世,她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与他同归,虽不是战燹想要的意义,但本质一样,她终是达成所愿。这一世,如果自己的命还值一博,便是舍了,只要能换得世间清宁,也不枉她重来一次。

于是,她长吸一口气,眼睫轻颤几下,垂泣道:“你究竟想要我怎样啊?”

“那便留下,不妨一试,我愿与你打赌,我不是他,我愿还予你一个天下清明!到那时,你要走,要留,绝不强求。”

一席话,使得洁辰的步伐终于停下。冷风入体,寒意渐深,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公子宵赶忙弯腰拾起刚刚滑落的披肩,双手一撑开,像张铺天的大网,又重新将披肩披回到她肩上,尔后紧了紧肩颈的领口,温声道:“还冷吗?”

洁辰把手伸到嘴边呼了几口气,微点了头,“嗯,冷。”

公子宵上前一把夺过她紧捏的小拳头放到了自己的胸前,双手捧起,那双娇红的小手便送到了他的嘴边,他像是捧着什么圣物一般,表情凝重,在上面吹了几口热气后,又将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继续问:“还冷?”

“嗯。”洁辰又应了一声,公子宵再也忍不住,只是轻轻一拉,洁辰站不稳,下一秒径直扑倒在他怀中。

他拉紧披肩,将他二人团团裹住,像春蚕织茧一般,温暖且有厚度。那一刻,他真的只想就这么一直把她深深裹进去,裹着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能伤到她。

时光流转,仿若隔世之梦,经历了这么多,能回到现在,足等了一世之久。

三日后,望族居的议事大厅群臣聚首,他们正为新王登基的事议论纷纷。为首的当是范阳卢氏,他们因礼部安排的登基大典不满而破口大骂,礼部的苏太尚垂首不敢多语,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此刻群臣中没一人敢为苏太常说话,唯独一人,振声道:“先王在世时,只是重立太子,一直以来旧太子之位也未曾废除,如今王位未决,礼部便急于安排瀛殿下登基,这是何意啊?”

此人正是当年厉渊王要立公子宵为太子时,第一个站出来极力反对的,时至至今,他又站出来质疑太子瀛登基。

苏太常吓得一身冷汗,这头怕是一时半会儿抬不起来了,只能在心底暗骂:今天是走了什么霉运,一边是范阳卢氏权倾朝野的卢丞相,一边是最为先王信任的御史大夫,两边他都得罪不起,可两边却偏偏都把气撒在他身上,他只觉得霉运当头,昏天暗地。

“且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四下赫然鸦雀无声。

此时正是苏太常一筹莫展之时,这个声音仿佛是让他听到了福音,因为早在很久以前,此人便提出了天命之选的人选。

果然,苏太常佝偻着腰,像条狗一样,摇摆着迎上前,“下官拜见天师巫住!巫住来的正是时候,只因下官才疏学浅,对于太子殿下登基的时日实在有些拿捏不准,还望巫住能给下官一些点拨。”

“噢,是吗?苏太常说的可是真?”

“巫住面前,不敢妄言。”

“苏太常身为九卿之一,掌管大绥礼教,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废了也罢。”

闻言苏太常吓的头一缩,这回是连眼都不敢抬了。

四下一片寂静,都在等巫住接下来究竟想说什么,他却久未出声,只是缓缓绕场一圈,把在场所有大臣审视了个遍,每到一人面前,他们都是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巫住,直到来到御史大夫面前,两道锐锋交上,巫住才停下了脚步。

“谢御史,你是何意啊?”

谢御史不疾不徐,先是向他作了个揖,尔后才道:“天师巫住,听先王说宵殿下外出治病,现如今宵殿下已归,不知他的病是否痊愈?”

“是不是痊愈,一试便知。”

众大臣均是一楞,因为他们心知肚明,谢御使与巫住一唱一喝,均是要例证当年天命之选的说法,亦是遵循了先王的遗愿,因而没人再敢吱声,唯有范阳卢氏,气得双眼都要冒火了,也还是不得不将火往肚里压。

众人还没退去,卢丞相便拂袖而去,只是狠狠抛下一句话,“老夫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