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杀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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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雌雄一体——雄性的创生

鳄鱼礁是美国佛罗里达群岛中的一个小珊瑚岛,一个由棕榈树、沙滩、海浪和湛蓝的天空所构成的天堂。

当加勒比的海水盖过头顶时,带着水中呼吸器的潜水员就会发现他已置身于另一个天堂,一个《天方夜谭》中的乐园。在水下3~8米深的地方,潜水员会碰上大片大片色彩艳丽的海葵,那些海葵在随着海浪的节奏摇摆着。海水与火红的珊瑚和海绵一起激荡起伏着,翠绿色的植物盘旋环绕在海胆群的周围。在深水区,状如剃须刷的银莲花展开它们的冠状花朵,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东方的华盖。五彩斑斓的带(佛罗里达)鱼群在一座珊瑚礁边跳着舞,那集体舞的造型就像是个仙人圈。在那里,潜水员看到的最大的动物是一条15厘米长的看起来像一道火焰的鱼,它的一身鳞衣闪动着明亮的橙色,在其中点缀着深蓝色的斑点,并分布着与它的鳍的白色顶端相匹配的白色条纹。那条火焰似的鱼在另一条色彩不起眼得多的鱼身旁徘徊着。毫无疑问,那大一点的是条雄鱼,它正在向一条雌鱼求爱。我们就称它为保罗吧。

当保罗与它的宝琳(指那条雌鱼)齐头并进时,它开始像一只鼓一样地振动起来。与此同时,它的女伴开始排卵,那些卵子在水中漂浮着往下沉,看上去就像一个个小小的肥皂泡。接着,保罗释放出一股乳白色液体,给那些卵子授精。

接下来,我们看到的是一番不同寻常的特异景象。在那些卵子受精几秒钟后,保罗身上的亮橙色“火光”开始闪烁并熄灭。那些深蓝色斑点开始长大,直到雄鱼的整个身体转变成点缀着紫色的靛蓝色。黑色的边缘使得它的闪亮的白色的鳍也变得暗淡起来。与此同时,宝琳在一眨眼间就换上了它的情人刚才所“穿”的那种火焰似的“服装”。

宝琳现在看起来和行动起来都像条雄鱼,它围着保罗打圈圈,进行着所有的求爱仪式。突然,保罗排出了一堆卵子,而宝琳则将精子喷在这些卵子上面。

由此,这两条鱼的变化可不只是表面的。在卵子受精后,雄鱼立即就变成了雌鱼,雌鱼则立即就变成了雄鱼。带是雌雄一体的,而且,它可以在几秒钟内改变其所扮演的性别角色。它是雌雄同体的,就像古希腊神话中的(神的信使)赫尔墨斯与(爱神)阿佛洛狄忒的那个传奇式的亦男亦女的子女一样,他或她后来变成了既是林中仙女们的恋人,又是男性牧神们的热忱的爱慕者。

在现代,在水下用鱼叉捕鱼的人们在大批地杀死珊瑚礁上的鱼类,从而使那儿的鱼类数量锐减。带的变性能力有助于保护这一物种。当两条带相遇时,即使两者是同一种性别的,它们也能交配,因为每一条都能在一瞬间变成异性。事实上,通过互换角色,每一对鱼伴侣都能交配两次。此外,如果一条带未能碰上另一个它的同类,那么,它就先产卵,而后就立即变性并排精,从而使它自己的卵子受精。这样,一条雌带就能自己充当自己的雄性配偶。

这种鱼透露出了演化史上的下述事实:也许,雄性的存在会被事实证明是对某个特定物种有益的,但两种性别具体落实到不同个体身上的做法则绝不是必需或必然的。事实上,某些物种看来已经发现,作为雌雄同体者过生活也是有其优势的。

并不是唯一能变性的鱼。在科、隆头鱼科、鲷科等科的鱼中,有许多种鱼都是雌雄同体的。不过,这些鱼变性的速度没有带那么快。

科鱼类包括巨大的鞍带石斑鱼,这种鱼体长可达4米,重可达0.5吨。当其3岁左右达到性成熟时,大部分鞍带石斑鱼是雌性的。随具体种类而定,大部分科中的雌性会在约5~10岁变成雄性。动物性别从雌性到雄性的转变被称为“雌性先熟(雌性特征比雄性特征先成熟并先表现出来)”。

