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梦与爱情

亚空间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

亚空间只有相对时间，没有绝对时间，也就是说，在亚空间里待上一年，外界也过去了一年，但在出去之前，你的身体并不会成长一年，除了思维，人类的一切都被冻结在进入的时间中，只有在离开的那一瞬间，你失去的所有时间才会瞬间回归到你身上。

因此，如果一辈子都躲在亚空间里，可以实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但亚空间里也是危机四伏的，迄今为止人类有记载的亚空间危险就有三万多种，而这还在以每年数种的速度持续增长着，其中有不少灾难甚至无视修为。

亚空间里大部分时候都布满了白色的云雾，人会在这些云雾中不断地漂浮着，不会老死，不会饿死，只是永恒地流浪。

但偶尔也会遇到一种叫【梦之泡】的东西，人们如果触碰它，就会陷入这个梦境，学者们研究得出，这些【梦之泡】都是人们做梦时产生的无意识。

因此人们对亚空间有了第一种解释：集体无意识。

这种解释在当时来说是正确的，学者根据这个理论，在亚空间的构架上建立起了【玉清幻境】。

但随着时间推移，有另一部分学者认为：集体无意识是纯粹唯心的东西，但亚空间明显具有唯物的特点，比如它“真实存在”，并允许物质进入，虽然不受引力影响，不属于十一维现实宇宙，但如果有仙灵引擎作为“钥匙”，可以实现物质交互。

这部分学者认为，亚空间是人类的集体无意识加上某种其他唯物存在的融合体。

可以说，唯心派的存在让人类拥有了【玉清幻境】，融合派的存在让人类拥有了【仙灵引擎亚空间模块】，二者都对人类的进步创造了巨大的价值。

但迄今为止，关于亚空间的研究依旧看不到尽头，相关学科研究的都是最前沿的尖端项目。

顾子澈在无尽的白色云雾中蛙泳着，手中的【亚空间导航符箓】化作光标指引着方向。

他非常庆幸自己当时买到了这件道具，才让自己不至于横死当场。

在无聊地游了三个月后，他终于抵达了一处亚空间信标的所在地，但此时的顾子澈发现了一件令人尴尬的事——他没法离开亚空间。

没有仙灵引擎，没有相关符箓，他只能被困在这里。

所幸亚空间信标附近来来往往的船很多，顾子澈在云雾里对每艘船挥手，试图让这些船只载自己一程，但没有一个人理他。

毕竟这里是亚空间，谁知道这是不是新的幻觉类亚空间灾难，很多亚空间灾难就是伪造出人们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诱导他们出去，然后再也回不来了。

如此又是三个月，上万艘船从他面前飞过，没有一艘停下来的。

而后，亚空间乱流袭来，将顾子澈卷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一次，他连导航符箓都没了。

在亚空间里，人不会老死，不会饿死，只会在无尽的生命中无聊死，或者被某次灾难杀死。

但很快，顾子澈便不会再无聊了，因为一大团梦之泡晃晃悠悠地飘了过来。

梦之泡很大，不太好躲避，顾子澈拼命在亚空间里蛙泳，最终还是被撞到了。

他陷入了梦中。

顾子澈微闭双眼，在白色的云雾中无意识地流浪。

他在做一个奇怪的梦——他自己的梦。

若是他还醒着，或许会发出疑问：为什么听别人说，梦之泡做的都是别人的梦，而他是做自己的梦？

但他明显问不出来了。

……

……

黑发的青年有着温柔的面孔，像软软的阳光一样，坐在商业街旁边的长椅上。

忽然而然地，他留下泪来。

眼前这寻常的一切，他阔别已久，像漂泊的旅人望见海市蜃楼里的故乡一般。

这是他在【幻梦】号上的第三年。

船上的生活很不错，还能在厨房里吃到很多自己从未吃过的美食，他的厨艺也愈发高明，愈发受到船员们的尊敬。

但他有个小爱好：有空就跑到四号世界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不过这也无伤大雅，很多船员都喜欢在舰内的小世界里玩，以排解漫长航行途中的无趣。

相比于许多一待就是好几年的重度上瘾的船员而言，他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他埋着头，耳边传来风吹过树叶的好听的沙沙声，如今已是晚秋入冬，落叶飘落在他的头顶，阳光从凡世的叶隙中投下朦胧的光带，有小城街道的灰尘在阳光下载沉载浮，不肯落下，如凝固的岁月般长聚于此。

马路上的车辆喇叭和引擎声渐行渐远，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身边有秋虫最后的长鸣和公园里小孩子的嬉闹声，身下老旧木长椅有些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嘎吱的叫唤。

忽然，耳边响起了一个好听的声音：“你是来参加漫展的吗？”

