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事务所
初春的阳光果然炫目又魅力,隆冬尚存的古旧而寒冷的空气,也被初生的太阳所驱散。白日里的六本木,尽是来来往往的上班族,和夜晚糜烂疯狂的街道恍若隔世。
成田胜换了一只手遮阳,出神地望着被寻欢作乐之火燎原过的六本木上蒸腾而起的初春的热气,虽不至于让身子暖和起来,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双手寒冷。
新年刚过,步入二月后,还没冷却的热热闹闹的气氛,又延续到了情人节上。对曰本年轻人来说,尽管不是起源于本土,但是情人节是必过不可的。
最初情人节是被神户的一家巧克力厂引进,鼓励女性在情人节这天向男性赠送巧克力,以此表达自己的感情。衍化到今日,在保留了告白感情的功能之外,还参杂了不少言谢的成分。女性在这一天,感谢自己的上司、同事、同学,甚至是家中的父亲兄弟丈夫等,于是向他们赠送巧克力。
商家们察觉到了商机,因而推出了两大类的巧克力商品,一是特殊巧克力,专门送给情人们的,在日语中叫做“本命巧克力”;另一类则是普通巧克力,这些巧克力是用来言谢的,叫做“义理巧克力”。
现在大街小巷都是推着展车贩卖巧克力的,大君也做好了自己专属的巧克力。不管客人是否单身,总之这一天送巧克力就是必不可少的人情往来。
至于成田胜自己,除了收到几份女员工给的“义理巧克力”,还真没谁送他“本命巧克力”。也许哪天去卡露内露个面,兴许能收获不少,可是那样太大费周章了。
就算收到了“本命巧克力”,他也不敢真的堂而皇之地接受,随随便便糟蹋别人的心意,那样的人也未免过于糟糕了。
路过大君的后门,成田胜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更深的巷子里走去,避开了熙熙攘攘的大街。
事务所设在元麻布、商店街一脚临时搭建的两层楼里。这里归极东会出身的一个小头目管,和成田胜早有来往。所以,碍于成田胜的面子,月租二十万曰元外带家具还免去了租赁的礼金,可以说是开门大吉。
成田胜冥思苦想了一夜,将事务所命名为RPG社会借贷公司,所谓RPG,就是六本木Roppingi的缩写,而且还设计了象征着六本木的社徽,赢得了新入职的职员的一致好评。这家事务所,就是照搬了森星株式会社的核心,重新套上了一层皮。
成田胜从大君借用了五十万曰元的资金,又将之前刷森星株式会社半数的现金拿出来,尽数投给了二流报纸的广告。
虽说如此,他对借贷公司的前途也没有太大的期望,本来这家公司也不是为了真的做借贷生意的。广告登出去的次日,没有一位客人,勉强地说的话,人倒是来了一个,只不过是当地的混混,过来收保护费。可此人一了解到这家公司背后靠山深不可测,又是鞠躬又是抱歉地逃跑了。
毕竟,想要在六本木开一家借贷公司,如果没有背景,恐怕早就被轰出去了。
公司初办,人员精简,没有多余的杂物,办公室里井井有条,看起来十分清爽。
“藤村桑,东西都准备好了吧。”成田胜敲开门,叫住了正查看资料的律师藤村赖子。
藤村赖子是大君聘请的律师,也是最了解成田胜商业板块运作模式的人,她向来很有主见,奉行绝不刨根问底的行事风格,只要不让自己的律师招牌被泼上污名,她就会成为成田胜智囊团的核心。
“这是您需要的文件,目前公司已经准备就绪。您可以对六本木那几家钉子户动手了。”
成田胜看了看,没有找到纰漏之处,转而道:“我对赖子小姐很有信心,总之一切都在合法渠道下进行,这样就不会给别人留下把柄。”
“川崎先生目前只有豪德寺一处房产,前不久,他卖掉了六本木的本家。我想,我们可以从这里开始。”
“知道了,有劳赖子小姐了。”成田胜放下文件,在新公司里简单视察了一下,驱车前往豪德寺。事不宜迟,在发生什么变动之前,最好先发制人。
川崎那位前伯爵或许因为一些事情不太喜欢他,但归根结底没有仇怨,更何况成田胜还专门差人把尾款还给了他。建立长期“合作”的过程中,想必不会遇到许多曲折的。
成田胜很好奇青宫洋子有没有想过,川崎内心最怨恨的人是谁。就算表面上唯唯诺诺,依靠着祖辈的丰厚遗产,利用自己前伯爵的身份作威作福,但在某些时候这样的人依然会发挥出不可思议的作用。
若是川崎,不得不从成田胜和青宫洋子里选的话,必定是前者。而且洋子那样的人物,不喜欢川崎这种吃老本的废物。
所以说,和公司的实力、资历无关,唯一的原因就在于站队,就这么简单。
当然,前提就是自己得干净,其他人干不干净,都没什么意义了。
豪德寺去过很多次,尤其是川崎家,成田胜已是轻车熟路。对于川崎这个人,他也做了更深入的了解,以便更好地利用他的特点。
前伯爵是华族里边出了名的画家,他痴迷于各种各样的绘画风格,无论是西洋还是东洋的,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正因为他几乎狂热地痴迷画画,去法国巴黎进修,遇到了欧洲战事,于是和所有人失联。
后来历经千辛万苦才从战争废墟里爬了出来,回到了本家,可那时的经历,却让川崎疯狂迷恋上了奢侈华丽的生活,绝对不让自己受到半分委屈。
战后四十年如一日地挥霍,如今已是穷困潦倒,他的生活简单得很。
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只凭借着自以为了不起的画作来卖钱,赚取生活开支和购买颜料画笔。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和成田胜本人有关了。川崎在卡露内的欠款,越积越多,在成田胜去追债之前,不是没有人去要过这笔账,或是用暴力手段催收,只是当所有人看到川崎时候都产生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要说“前伯爵”已经了断了对金钱的念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比谁都渴望重新恢复贵族的身份,这样好维持他所谓的艺术品味,在上流社会中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这种心理创伤,是战争时代留下来的产物,事实上,他已堕落到对所有“前华族”们产生不了任何威慑力的地步,可他却根深蒂固地保留着对贵族身份的幻想。考究的窗饰,精致的烟盒,或许难以置信,川崎与生俱来的这种不谙世事,对这一切都怀有原始的渴望。
成田胜不在乎川崎的落魄和不得志,他在乎的是现在该怎么从这个近乎废了的人身上榨取最后的利用价值。
手段卑劣吗?
他不这样觉得
初春的阳光照进了川崎空落落的和屋,他坐在屋檐下,该发的呆已经发了,默默地翻看着报纸。他心里也没个准儿,逃避着社会这个无形之物垂下的钓竿,却不知道自己已然靠近了浮子。
成田胜走进了和室,这次川崎还把家里的女佣都辞掉了,可知他的生活已经沦落到了怎样的境地。那么此时成田胜的到来,犹如雪中送炭,川崎是不会拒绝的。
对于大多数劳作者来说,或是被奴役,或成为谄媚的商人,与盘踞在黑暗中的财阀世家比起来,人是如此的微小无力。川崎的生存、运动、睡眠,这一切都被欲望取代,他想飞黄腾达、重振家势的野心,不过是试图使自己变得更像主子的野心而已。
“伯爵先生,最近贵安吗?”成田胜轻轻拍了拍川崎的背,低声道。
川崎若无其事地笑了,嘴唇干裂,“先生,贵安。”
不管怎么样,成田胜明白,自己扔进水里的浮子终于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