在许多种中,雄鱼其实就是较年长时的雌鱼。这种动物群体都是由年轻的雌性与较年长的雄性组成的,它们中根本就没有年轻的雄性或年长的雌性。

在变成雄鱼之前,雌鱼要经历一些转变期。在150余种中,某些会经历非雄非雌的阶段,另一些则会经历较短时期的雌雄同体阶段。这些转变期的经历时间长短随种类的不同而不同。在带

中,这种转变期只有几秒钟,而且,在许多年内,这种鱼都可保持其变性能力。

隆头鱼科甚至比科更加令人称奇。在某些隆头鱼中,竟然有两种雄性。其中,第一种雄性是性成熟时为雌性并在维持雌性身份一些年之后转变而成的雄性,第二种雄性是“原初的雄性”,即诞生时就是雄性的雄性。由此,在雄性创生史上的某个时刻,这种“真正的雄性”曾经是与雌雄同体者并存并一起演化的。

在社会等级序列中,这两种雄隆头鱼拥有不同的社会地位。原初的雄性是“他——男”:它们体形大、体格强壮、色彩鲜艳、攻击性强、善于在海床上筑巢。而那种由雌性变成的雄性则体形较小并保留了一部分雌性所具有的单调而暗淡的保护色彩。它们体侧的三条水平方向的条纹就是其较低的社会等级的标志。这种标志具有平息那些原初的雄性的攻击冲动的作用。有时,那些具有雌性气质的雄鱼也会试图去筑巢,但它们总是做不好这种事。它们的社会角色其实相当于是那些原初的雄性的谦卑副手。

当屋主在家时,它的副手就会顺服地在鱼穴附近徘徊,而不会进入穴中。而当主人外出去看它的三到五个其他的鱼穴时,看守鱼穴、以免被强盗抢占就成了它的任务。当然,在原初的雄鱼外出时,或许会有某只雌鱼朝鱼穴游过来。在这种情况下,那个“仆人”就会表现得像一条与其主人一样的雄鱼了。

在发育后不久,原初的雄鱼就会摆出一副王者的样子。它们凭借自己的攻击性、体力优势和支配行为来统治其他个体。只有借助如此这般强行占有支配在政治学语境中,英语词Right和Power或对应的德语词Richtig和 Macht通常被分别汉译为“权利”和“权力”。在汉语中,“权利”与“权力”同音,又都可被简称为“权”,因而人们常常混淆并混用这两个词。权利或Right/Richtig的核心含义是行为主体可做什么的资格,即行事资格,而非利益(尽管资格可与利益相关)。因此,为突出其行事资格含义,译者主张:将“权利”改称为或将“Right/Richtig”改译为“权格”。“权格”中的“权”与“格”同义,都意为(行事)资格;将“权”与“格”捏合为一个词只是为了顺应现代汉语词已大多双音节化的自然演化趋势。在现实生活中,无论东西方,普通大众乃至大部分理论家实际上大多是在管理资格意义上使用“权力”或“Power/Macht”一词的,因而,“权力”或“Power/Macht”的实际含义其实通常是“管理权格”,而非某些理论家所界定的(个体或组织对他者的)行为影响力。从“权力”概念产生的心理过程看,译者认为:行为影响力意义上的所谓“权力”其实是人们基于根深蒂固的隐喻思维,仿造自然力虚构出来的一种犹如魅力、亲和力、性吸引力等的心理层面的比喻性“力量”,而非诸如水力、电力、磁力、重力等在意识之外实际存在的力量。由于人们通常所说的“权力(Power/Macht)”实指管理权格而非行为影响力,因而,为了“权力”概念能切合实际并避免相关的语用和理解上的混乱,译者认为有必要对其重新界定:权力即(机构、职位或个体的)管理或支配权格。由此,“权力”是一种权格,因而统一于权格。基于上述理由,译者主张:应将“权力”改称为或将“Power/Macht”改译为“管理权格”[可简称为“管(理)权”]。此外,在权格分别与地位或利益密切相关的情况下,译者选择将“权格”分别表述为“权位”或“权益”。-译者注的方式,雄鱼才能将自己从仅仅作为雌鱼交配伙伴的低下地位提升到较高地位。如果雄性未能获得比雌性卵子的授精者更高的地位,那么,它们就会过着一种很不幸的生活。在许多种蜘蛛中,一旦交配结束,雄蜘蛛立即就会成为其配偶的口中食。而雄蜂一旦与雌蜂一起举行它们的飞行婚礼,那么,它们所能做的就是消耗而非获得精美的食物;因此,它们就会被逐出蜂巢并死在被流放的途中,或者干脆被蜇死。