顾子澈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还闪烁着晶莹的泪光，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诶！你哭了吗？”眼前的女孩连忙打开身侧的兔子包包，抽出一片卸妆湿巾递给他，充当餐巾纸。

“……谢谢。”顾子澈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块卸妆巾。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女孩问道。

顾子澈牵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没事的，谢谢你。”

身前的女孩穿着白色的洛丽塔裙装，里面还加了裙撑，显得非常华丽隆重，层层叠叠的暗纹刺绣和蕾丝能看出许多巴洛克式的设计，但并没有不方便的拖尾，裙边落在小腿处，下面是星月镂空白丝和带着一朵卡其色蝴蝶绶带的白色圆头皮鞋，头上则是挽起的长发，虽然造型有些古典，但如果配上那非常可爱的又带有一点小婴儿肥的面容，则不会显现出半分老气，手上则是白色蕾丝长手套和茶话会的白色折扇道具。

如此盛装打扮，大概是要去参加她口中的漫展的。

顾子澈此时也穿着那套厨师制服，两个奇装异服的人站在大街中央，吸引了不少人看过来，让二人都有些脸红。

大概是认定了顾子澈就是去参加漫展的，女孩连忙说道：“先跟我过去吧，街上好多人在看。”

顾子澈还没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来，只是茫然地点点头，跟着女孩往前走。

弯弯绕绕走了十几分钟，他们才在大厦的某一层里找到了漫展的举办地——那是一间银泰的第三层，主办方暂时租下了这一层作为场地，此时已经有很多人到场，最中央的表演台上，主持人已经在进行小游戏了。

女孩去找她的朋友们了，顾子澈十六岁上山，并没有来过漫展，于是只能跟在女孩的身后，在女孩子们聊着学校趣事的时候像个局外人。

不过女孩很细心，经常找话题跟顾子澈聊天，在摊位前遇到想买的东西也会问他好不好看。

而顾子澈的容貌虽然在修仙界并不突出，但在这里还算不错，而且属于非常耐看的类型，其他的女孩们越发不相信“只是路上遇到的朋友”这种说辞，言语之中颇带调侃。

不知不觉中，时间流逝，晚上九点时漫展彻底关门，顾子澈和女孩在门口挥手告别。

离开时女孩问他要了联系方式，红着脸的言语之中满是“等了你一晚上怎么都不主动要我联系方式非要我来找你”的嗔怨。

顾子澈这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手机，于是让终端现造了一部。

女孩从微信那边发来了一个可爱的猫猫头表情包，然后问他他的头像怎么这么像老年人。

顾子澈这才发现，这现造的微信号头像是花开富贵，连忙找了个卡通猫猫头像换上。

他望着天边飘落的树叶，叹了口气。

事实上，他刚刚萌生出了一个不负责任的想法——他想和这个女孩谈一次恋爱，作为晋阶化神的修心，从没恋爱过的他在这方面格外薄弱，也更需要修行。

但这个想法很快地被他抹除了，这种行径毫无疑问是非正义的，他不可能用一种非正义的手段，达成正义的结果。

“修心……修心……”他叹了口气，红尘历练，何其艰难。

他只是把心防打开了一晚，种种情绪便如潮水般占满了他的心头，各种仅凭感性就做出的结论抵消了理性的思考。

“如果我把记忆封印，只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一员，若我能放下，便放下，若放不下，便就这样陪她走完一生呢？”顾子澈心想。

这种方式确实可以，并不违背他的本心，但是问题是时间——他或许需要八十年来完成这场试炼。

顾子澈离开了四号世界，回到屋内。

他感到了一种很强的撕裂感：那世界中被安排出来的人，到底应该怎么看待他们？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却又好似提线木偶。

手机不断震动，女孩还在坚持地给自己发消息，但顾子澈并不想回复。

情绪的涌动让他现在非常难受。

他想拯救那些被操控的人，但他不是圣母，在能力不到之前，他不会为了正义而挑战不可能的敌人。

而且他就算成功“拯救”了那些人，也没有办法安置他们。

即使舰长答应放了这些人，他们又能去哪里呢？或许在幻梦号上他们过得反而更幸福一些。

手机此时已经不再震动了，女孩在狂发了一堆消息后终于消停。

顾子澈打开也不是不打开也不是，手掌悬停在那里。

最终还是打开了手机。

先是女孩一直挑起话题，看顾子澈不回复，又变成了发表情包。

几十条消息后，看他真的一个字都不回，便发了个生气猫猫的表情，然后不再说话。

顾子澈犹豫了片刻，“回复”了上面的一句问题“你在哪里上学”。

花开富贵：我在伯明翰留学，暑假结束就要回去。

发现名字还没改，顾子澈赶紧切到设置里，手忙脚乱地改了个“清玄”的ID。

至于刚才那句话，言下之意很明显：我在国外留学，异国恋没结果的，赶快放弃吧。

女孩连忙回消息，看得出来一直守在手机旁，但语气有些低落。

“那你什么时候毕业？”

