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偶尔
雪岭之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追逐，当真是疾如飞鸟，犹如御风而行。
前面那女子东滑西闪，左转右折，仗着身形灵动轻盈，好几次在后面男子堪堪抓住她之际，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
“嗯，不错，小师姐在轻功上的造诣着实很高……”
万雪婷将身法催动到了极致，许长青始终紧紧缀在后面，心中暗暗喝彩。其实他若彻底全力施为，早就把她抓住了，只是山谷清寂，岁月似无垠，这番嬉戏追逐别有一番趣味。
两人瞬息之间绕着左近山麓，兜了四五个圈子，均是风驰电掣一般。终于，到得一片密林，万雪婷体力不支，香汗淋漓急声喊道：“不玩了不玩了，我不玩了……”
许长青鬼魅般欺近，一把拦住她腰身，狞笑道：“太晚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陡然停顿身形，惯性使然，脚下打滑，忽然一齐摔倒在地，好巧不巧，许长青结结实实俯身把她压个正着。所幸林间雪厚，倒是不痛不痒。只是这姿势未免尴尬。
一时之间，雪落无声，林间气氛微妙，针落可闻。
山风吹动她没束好的头发，露出线条柔美的下巴。
怀中温香软玉，那琼鼻朱唇近在咫尺，许长青心头一动，情不自禁吻了下去。
“师弟，你……唔唔。”
这一吻如许悠长，慢的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昏暗的光线中，许长青浓密的睫毛在眼底画出浅浅的弧影，里面是少有的温柔神色，她的脖子后仰，弯出一个刀般的弧度。
这一晚，月光温柔而缠绵，青松、山石和纯白的雪，见证了人世间最缱绻不过的故事。
“……”
“……”
过了惊蛰，积雪开始消融。
群峰又逐渐恢复生气，栖霞山脉重新绽放勃勃生机。
二人朝夕相伴，情投意合，既是热恋的情侣，也是相辅相成亦师亦友的修武同道。
奔雷诀是半部炼气法门的功法，正因为是触及了修士之道的存在，世上并无人真正意识到它的价值所在，所以才在非凡阁的书架上蒙尘。
许长青因缘际会获得此书，如今已经是接近五年的潜心研究隐修，自感悟了天地灵息后到达六转巅峰，便始终踏步不前。
上回大胆尝试接引天上少许雷电之力，可以说是他五年来首次违背苟道，迈出的极为危险的一步，差点要了半条老命。
不过，他渐渐发现，其实也并非全无效果。
最明显的就是，那少许雷力已经转化了一小部分于体内，并真正和灵气相互交融。
其实，修界无论神通还是术法，脱不开“十字法类”，即金、木、水、火、土、风、雨、雷、音、雾。修界人士踏入炼气境，感悟天地灵气，汲取自然之力，根据自身所好总会自这十字法类中择一而有所偏重。
当年这位自创奔雷诀的游侠，正是感悟了“雷”力，凭借过人天赋超脱凡俗。
许长青还不会内视之法，如果可以内视己身，便会惊奇的发现，那股交融之力，在丹田之中形成了一小片雷云。
虽然这雷云，不足米粒般大小，尚十分弱小。
但，这直接导致他突破了瓶颈，呼吸吐纳之间，奔雷诀跨过七转，气息重又开始节节拔高，顾盼之间，眼神隐然含电，那是顶尖高手才有的风范。
若无意外，奔雷诀彻底九转功成之时，他将踏足这凡世武者所能达到的最高境地。
九品，一流宗师！
在楚国境内，这样的存在，不超过三位。虽然目前还差着一点，但日后突破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万雪婷的武学进境速度，也可以算是惊世骇俗了！
这体现了名师的重要性。
在许长青调教下，短短两年多时间，她的武阶扶摇直上，不说内力，单论刀法上的成就，若说臻入化境也不为过。
她终究是要走的。
那仇恨的种子，在她心里已经根深蒂固。
许长青深明这一点。
他从未阻止。
每个人的道，都是不同的。
有人喜欢青菜，有人喜欢萝卜。有人喜欢无欲无求，有人不舍俗世的羁绊。
许长青坚信自己一定会真正踏上修途，并会为了领悟大道的理想，可以忍受千年、万年乃至更加久远的寂寞。
万雪婷，是个典型的江湖儿女。
她永远不会彻底割舍属于自己的爱恨情仇。
她会舍不得与许长青的感情，同样，也不可能割舍杀父之仇。
所以，在第三年夏至未至的时候，许长青平静的问她：“是不是一定要去？”