我们已注意到:在中,雄性是从雌性转化来的。这一事实是否意味着雄性是一种比雌性更高级或更先进的生命形式呢?

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在别的物种中,也有雌性是由雄性演变而来的。例如,在非洲热带地区生活着一种叫作玛瑙螺的蜗牛,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食用蜗牛的“巨人版”。这种蜗牛有时会重达0.5千克,它随身带的“房子”则会高达20厘米。食用蜗牛是雌雄同体的,两个蜗牛可以同时互相使对方受精。而玛瑙螺则在大约6周到1岁大时是雄性,后来才变成雌性。这样,在这种情况下,雌性就显得是比雄性“更高级的”生命形式了。

从雄性到雌性的性转变被称为“雄性先熟”。

有些动物的性别取决于体形大小而不是年龄。例如,每一个曾在北海(欧洲西北部海域)度过假的人都碰上过学名叫绿沙蚕、俗称为海虫的沙蚕。这种动物只要身体少于20节,就会维持其雄性之身并产生精子。而当它长到超过20节时,它的身体就会产生卵子而非精子。由此,在这种动物中,年轻的全都是雄性,而体形较大的成年者则全都是雌性。如果我们将雌性的身体切掉一部分使其少于20节,那么,它立即就会重新变成雄性。而且,如果我们将两条雌性沙蚕放进一个装了半瓶沙子的罐头瓶中的话,那么,其中较小的那条就会重新变成雄性,这样,它就可以使剩下的那条雌沙蚕的卵子受精了。爱的咒语施加在它身上的力量使得它能魔法般地改变自己的性别。

除绿沙蚕外,另一种动物也似乎能利用(古希腊神话中的)喀尔刻女巫的魔杖。在大多数动物中,受精时染色体的偶然的组合模式决定着后代的性别。但在有一种动物中,幼虫是中性或无性的。它既能变成雄性,也能变成雌性。只要被雌性所触碰,这种中性的动物就会变成雄性。

潜水员们已经在地中海的岩石海床上发现了这种奇特的动物。这种动物中的雌性是绿色的,大小大致相当于一条腌黄瓜。从其一端伸出一个约1米长的吻吻:动物口器或头端凸出的部分。如原生动物、纽形动物以及一些昆虫都有吻。——编者注,吻又在其末端展开为两片,就像大黄茎上的两片叶子。这种雌虫就是被称为绿叉螠的螠虫。

绿叉螠的幼虫不像它们的母亲,它们很小。一开始,它们只能随波逐流。如果碰巧能碰上它们的母亲的长吻,那么,它们就会黏附在那吻上。几天之后,它们就会变成只有几毫米长的雄虫。这时,雄虫会停止生长,并像一个小脓包似的在相对说来体形巨大的配偶身上过着依附生活,它会逐渐进入雌虫的肠子并最终进入输卵管,那里就是它命里注定的生存之地。在那里,它变成了它的配偶的一个组成部分,靠雌虫体内的养分过着寄生的生活;在那里,它做的唯一的事就是给那些像流水作业线上的零部件似的、从那儿经过的卵子受精。

在一条雌螠虫体内曾经发现过多达85条这种短小的雄螠虫。在自己的卵子发育成幼虫后,那母亲就会用它的魔杖去碰触它所有的孩子,将它们转变成自己的丈夫,而它将与这些丈夫一起过着终身的一妻多夫的生活。

然而,某些幼螠虫会在海中漂流上一年也遇不上一个与自己同类的雌性。如果发生这种情况,那么,它们就会逐渐长成它们正在寻求的那个东西,即那些找不到雌性来将自己转变成雄性的幼螠虫就会自己变成雌性。