“还有两年。”

顾子澈又补充了一句：“毕业后学校会分配工作，我留在英国上班。”

意思是你也别等我毕业回国了，算了吧。

对方沉默了很久，看起来是放弃了。

顾子澈松了口气，打开终端开始看书。

但是刚刚放下手机，却又震动了一下。

顾子澈无奈打开屏幕，对方发来一条消息：“那我加油考雅思，争取留学读研。”

“……”

顾子澈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姑娘彻底粘上自己了。

但他……并不讨厌。

他扪心自问。

他的焦虑只是怕自己没法回应她的爱罢了，而不是讨厌她。

而在内心深处，从未恋爱过的顾子澈，的的确确在隐隐期待一份爱情。

被古今多少文人墨客传颂过的爱情。

我确实想看一看啊……

一咬牙一跺脚，他直接跑去找老蒜头了。

“你要在那里面待八十年？”老蒜头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好说，短则几个月，长则数十年。”顾子澈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你爱上了那里面的人？”

“……不能说爱吧。”顾子澈回答，那个字太过郑重，他还不确定能不能负担得起。

“你只要一个按键就可以操控他们的情感、意识和记忆，这种爱有什么好留恋的。”老蒜头劝道。

“……如果可以办到的话，我还是想试试。”顾子澈低声道。

解开心防后，他的行为越来越感性了，也越来越冲动了。

老蒜头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烦躁地挥了挥手：“行了，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底层出来的家伙见到什么东西都会被迷了眼，你去吧，死心了再回来，我等下去给你申请单独世界，到时候四号世界会被独立出来，别的船员不能进入，至于时间你不用在意，刚刚干完一大票，在钱花完之前都没什么事了。”

“谢谢您！”顾子澈惊喜地喊道。

老蒜头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示意不要再烦他了，神色之中难掩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回到房间，顾子澈颤抖着打开手机，回复消息——

“不用了，等我毕业后回国吧。”

他打开房门，进入了四号世界。

玻璃房外，机械缓缓转动，将这个世界彻底隔离开来，不允许任何船员进入。

接下来的一百年里，是他一个人的世界。

手机再次“嗡嗡”地震动了起来，女孩发来惊喜的猫猫表情包。

“那个，不太好意思，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顾子澈。”

他说，他让终端为他安排好身份和物品。

“你的名字呢？”

“陈雨婷。”

一个很常见的名字，顾子澈心想，似乎有一辈家长就喜欢用这些字来取名字，但还挺好听。

终端将他的身份证、各种证明和一个手提包送到他手中，并注入了他的记忆。

“很好听的名字。”他说

“谢谢！你也是！”

身份设定：顾子澈，22岁，H市人，正在伯明翰大学留学，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企业金领。

目前正值圣诞期间，回国探望家人，一周后就要飞往英国。

“那个……你什么时候回校？”

“一周后。”

他回答，他脱下厨师制服，换上了一套本时代服装。

“啊！怎么这么快！”

【撤回消息】

“那个，听说再过三天还有个漫展，你要一起去吗？”

顾子澈看了一眼那行小字：当前四号世界船员人数：1

“可以。”

“那太好了！到时候我叫你去，你打算穿什么衣服？”

意思就是想穿配一点的衣服吗……顾子澈心中闪过一条思绪，关掉眼前的终端屏幕，打开手机。

“你如果偏好洛丽塔的话，我可以穿黑羊棺木家新出的那套白色男装。”

他吩咐终端，设置了90年后唤醒模式。

“哦哦！我知道那套！很帅的！”

“前两天买的，正在配送，明天就能拿到了。”

他摘下左耳上的终端，将其丢入那扇银白色的传送门。

“好！那我们就三天后见？”

“三天后见。”

他说。

启动“扮演”模式。

【扮演模式已启动，记忆已封锁，修为已封锁，80年后或配偶去世后自动开启。】

普通人“顾子澈”睁开了眼。

“咦？好奇怪……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嘶……好冷，赶快回家吧。”顾子澈心想，打开手机打了辆车，然后趁着司机还有1.5公里，去旁边的奶茶店里买了杯热的桂花芋圆奶茶，用来暖暖手。

打开手机，是和陈雨婷的聊天记录。

“嘶……我是不是太冷漠了一点，怎么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回……”第一次谈恋爱的顾子澈挠了挠头，陷入了反思之中。

吸了两口奶茶后，他等到了车，关上车门，离开了商业区。

夜深了，世界运行如常。

人们行色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