万雄的死，实则是大多数江湖人的归宿。
自快刀门成就青州的霸业那一刻起，注定便会发生内卷。
没有费景明跳出来，也会有李景明、王景明……没有叛徒陆桂，也会有叛徒张桂、赵桂……
恩怨循环，报应不止，人间爱恨，轮回不休。
万雪婷靠在他的怀中，侧脸沉醉在四月末的夕阳里，闻言娇躯轻颤，轻声道：“嗯，一定要去。”
许长青于是懂了，什么都没再说。在他看来，放下没有那么难，大道的终点，是万古永恒，是人心无缺。
但他不会刻意改变别人。
他对她当然有了感情，他希望她也可以陪自己一起走向那个世界看看。
听说修士界允许道侣的存在。
他憧憬过，但永远不会强求。
此外，以他对她的判断，复仇容易，但那绝对不是她的终点。
人心会变。当她成功杀死费景明和陆桂，为父报仇成功之后，难道就真的可以彻底放下世俗红尘？快刀门的一切重新回到她的手里，她真的可以弃之不顾吗？
她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问，又似哀求：“你会等我的，对不对？”
许长青摇了摇头。
也许会，也许不会。
也许是：不知道。
总之，她也没再说什么。
夏天还未过半，她的武阶已经达到八品。
当年快刀门分裂，青龙堂叛乱，费景明已经是七品巅峰，但年事已高，想来如今撑死也不过堪堪越过八品的门槛。
对如今的万雪婷来说，不在话下。
然而，一直到了秋天，她才依依不舍离开。
离开前，精心为许长青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餐食。
两人就像往昔般对饮，闲话。仿佛分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长青，我……走了。”
“嗯，保重。”
许长青脸上始终笑眯眯的，静静看着她的婀娜的背影消失在山道。
她长发飘扬，被细碎的阳光染成道道金丝，微微挺直的背脊，显得有些僵硬，仿佛是在压制着抽泣。
他的脑海中莫名想起前世读过的一首诗：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
“……”
玄武湖畔，灯火辉煌。
快刀门总舵比之若干年前，翻新修葺的更加恢弘开阔。
今日是费景明六十大寿。
青州大大小小的绿林江湖门派，都派了人来贺寿，三教九流的人物什么都有。
快刀门如日中天，谁都不想得罪。
尤其是如今的门主费景明，自从篡位成功后，以狠辣铁血著称，但凡惹其不满的小帮派，动辄灭杀满门，而他本身也是一位八品宗师，修得霸天刀炁圆满，至少青州的地头，罕遇敌手。
大厅之中，宾客已经坐满，有姿容绝美的歌姬翩翩起舞。
后院主室之内，鹤发童颜的费景明左右手各拥一位美娇娘亲热，望着前方堆积如山的贺礼，笑得志得意满，眼皮眯成一条线，心中又略感遗憾。
虽然如愿做得这门主之位，但多年前唯一的私生子费狂惨死后山谷，他穷尽人力物力，至今无法查得那位神秘外门杂役的踪迹。
恼恨之下，将唯一和那人沾亲带故的外门济生堂管事，拉出来杀了。
但终究是……后继无人了。
这些年，费景明疯了般招妻纳妾，大行房事，就是希望延续香火。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前刚刚得知，正妻李氏好歹是又怀上了他的骨血。
所以，费景明近来心情不错。
陆桂从门外走进，躬身道：“门主，各路帮派掌门长老都已到齐了，您是否现在出去？”
“急什么，”费景明正玩得高兴，闻言不耐烦摆摆手：“你先应付着，我等等出去。”
“是。”陆桂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自从费景明执掌快刀门大权，他这个狗腿子如今也是水涨船高，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他丝毫不觉得当年背叛恩师万雄有什么不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室内燃着香炉，袅袅香烟之中，费景明意乱情迷浑身发热之际，前厅忽然传来一阵躁动，喧哗四起，惊叫连连。
“什么事！？”他有些火大，停下动作，高声嚷道。
回答他的，是一颗双眼圆睁的头颅，扑通一声，从纱窗外丢了进来，骨碌碌滚到了他的脚边。
是陆桂的头。耳鼻舌都被割去，叫人不忍目睹。
那惊恐的表情，仿佛到死也不明白，这世界上为何有如此快的刀！