雌性绿叉螠无论从外观上还是行为上看都像是一种有魔法的植物。这种动物看起来像一条腌黄瓜,长着一个其末端像是两片张开的叶片的长吻。雌绿叉螠身长约1米。当无性的幼螠虫触碰到雌性成虫时,它们就会变成微小的雄虫。图中,三只像纽扣的雄虫正沿着长吻前进,以进入那个雌性的肠子。

没有一个在沉思默想着遥远星球上的事物的科幻小说家能想象得出一种比绿叉螠与其配偶更奇特的两性关系,而如此奇特的两性关系竟然就活生生地存在于这个地球上!虽然它们可能显得奇怪,但绿叉螠的交配方式却是非常高效的;因为这种方式既能够控制种群数量的增长,还能够防止雄性过剩和雌性短缺。

那微小的雄螠虫——住在其妻子卵巢内的寄生者——实在是雄性特质的完美典范。它的身体是专门为方便生产精子而设计的。在它身上,没有任何与雌性的体质和功能相像的地方。

这一事实听起来是不可思议的:在生命的最初阶段,绿叉螠在体质上的可塑性居然如此之强,以至于它可以同样轻而易举地变成一个雄性或雌性;而后这两种性别的个体在身体的大小、形状与生理功能上的差异又是如此不同,以至于它们看起来简直就不像是同一个物种的成员。螠虫是两性异形现象最极端、最典型的例子。也就是说,雄性与雌性具有完全不同的体形,而且,每种性别的个体的体形都是与其特定的性的功能相适应的。

这样看来,以下设想或许是合乎逻辑的:在大多数动物中,雄性与雌性都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身体构造与行为。然而,在高等动物中,两性的体形差异显然不可能很大。较复杂的动物需要传承多种多样的遗传特征。在这种情况下,可被用来构造性别特征的基因就相对很少了。由此,在高等动物中,雄性与雌性在许多方面都是相似的。

在一种特定的动物中,雄性与雌性之间的相似性越强,雄性的雌性气质及雌性的雄性气质也就越强。而且,这种相似性越强,区分雄性与雌性的难度也就越大。在稍后的章节中,我将讨论起初性别不明的动物。

在动物界,雌雄同体与只有一种性别之间的差别并非截然分明。例如,青蛙看起来是只有一种性别的,然而,我们不能说这种动物是纯雄性或纯雌性的。如果对一只雄蛙实施阉割,那么,它不会像被阉割的男人或公牛一样变成无生殖能力的阉人或阉牛,而会变成雌蛙。此外,若食物缺乏,那么,雌蛙就会直接变成雄蛙并停止繁殖,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即使生下了孩子,也没东西可吃。

人类中男女之间的差异其实并没有人们通常所认为的那么大。众所周知,有不少这样的事例:有些生而为男人的人会逐渐变为女人,反之亦然。当然,这样的人通常得经历一番外科手术,以改变其身上所保留的那些原初的性别特征。

人类中的雌雄同体者会产生几乎一样多的雄性与雌性激素。不过,他们也可能随时会产生更多的某种性别的激素。

人类中会出现假两性畸形。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人会拥有某种性别的生殖腺却又表现出许多另一种性别的身体特征。在20世纪60年代,我们就看到过这样的新闻标题:某个看起来像女人的技能高超的运动员实际上是个男人。

同性恋是性别身份模糊现象的一种较为温和的形式。在某个短暂或很长的时期,一个男人会体验到女人对男人的情感反应从而感受到男人对自己的性吸引力。同样,一个同性恋女人会感受到男人对女人的相应的反应。由此,同性恋可说是一种部分的雌雄同体现象。当同性恋者表现出与自身生理性别相反的性取向时,他或她会体验到两性中的某一种性别对异性的情感。

当一个幼儿在性激素变得不稳定而又受到环境因素的影响时,他或她就会轻易地跨过两性间的情感界限,并像个异性那样对这个世界上的事物做出反应。在这种情况下,他或她就会变成一个同性恋者。在我将写的一本关于亲子关系的书中,我将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

现在,我只想指出:许多动物必然也会面对同性恋问题。这一事实证明:同性恋并非一种不道德现象,同样也非一种变态或病态现象。事实正好相反,在自然界中,同性恋其实是一种普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